宇宙浪子
钱昆感到不安,他阅历不丰,行事做人全靠直觉。不论直觉正确与否,他始终能坚持,因而形成个人独特的根性。
钱昆正值君子好逑之龄,眼前佳人,有什么好犹豫的?他只是觉得这样不妥,见面才不到几小时,谈不上有什么认识,谁知道会惹什么麻烦?他怕为难乙姬,慢慢把身体往后挪,移到了草褥边沿。
乙姬说得越来越兴奋,一时间竟浑然忘我,尽往钱昆身上凑去。钱昆无奈,只好借故站起来,在屋内活动一下筋骨,故意坐到草席的另一端。
这样一直谈到晨光微熹,甲姬已敲了两次门,乙姬只顺口说:“等一下,我马上来。”最后一次,她眼看天色愈来愈明亮,只好打断谈话,慎重地对钱昆说:“据我所知,先生也是天仙降世,只是目前灵智已泯,至于未来是福是祸,小女子也难以相告……”突然门外晨鸡惊啼,乙姬闻声脸色大变,连忙起身,急切地说:“我非走不可了,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希望先生不要忘了此刻。”
钱昆正听得来劲,哪舍得就此打住,见乙姬惊惶失措,便问:“胡姑娘急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怎样修行呢!”
乙姬面色惨然,说:“老实说,小女子原是畜类,只因向道心切,故投身截教。修为年浅,只能在夜间幻化人形,如今是受人之托,点化于你……”说时,外面又是一声喔喔,她顾不得话未说完,回身便走。
钱昆不相信世上有披人皮的畜生,更不信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俏佳人,竟然是畜类!怎么自己没有看出来?钱昆顾不得初识,一把拉住乙姬后衫,说:“胡姑娘请稍候,就算是畜类,昨夜救命恩情还是一样的!”
乙姬返身急道:“我知先生是个端人,但目前很多情事尚未知晓。长话短说,晨鸡再叫一声,我就会变回原形了,这是昊天上帝制定的规矩。一旦变回原形,我就丧失法力,不能与先生交谈了,求求你放了我,让我走吧!”
钱昆哪里知道有这些麻烦,做人已大不易,谁晓得身为畜生,更是不能自主。看她十万火急,钱昆只得松手,乙姬正要隐遁,已听到第三声鸡鸣。钱昆眼前顿然一亮,景象陡变。他游目四顾,自己好像身在一个隐匿的谷地中。不仅乙姬不见踪迹,连方才的茅屋也不知所在。面前只有一只纯白狐狸,委顿蜷伏在地。
一天之间奇遇连连,钱昆想了想,才领悟到地上蜷曲的狐狸,正是被自己拉住,来不及遁形的乙姬。他虽难以置信,内心却甚为羞愧,蹲下去轻轻抚摸它的颈毛,温言道:“想必你就是方才的乙姬了,姑娘的话我必牢记在心。至于姑娘是人是畜,在下看来没有一点分别。只可惜我以为你能帮我找寻那孩子的下落,现在我只好一个人去了,可是空手前往,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那狐狸听了,勉强立起,衔住钱昆的衣角,他问:“你要带路?”
狐狸点点头,转身向斜坡行去,钱昆尾随在后。刚刚走上斜坡,钱昆走近一看,原来那里有个小洞,上有垂石如覆釜,洞口丛茅蒙茸,隐秘异常,想来就是它的窝穴。他正弯腰想探个究竟,突然一阵狂风扫过,天旋地转,钱昆头昏目眩,身体轻飘飘的,像是飞上青天,接着就人事不知了。
阳光照得眼睛刺痛,钱昆猛然惊醒,坐起一看,自己竟然睡倒树下。再一回想,前情依稀,昨夜真是梦见鬼了!
眼前石崖峭立,空中桂花飘馥,钱昆斜靠着大树,迷离地四下张望。不远处竟是自己念兹在兹的那包馍馍,只是已爬满了大黄蚂蚁。
这是怎么一回事?仙人所坐的如玉青石呢?山光湖荡,垂柳芦苇呢?自己不是爬上山头了吗?狐狸窝呢?他顺着山势一看,过了这棵老桂,前面削崖穹壁,苍苔肥厚,连猿猴也无法攀援!
显然又是黄梁梦!想想自己真是无聊,先前做的梦还有些意境。后来那个春梦,简直是色欲薰心,竟然梦到与一个狐狸精谈玄说怪!
钱昆懒得再想,决定下山,继续前行。走到一个河叉处时,有个年轻人向他问路。原来那人名叫林桂芳,也喜欢游山玩水,二人谈得颇为投机。
二人边走边谈,才走到一处村庄口,见前面围着一大群人,里头还传出争吵声。钱昆不以为意,迳往前走。林桂芳却是年轻好事,执意要挤进去看看。
只见一个老头子躺在地上比手划脚,硬指那小贩的粟米是假的。当地民风淳朴,很少有人欺骗耍诈,难得见到这种奇事。有人还问:“这粟米假得起来吗?”
“天底下有什么东西没假的?有些人连人都是假的!”
“连人都有假的?”众人无不哈哈大笑。
“当然,”老头理直气壮地说:“谁敢说他是真人?”
有个小个子拍着胸脯说:“老头子!看我,我可是真人!”
“凭什么证明?”
“凭我那话儿大!”众人无不笑得打跌。小个子忿忿地说:“不服气?你们谁敢当场比划比划?”
“要比划?看那边!”老头子往左前方一指,众人纷纷闪开,路上有个壮汉,正牵着驴慢慢走过来。老头说:“别说大话!你敢比吗?”
众人见那驴胯下拖着巨大的一根,就像第五只脚一般。再回头看看小个子,都禁不住开怀大笑,小个子简直无地自容。
“老头子欺负人!那是驴!不是人!”
老头大声说:“是你自己说的,那话儿大就是真人呀!”
钱昆已经走过人群,听到这个声音,心中砰然作响,正是那个老头!他回身奋力排开围观的群众,硬往里头挤去。
“那你说,怎样才是真人?”
“我只能告诉你,什么是假人。”
“要能马上见真章才算!”
“当然,马上让你们见识见识。”
钱昆刚挤到里面,逍遥子马上爬到他脚下,一把拉住钱昆的裤角,放声大哭道:“我的儿呀!你死得好惨呀!”
众人啧啧称奇:“他是你儿子?”
逍遥子眼一瞪,止住哭声,说:“你们是听不懂,还是想不通?我明明哭我儿子死得好惨,难道他是死人?”
这两天钱昆大有长进,已不再像先前那样莽撞。他知道逍遥子不是常人,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观察。
见无人理睬,逍遥子又继续放声大哭,他越哭越伤心,满面鼻涕眼泪,他顺手扯过钱昆的衣角,便往自己脸上揩。
有人看不下去,说:“您老是怎么啦?一会赖人家的粟是假的,一会说人有假的,这会又扯着这个后生哭自己的儿子?”
“难道你们没有眼睛?没有大脑?没有心肝?看我老头子无依无靠,受尽欺凌,竟然没有人出面主持公道?这样的世界,人活着还有希望吗?”
林桂芳见逍遥子鼻涕眼泪尽往钱昆身上抹,他怒火中烧,一脚踹过去,骂道:“你这糟老头!是谁欺谁?我们又没招惹你,还不滚远一点!”
逍遥子被踢得连翻了几个跟斗,哇哇大叫:“没有天理!自己火烧眉毛,还要踢别人屁股。好痛!好痛!”
林桂芳还要过去补两下,钱昆立刻止住他,走上前去,向老头施了一大礼,说:“老人家,昨天在下去得晚了,不知道是不是误了事?”
“晚了!晚了!误了!误了!”
钱昆大惊:“来不及了吗?”
“来了!来了!好了!好了!”
钱昆不得要领,但见老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莫非是孩子真死了,闹得失心疯?那自己罪孽就大了:“在下昨夜有事,不知那孩子怎样了!”
“你还能有什么事?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活人等着要死,哪样重要?”
听口气人还活着,钱昆便说:“小子无能,自顾不暇!”
“无能?你老想给人治病?连病征都不问清楚!治得好人吗?”逍遥子越想越气,勃然跳将起来说:“你要救人,人在哪里都没不知道!还想自顾!没出息!没出息!谁不是老天爷照顾的?既然如此,算了!我另外找人救我儿子去!”
钱昆忙拉住逍遥子,急道:“老人家请原谅,在下一时心急,说错话了!”
逍遥子用力甩开钱昆,向人群中钻去,却又回头说:“我老头一向喜欢给人家第二次机会,那你说说看,你错在哪里?”
“在下错在……”钱昆一时说不上来。想来想去,脑中一片空白,不料再抬头一看,老头已经不见了。
林桂芳早不耐烦了,说:“钱兄,最近年辰不好,骗子大风吹。”
钱昆懒得解释,只说:“谢谢你,我会小心。”
林桂芳要去龙门观看壶口瀑布,而钱昆则想往西到甘肃去。他们走到澄城附近,一个只有数十户人家的小村。正打算就此分手,林桂芳见前面有个朱红招牌,走近一看,横楣上写着“天厨”,两侧为一幅对联,左联是“店小名气大”,右联为“鱼少知味多”。那几个字写得飞龙走虎,苍劲有力,不似一般俗品。
林桂芳说:“天厨?名气大、知味多!嘿!难得这巴掌大的地方,店家竟有这么大的口气!钱兄,咱们试试知味不知味!”
钱昆也饿了,两人便走进店里。店面有二十多平方公尺,收拾得干净雅洁。两人选了一条生蹦活跳的大鲤鱼,做了份“一鱼三上锅”。
第一道锅是清蒸鲤鱼排,将背脊肉切成薄片,用大火蒸三分钟,再拌上青葱麻酱,极具特色。第二锅是红烧活肉,鲤鱼肉鲜味美,唯多细刺。也正因细刺极多,承担了传动的能量,肉质才得滑嫩爽口。这种红烧法先用油煎,让肉刺分离,再用生抽快烹,香滑爽嫩兼而有之。最后是鱼头熬汤,汤汁泛白,浓鲜稠润。
二人吃得痛快过瘾,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已吃了个把钟头。付完帐走出店门,林桂芳突然腹痛如绞,来不及找寻便所,冲到附近草丛中。办完事,刚刚走回路边,他双腿一软,竟然倒在地上。
钱昆连忙冲了过去,将林桂芳扶起,见他两眼紧闭,面无血色。钱昆略谙医理,给他把脉,发觉脉气非常微弱,显然是体虚受寒。他让林桂芳平躺下来,又回到店中,想问店家附近有没有医生。
老板说:“医生?当然有,只是他不给人看病!”
钱昆说:“不给人看病,那是什么医生?”
“神医!”
“我没时间跟你抬杠,哪里有肯看病的医生?”
“城里就有,只是医道不佳!”
“我这位朋友刚才在这里吃坏了肚子,急需治疗!”
“别赖我!你们俩一道吃的,怎么你没事?”
“我不是找你麻烦,只是告诉你实情。”钱昆见老板不理,又急着说:“这里总有电话吧?能不能借用一下?”
老板说:“多大的事哩!不过肚子痛吧!让我瞧瞧。”
小吃店老板果然不含糊,他先看看气色,眉头一皱,再拨开林桂芳的嘴巴一闻,更是眉尖深锁,再一搭额,忙说:“老兄!这不是吃坏了肚子,是中了尸毒!”
“尸毒?怎么可能?”钱昆一见老板的架式,知道是个行家,误断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尸毒从何而来?这大半天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只有方才林桂芳去方便,才分开了一会。难道那片杂草中有尸毒?
老板肯定地说:“错不了!我那条鱼可是活的。”
钱昆央求道:“老板,你做做好事吧!至少告诉我该怎么办?”
老板摇头说:“这事难办!吃活鱼,中尸毒!打破小店历史记录了。”
钱昆不得已,拉起林桂芳的手臂,打算背他到镇上求援。
老板急道:“喂!你这是干什么?”
钱昆有气无处出:“干什么?总不能让他在这里等死吧!”
老板说:“你这人说话真奇怪,这里、那里的,有谁不是在等死?”
钱昆懒得理他,转身蹲下,把林桂芳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哪知他的身体简直重若山岳,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简直可以说是文风未动。钱昆糊涂了,难道又在做梦了?
这时,一个六十多岁的婆子,从对面走来,她边走边唱:“一问寒热二问汗,三问头身四问便,五问饮食六问胸,七聋八渴俱当辨,九问旧病十问因,再兼服药参机变。”
咦!这不是“十问歌”?的口诀吗?他忙起身过对街,拦着她问:“老婆婆,请问你在唱什么?”
老婆婆说:“流行歌曲呀!好听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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