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浪子
要做天堂的真正公民,必须具备几个条件,一是皮白,二是心贪,三是财多。物以类聚,人比心机。只要皮白心贪,保证财源滚滚,要想推却也很难。
当资源丰富,人类刚由贫困中挣扎出来时,天堂中遍地黄金,随处是蜜。虽然强者占了先机,后进者仍有一席之地。只惜物极必反,当资源消耗殆尽,环境破坏,经济力量开始下滑,财多就成了一大难题。
这和当年法老王建造金字塔的原理同出一辙,最初这片平原上小丘处处,建塔时可以利用山势,石块由丘下搭起,一层一层很容易堆到高处。等塔建成了再移去小丘,把地铲平,这才能显出金字塔的巍峨壮观。
一座座金字塔建起来了,山丘逐渐铲平,以致面积越建越小,小到只剩下遍地碎石和砂粒,永远供人践踏。那满地砂砾可能也曾是金字塔的一部分,如今空在金字塔边,只能望尖兴叹,永生做其金字塔的美梦。
金字塔的工程是伟大的,金字塔的价值永存不朽,可是有谁知道,又有谁在意,当尘沙飞扬时,那些砂粒的辛酸和苦楚?
这种事罄竹难书,不仅是小小的朱仁,美国有一百多万逃家儿童。也不仅儿童,更有上千万基于各种原因流离失所的人,无不在自由平等的洗礼下,每天仰望着摩天大楼,却生活在排水沟、地下道中,不见天日。
美国不是人人向往的天堂吗?怎么会有这种事?
基督教义说得非常明确,上天堂唯一的条件是对主的信念。既然主在心中,而且是在自己心中,人只要相信自己心中的主,就等于是天堂的居民。那么,人为什么不专心一志膜拜自己的主呢?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的呢?
自由民主是人间的护身符,自由到连上帝身旁的天使都会出走变成魔鬼。父母忙于维护自己的自由,无知无识的儿童呢?能力不足、无财无势的低层百姓呢?更何况在上个世纪,美国呼风唤雨成习,等国势一衰,债台高筑,经济崩盘,失业率暴增。天堂的围墙瞬间被推倒,养尊处优的天堂人怎么承受得了?
总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还没有完全倾圮的天堂中,朱仁和这些可怜虫还可以找垃圾维生,以偷窃骗抢、卖淫贩毒度日。就像蟑螂老鼠,只要逃得过杀虫剂、灭鼠灵的屠害,倒也活得肥肥胖胖的,而且无处不在。
一晃就是十年,朱仁早就不记得自己是谁,在别人眼中,他只是山姆。这十年之中,山姆生存在每一个可能的阴暗角落,废车里、屋檐下是临时的落脚处,而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消磨在感化院和各地的监牢里。
现在的山姆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以道上流行的口语来说,他已是黑道黑带七段,还差一点点,就到了大哥级的顶峰。
他最在行的是偷窃,他偷了十年,还没有失风过。窝囊的是他酗酒,在牢中进进出出,无一次不是因为喝得酩酊大醉,醒过来却变天了。
其实倒不是他妙手空空已达化境,精的是他懂得到哪里去偷,偷些什么。那是一位老前辈传授给他的法门:要偷就偷教堂,只偷奉献箱中的小额现钞。而且同一类教堂每年只能下手一次,如果被逮到,不要逃,赶快跪下祈祷、忏悔。
这个方法确实有效,他总共被逮过七次,有三次被揍得体无完肤,另外四次却享受了一顿精美大餐,和帝王一样豪华的沐浴。
不论从哪个角度讲,山姆算得上是一个有头有脸的青年。金发碧眼,身材适中,一身合体的西装,配上正点的发型。口袋里有印就的名片,是一个网络公司的业务经理,专事各种货品采购。
这一天,他跳上一列运货火车,来到一个都市。他识字不多,根本不知道这里与那里,只是漫无目的地,随风飘扬。
奇怪的是,一下火车,他竟然对这里的道路有一点印象,是什么时候来过的?他怎么都想不起来,管他,先找个地方休息再说!
在火车上睡得够久了,想要再入睡不是那么容易,而身上只剩下二十多块,买酒喝是不够的,尤其要喝得迷迷糊糊,把自己忘掉,那可差得太远了。
他早有经验,天下的教堂无一不是立于人气最旺的地方。他也听说过,东方的寺庙都建在人烟不至的深山里,那简直不可思议。一定是有位“老前辈”教出了很多东方弟子,寺庙被偷怕了,不得不搬到山上去。
他走进一个社区探哨,非常中意,那里有间教堂,格局是四星级,奉献箱里大概有四百多块。更理想的是离教堂不远处就有间酒吧,工作完了正好娱乐!再说这里的天气比较冷,晚上睡觉很麻烦,不如找间“临时旅馆”,进牢房也能躲躲风寒。
一切如愿,果然进帐四百,喝了两百,醉得大脚踩小脚,东倒西歪。基于职业水平,山姆头脑清楚得很,要玩就玩得痛快一点,玩出风格出来。反正牢门一关,二十四小时的代价还可换来免费的食宿。
他想找个女孩子玩玩,这也是老前辈教授的绝活:千万不要碰嫩的,最好先偷驾驶证件看看(现金一定要还回去,因财色有别);再就是别找中年以上的,否则脱不了手,除非是想退休,找个长期饭票(黑带上段的很少这么没出息)。
美国女孩子很容易上,因为她们争取女权毫不后人。她们最不能受激,只要问:你敢吗?会吗?能吗?女孩子就会使出浑身解数,证明她们又敢!又会!又能!
当他正在物色“代马”的时候,在污浊的空气中,昏昏黄黄的街灯下,有一栋奇特的建筑突然跃入眼帘。
那房子像是画出来的,各式各样的颜色刺眼欲花。房屋四角都向上翘,好像圣诞树一样,可以挂上给孩子们的礼物。最奇的是门前挂了几个气球,里面还会放光。球上画着一些图不像图,字不像字(这点山姆还很自谦,他只是存疑,虽然他本来就不识字,但是这些字更不像他所不认识的字),他猜这是一家中国餐馆。
正当山姆直着看、横着看,看不出一点名堂的时候,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人。那人头上戴着一顶怪帽子,身上花花绿绿,还有闪光的玩意,脚上的鞋不似鞋,袜不似袜。这人说:“兄弟,进来坐坐。”
山姆以为他在叫别人,回头一看,空无人影。
山姆醉眼惺忪:“你叫我吗?”
那人笑容可掬,用夹生的英语说:“不错!我知道你家庭不幸,前半生飘零颠沛,满肚子苦水无处吐。那是因为木星冲撞了土星,当有这些灾难。不过你该翻身了,我难得出来,却一眼就看到你!我能为你转运,保证你发财升官!”
山姆清醒了一点,他认为对方也喝醉了:“你在说我吗?”
那人说:“当然是你,我还可以透露更多。”
山姆问:“说多少没关系,有没有酒给我喝?”
那人连说:“有酒!有酒!要喝多少都可以!”
山姆大喜,说:“那就走。”
那人手一伸,说:“请!”
山姆问:“这不像中国餐馆呀,是不是中国酒吧?”
那人说:“不!这是万法寺!”
山姆不懂:“什么?”
那人解释说:“是秦教堂!”
山姆终于了解了,暗道声惭愧,原来是衣食父母:“好极了!好极了!”他放心地跨进那所中国教堂。
他出入过无数教堂,知道各种教堂的格局、布置,当然纯粹是为了工作方便。眼前最重要的是先摸清门户,不要临时逃进厕所,那就臭不可闻了。
偏偏这间什么秦教堂与他以往所知的完全不同,没有开敞的讲道场所,也没有明亮的走廊大厅。一进门来,阴阴暗暗的气氛就像走入午夜的坟场,令人汗毛直竖。
这里是个统间,有如老式的工厂,几根柱子直撑到屋顶,连个天花板都没有。山姆看了非常欢喜,梁上黑黝黝的容易藏身,居高观察下面的动静也一览无遗。至少今夜不必找警察大人的麻烦了,那些笔录、问话实在令他烦心。
地面上有几张矮得不能坐人的垫子,这倒像嬉皮、雅皮士的客厅。正中央有个高脚大锅,锅下无火,锅里却不断的冒烟。
大锅的后方有一个长桌,上面摆了不少水果,看得山姆食指大动。更引他注目的,是那个压克力箱子,很不幸,里面只有几张零钞。不过行家很清楚,奉献金的多少全在教堂的规模,而不是这小小的箱子。
桌子后面是一个大柜子,里面放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像。人像上面还插着一大堆旗子,好戏就在这里!那些人像的脖子上,麻麻密密地挂着一串串金晃晃的牌子、链子,起码够他醉上一年!
山姆见多识广,他目光一扫,就像数位相机一样,全部录入大脑的资料库中。这种多年难得一见的大买卖,他是一点马脚都不会露出来的。
那人领着山姆走过大厅,进入后间一个豪华的会客室。这室中金壁辉煌,挂满了各式金牌,金光耀眼,令人眯目难睁。真正令山姆惊奇的是一尊半人高的象牙雕像,项上有个项圈,圈中有颗很不起眼的红色石头,却是价值百万的红宝石!山姆到底年轻,这时心脏猛烈跳了一下,显然这不是黑带应有的风范!
在软软绵绵的沙发上,那人让了坐,立刻有人送上清茶。那人开口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说,我有神通,所以我知道。”
“我是什么人?”
“同道人!”
山姆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在思索晚上藏在哪里最好。梁上最安全,柜子里也可以,但是哪里能和这个沙发相比呢?他用屁股试了又试,这一辈子,不!应该说是半辈子,至少,打从他逃家的那天开始,就没有这样舒适过。
但是,不必是先知他也知道,如果把这个人应付好,说不定……啊!对方在等他回话,他忙说:“很好!很好!”
那人发觉鱼饵无效,便再换一招,问:“你叫什么名字?”
“山姆。”
“山姆什么?”
“山姆.朱。”山姆应付警察的经验又用上了,他立刻递上名片:“我做网络服务,到处找合适的产品。”
那人惊讶地说:“啊,你有个中国人的姓?”
山姆听多了,笑着说:“这是印地安人的姓。”
“对了,印地安人来自中国。”
“是么?”
“我是本寺的主持,你可称我通天法师。”
山姆起身,与法师握握手:“通天法师,你好。”
法师问:“你做什么网络服务?”
“名片上有我们公司的网站名,上网就可以查到。我们供应点对点服务,只要你入会,不出家门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任何东西。”山姆侃侃而谈。
事实上这也是老前辈所教的道行之一,称做身分掩护。因为这种虚拟的公司每年只要花八十元美金,买一个网页就够了。自从上世纪末网络发烧以来,迄今登记的网域名已近百亿。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空头的,谁管得了那么多?
“生意好吗?”
“我只负责采购,反正有薪水拿,有酒喝就好。”山姆把酒字说得特重,他斜靠在沙发上,在柔软的海绵中,下陷的身体蜷曲得像只虾米。他一直在琢磨,晚上如果酒喝足了,睡在这里,应该盖什么才好。
法师仔细观察山姆,这个年青人很值得利用。是正宗白人,家教很差,虽在社会混了很久,看他的坐相,还稚嫩得很,这种人一定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法师一拍掌,从后间出来一位东方姑娘。法师问山姆说:“你要喝什么?”
“伯本。”山姆说。
姑娘返身盛了一杯出来,酒深只达一寸。山姆看看,眉头一皱,法师马上对姑娘说:“整瓶都拿来。”
山姆高兴得一巴掌拍在法师膝盖上,说:“你比我见过的那些家伙上路多了,我以后会常来。”
法师颇为高兴,便问:“你家在哪里?”
山姆又将应付警察的那一套搬出来:“我家在佛罗里达,父亲在卡达钻探石油,母亲在秘鲁的利马大学做教授。”万一警察真的要查,他也不在乎,反正也不过是混上几天,混得成混不成,自己在哪里都一样。
法师又问:“你在西雅图没有亲戚吗?”
“西雅图?”山姆吓了一跳,怎么会问这个?
“是的,西雅图。”
“我现在在哪里?”
“西雅图。”
山姆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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