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浪子
好美的一双大眼睛!清澈秀慧,黑白分明。
阿米巴心神一震,骤不及防,重心不稳,一下子从驼背上摔了下来。
少女笑了,那笑声比银铃更荡人心弦,让阿米巴半天抬不起头来。
少女继续洗涤衣裳,过了半天,阿米巴鼓不起勇气,讪讪走到一棵椰子树下。脑中纷乱如麻,最糟的是,他始终想不起少女的芳名。
时间冻结在过去,阿米巴眼睛望着树上的椰实,喃喃地说:“我记得……你叫……是的,你是……”
“不用瞎猜!你不知道!”是银铃的声音。
“我记得!只是现在忘了。”是愚蠢的挣扎。
“不可能,我没见过你。”是果断。
“可是我见过你!”是坚持。
少女索性站起来,大大方方走到阿米巴面前,还是那双眼睛,一对勾魂摄魄的大眼睛。“看看我!”少女威严的声音。
阿米巴不得不回过头来,虽然他很不甘愿,勇猛的武士是不可能在敌人的刀尖下屈服的。可是,在秀发三尺下,他很想屈服,只是找不到下台阶。
少女把脸上的白纱掀开了,阿米巴脸红心跳,眼前是一张白皙、细滑、柔嫩、饱满、匀和、晶莹……如同沙丘一样美丽,简直不知如何形容的小脸。
她的眉毛像大漠边沿的山脊,略略弯曲,而又平直有力。她的眼睛正是绿洲上的深潭,可以包容所有的游子,让他们沐浴在温情中。鼻子不高不低,足以挡住沙漠的风暴,而又不至于让人迷失方向。
啊!真主阿拉!那张红润的小嘴啊,蕴含着生命的蜜汁,是大地颤动的泉源,是青天高悬的云霞。薄薄的上唇,娇弱得让人忍不住想轻轻吮吸。像一座正在移动的沙丘,两角微微上翘,下沿则承接着滚滚下滑的细沙,永远是那么平顺,那样值得信任。
阿米巴看到了他的神,魂魄则飞回了内夫德沙漠的中心。他见识到了大自然最最真实的本体,强烈震撼着他的心。
那是万源之源,那是分久必合的磁力,那是脆弱的生灵无法抗拒的指令!
少女说:“你去年看到的是我姐姐。”
阿米巴机械般复述着:“你的姐姐?”
少女说:“是的,我叫哈米迪。”
“哈米迪?”
“我姐姐常常提起你。”
阿米巴精神一振,至少我风之子不是一般人:“常常提到我?”
“可是,你再也没来,现在她已经走了!”
阿米巴啊了一声:“她走了?到哪里去?”
“麦加。”
“麦加?朝圣去了?”
少女笑了,笑得泛出了葡萄的芳香:“真是的!你真傻!”
阿米巴醉了:“我真傻?”
“是的,她结婚去了!”
“结婚?”
少女笑着,跳着,拍着小手,轻纱飘扬,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我就知道!我早就告诉她,你一定是个小傻子,果然是的!”
阿米巴很不好意思,绕着她,痴痴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她常常来这里,希望等到你,跟你结婚!”
“跟我结婚?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
“做什么?做国王?做沙漠之风?”
阿米巴觉得受到侮辱,停下来,赌气说:“为什么不?”
少女停在他前面,红红的小脸,红得像甫出天边的旭日:“你真的喜欢一辈子骑在骆驼背上,整天跟黄沙打架?”
“不然做什么?”
“来找我姐姐聊天呀!”
“我们男子汉不能老是聊天!”
“那么谈情呀!”
“我不会谈情。”阿米巴有些气馁。
“哈哈哈哈!”姑娘的笑声像是天堂的圣歌。
“你不要笑我。”阿米巴在求情。
“那谈谈你的骆驼嘛……”
阿米巴何尝不曾想过,那次两个人聊到天黑,天南地北,连自己埋在沙堆里的糗事都出笼了。可是他回去以后,同伴们笑他,说他像株绿溪畔的椰子,只会陪着流水呜咽。为了证明自己是沙漠风之子,他再也没敢来。
再说,在阿拉伯人的社会里,女性的价值不高,一匹骆驼就可以换一个。不要说他有好几个嬷嬷,他的伯伯叔叔都是妻妾成群,整天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他连一句话也搭不上腔,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的帽箍歪了,他不耐烦地扯下来。那是套住遮头白布用的,在沙漠中,白布就相当于屋顶、帐棚,那宽大而松弛的布沿,往身上一拉,就可以阻挡狂暴的风沙。
少女怜悯地看看他,摇摇头。她回过身去,收拾好带来的衣物,笑着说:“还是戴上吧,我也要走了。”
阿米巴无比的失望:“你要走了?”
“是呀!我还要结婚哩!”
“你要去结婚?”
“当然不是今天。”
“我还没有告诉你骆驼的事哩。”
“我为什么要听你谈骆驼?”
“是你刚才说的呀!”
“唉!你到底听懂什么了?”
阿米巴实在舍不得她离去,怏怏地问:“你要去哪里?”
“回去呀!我本来也在等一个小傻子,大概和你差不多。不过他不喜欢骆驼,他骑马,而且很会唱歌。”
“骑马?那是城里人的事。”
“是的,他是城里人,只是和你一样傻。”
正说着,远远马蹄“得得”,渐渐地越传越近。不一会,“得得”的声音慢了下来,一个男性高昂嘹喨的歌声,从河岸那边飞了过来。
二人仔细聆听,歌词大致是这样的:
“哈米迪呀哈米迪,
“为什么我的心中只有一个你?
“内夫德的狂风在呼唤,
“波斯湾的浪涛高高企立。
“有人忙着美食,
“有人忙着新衣。
“为什么呀为什么?
“我只是在寻找我的哈米迪。
“哈米迪呀哈米迪,
“为什么我的心中只有一个你?
“天上的月儿被乌云遮蔽,
“地下的黄沙被马蹄掀起。
“我走过了大漠,
“我走过了小溪,
“为什么呀为什么?
“我的眼睛中,只有一个你?”
少女浅笑着,微闭着那细长的双眼,幸福洋溢在她嘴边。
阿米巴问:“他是谁?”
少女甜甜地说:“他叫达姆。”
“达姆?那不是摩纳族的吗?”
少女神思徜徉在白云上:“是的。”
阿米巴的心由天上骤落人间,一股妒嫉之情油然而生。他迅速地拔出腰间弯刀,一跃就跳到少女身前。
他是沙漠之子,他有着雄狮般的威力,他不能容忍任何一个比他强壮的对手,如此这般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少女吓了一跳,忙说:“你做什么?”
阿米巴勇敢地说:“我要保护你!”
少女笑了,射出了能溶化冰雪的阳光:“你能保护我吗?”
阿米巴胸脯挺得老高,骄傲地说:“当然!”
少女睁大狡黠的眼睛,白中透黑:“这话谁不会说?”
阿米巴急了,立刻跪下,弯刀指着青天:“真主阿拉为证,我阿米巴,沙漠风之子,誓言要保护哈米迪姑娘的幸福!”
少女满意地笑了,是春风,也是甘霖,阿米巴生平第一次享受到了幸福的洗礼。只是少女说:“别这样,他是我的朋友。”
一股强烈的冲动,阿米巴疯了,他紧紧握住少女的纤手,急切地说:“不!他是摩纳族!我才是你的朋友!让我做你的朋友!”
少女嘴一噘,甩开他的手:“你不是来找我姐姐的吗?”
歌声更宏亮了,亢奋中带着急切,少女头也不回,如飞一般迎去。青年弯身一拉,哈米迪跨上马背,马儿扬尘而去。
自此以后,阿米巴变得很沉默,他不再骑骆驼狂奔,更不曾走近那个绿洲。
萨赫丹最喜欢的娱乐,是晚间在营地前生个大火堆,族人们围坐其旁,然后请一位会说故事的老人,给大家讲古。
那些故事千篇一律,都是千百年来,历代老祖先辉煌壮烈的事迹。在以往,阿米巴听不了三分钟就全身发痒,偷偷地逃走,与三五好友捉蝎子去了。
打从少女骑着马离开了他的生命开始,阿米巴就变成了最热心的听众,那堆熊熊的烈火很能代表他的心境。摩纳族在历史上一直就是他们的敌人,多少血恨,多少旧仇,直到今天还在酦酵。
萨赫丹非常满意儿子的表现,他终于成熟了,可以克绍箕裘,家国复兴有望。在父亲悉心的培植下,阿米巴一天比一天稳重,不仅受到父亲的宠爱,也得到了族人的敬重与同侪的拥护。
席克族在萨赫丹的领导下困苦挣扎,又因权利因素,引发了新的利益冲突。先是小规模的争斗,逐渐扩大成族群与族群的矛盾。萨赫丹没有长远的眼光,一味意气用事,坐失了团结合作的机会,终至力量消溶,势力日衰。
二○一○年的一天,萨赫丹突然偷偷逃走了,留下一个烂摊子和数位妻妾、四个儿子。所幸阿米巴尚能励精图治,一直保持着数千人的规模。到了二○年代,电脑为了全球的规划,将他们的领地合并于科威特,成立一个地下城。
阿米巴认为电脑干预太多,决定脱离当局,重返原野。自后,他们招兵买马,宣称获得真主阿拉的召唤,要在地球上建立一个天堂乐土。
阿米巴为了接受现代化的洗礼,派两个弟弟回到电脑世界,二弟学习商务,三弟学习管理。十三岁的四弟则留在身边,以便随时照顾并教育。他神化了父亲,告诉么弟因为和犹太人之间的仇恨,族人群起反抗,不幸都失败了。父亲为保存实力主张妥协,却被族人废了,所以才离家出走。
不料,一天晚上,阿米哈米也失踪了,大家寻遍沙漠,却杳无踪迹。
自后阿米巴性情大变,乖戾凶狠,人见人惧。直到五年后,阿米哈米已是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学成了一身法术,突然又出现在阿米巴面前。
在阿米哈米的开导下,阿米巴号称拥有很大的法力,自命为“大法王”,他就是“代神”,有莫大的神通。
不久,在刻意经营下,法王威名传遍大漠,各地游民望风来归。由于人多口众,维生不易,二法王在中国找到一种商品,可以吸收大量的水蒸气,并瞬间化为淡水。这种产品有助于沙漠生活,有了水,处处都是绿洲。
二○三六年,一个以摩纳人为主的集团,约有数千人,也因不习惯电脑城的生活,向阿米巴通诚投效。这是一件佳事,大法王宣称,要借这个欢迎摩纳人的盛会,为四位法王受礼,更借此展示多年积累的雄厚力量。
那是一个在深夜举行的原野大会,有近万人参加,盛况空前。高约丈许的营火处处可见,火光耀耀,照得大地通红。妇孺们齐集在中间,四周数千位勇士骑着骆驼、骏马,举着火把,绕着会场驰骋高呼。
法王们坐在营地中央一座十丈方圆的平台上,每组人马在绕场一周后,都要到台前向法王们致敬并献上礼物。
一队队的马队、驼队过去,大法王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光辉,眼望着烛天的原野,耳听着如潮的欢呼,以往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盛景,如今成了现实。
当摩纳人列队走过时,阿米巴发现其中一个头目非常眼熟。他叫过来一问,达姆!正是那位三十几年前会唱歌的情敌,也可以说是他的仇人,心头斩除不尽的遗憾。
不过,今天他已经是一个部族的领袖,阿拉伯人未来的希望。
大法王立刻宣召达姆上台,兴奋地问:“夫人可好?”
达姆受宠若惊,说:“哪一位?我有二十个。”
大法王有点难受,说:“哈米迪呀!”在他心中,这个名字是神圣的。
达姆想了又想,说:“哈米迪?哈米迪?我不认识。”
大法王忙再加一句:“记得你唱的情歌吗?哈米迪呀哈米迪!为什么我的心中只有一个你?”连这首歌都在他心中响了无数遍,只是越唱越令人神伤。
达姆笑说:“法王!这个歌对谁唱都一样呀!我到现在还唱呢!”
大法王脸色红红的,眉毛也连起来了:“那你记不记得在三十四年前一个春天,在卡提夫绿洲前,一位身穿白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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