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浪子
“是的,西雅图。”
“我现在在哪里?”
“西雅图。”
山姆连连摇头,他生平最大的恶梦便是这个地方,还有这鬼地方的一切。
“生意好吗?”
“今天还不错。”
“是呀,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有金星正命,大发大利。”
“好极了。”山姆心想,我也看得出你有破财命。
“你晚上打算住哪里?”法师见年轻人对命运兴趣不大,只好找下台阶。
“青年中心。”青年中心八人共一间房,二十块钱一天。这原是用来对付警察的台词,一开口就溜出来了。
法师慷慨地说:“这样吧,这里是我的道场,如果你愿意可以住这里,管吃管住。如果你想发财也有机会,你先住下来,我们慢慢再谈,好吧?”
当然好,好得不能想像!晚上先从哪里下手呢?
一瓶酒三两杯就见底了,法师很满意,朱仁更是满意得飘然若仙。法师带他到后院一间双人客房,那里已住了一位衣冠楚楚的美国青年戈尔。法师吩咐两人暂且同住一晚后,便自行去了。
“你是怎么来的?”戈尔掩着鼻子打量山姆。
“他叫我来的。”
“你不觉得这里很怪异吗?”
山姆警觉起来,道上人第一条,就是不能说真话!他漫不经心地说:“中国教堂不都是这样吗?”
“他有没有对你说?因为木星冲撞了土星,所以会有这些灾难。而且他能为你转运,保证你发财升官!”
“不记得了,好像这么说的。”
“他有没有说他是先知?”
“什么先知?”
“先知呀,圣经上的先知呀!”
“先知又怎样?”
“先知应该知道所有的事情呀!”
“什么所有的事情?”在山姆的世界中,生存是偷骗抢夺,生活只有吃喝玩乐,这些他都知道,却不知道还有别的事情。
“所有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山姆吓了一跳,是不是包括今晚的节目?“包括今天晚上和明天的事吗?”
“当然。”
“可能吗?”
“当然可能,我曾经见过。不过有人说这位法师很灵,而且头上会放光。”
“头上放光?”
“是的!”
“是不是头上装了灯泡?”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还能灵魂出窍。”
“灵魂出窍?这是什么玩意?”
“不过,我认为他在吹牛。”
“是吗?”山姆放心了些。
“是的,我可以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那是骗人的。”
“怎么证明?”
“他本来说给我一人一间房,现在你又来了。”
山姆耸耸肩,说:“我只休息一会,夜深了就走。”
“这么晚了你到哪里去?”
山姆懒得理他,头脑昏昏的,很爽,他一头倒下来,睡着了。
半夜醒来,山姆精神奕奕,另一张牀上,戈尔正在吹口哨、打呼噜。山姆从窗户看出去,各处灯光都熄了,院子里黑沉沉的,到处一片宁静。
他正要开门,想起戈尔的荷包,毫不客气顺手便揣进口袋里。
他先到会客室,轻轻松松就摘下那颗红宝石,放在嘴里咬了咬,是假的!糟!金牌呢?他又潜进前面那个“厂房”,那些幢幢黑影早已司空见惯,反倒是桌上两根大红蜡蠋让人刺眼。他趋近一看,好办,只是两个灯泡,一扭开关就熄了。
惯贼之所惯者,正是那像红外线般的眼睛,能在暗中视物。他一点都不迟疑,快步走到大柜前,摘下金牌,用舌头一舐,货真价实!他心花怒放,一百多面牌子,少说也有十来斤重!若能卖个好价钱,先去夏威夷玩一趟!
突然门外有人叫喊,山姆所有能理解的语言都不管用,他知道一定是事情败露了。他一猱身,按照第三套计划,往梁上爬去。麻烦的是这十多斤额外的重量,让他费了不少工夫,这才平躺在横梁上,一任下面兵马纷纷。
一会儿有人进来了,一边嚷着一边开灯。接着听到一声惊叫,于是有人跑出去,有人赶进来。人越来越多,嘈杂声也越来越大。
最后,警笛像一个女鬼嚎哭,尖锐的嗓门让山姆不禁怀疑起来。老前辈不是说过,而且自己也屡次实证过,教堂的人不会跟警察打交道的?
警察来了也有好处,至少山姆听懂了下面在喊什么了。
“丢了东西没有?”显然是警察的声音。
“信徒们奉献的金牌都不见了。”有人说。
“一定是那个老美!”是法师的声音。
“哪个老美?”
“那个金发的。”
“不要先下结论,我们查查看。”可能是警察,是女性,声音很优美。
“一定是,中国人不敢熄掉神坛前的长命灯。”
“小偷嘛,管你什么灯?”
“关了那个灯会倒霉的。”
“没饭吃才真倒霉,要偷金牌就得关。”
“不!中国人不敢偷!”
“为什么?”
“因为我有神通,他们怕我。”
“你既然有神通,小偷怎么偷得走?”
“我的神通只能对付中国人,对美国人无效!”
“那你来美国干什么?”那位女警问。
“在中国,政府指控我们,说我们是邪教。”
“你们是吗?”
“当然不是,我是如来佛的师父,是地球的创造者!比佛教还要佛教!比科学更加科学!怎么会是邪教?”那法师义正辞严,大声反驳。
“你在这里有信徒吗?”
“多得很!而且我的徒弟都有钱有势,有些是博士,有些是大企业的老板!不信我可以拿相片给你看!”
这样直闹了个把钟头,人们才渐渐散去。
山姆睡到凌晨,是时候了,据科学家分析,这是人活动能力最低的时刻。对一个惯窃而言,这才是他们最理想的作业时间。
金牌实在太重了,山姆找了一个角落,掀起屋瓦,把部分金牌藏在瓦下。身上还有个顺手偷来的皮夹,看看里面有几百块现金,几张电子信用卡和一张便条。他颇知未雨绸缪之道,原封不动的放在金牌下面。
山姆心情愉快,步伐轻松,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走出了这可爱的社区。
不料刚转出街角,一部黑白色间杂的警车就停在那里。
一位女警官从车内伸出头来,问山姆道:“嗨!这么早,你到哪里去?”
山姆久经大敌,见怪不怪,说:“嗨!睡不着,起来走走。”
“你住哪里?”
“后面那条街。”山姆往后头指指。
“几号?”
“一号。”大号码难说,一号准有。
“那你姓约瑟夫罗?”
“是的。”
说着,另一位警官在他身后出现:“小伙子别慌!站住别动!”
山姆知道大势已去,乖乖地双手顶着头,坐进警车。
人赃俱获,只是金牌少了,皮夹也没有搜到。山姆抵死不招,他拿的就这么多,躲了一个晚上,一出来就被逮住了,怎能怪他?
警局做了笔录,又上网连线,查遍全国也没有山姆偷窃的前科,酗酒的记录可是洋洋大观。那位女警对他颇感同情,一直追问他的家人。山姆已经知道这里便是他的老家,干脆说了实话,十年前就离家出走,住在哪里却是一无所知。
女警便给他做了基因比对,查到伯明罕,由伯明罕处才知道这个少年居然是当地大亨,杰瑞朱的儿子!
自从儿子失踪后,朱博士已与妻子离婚,讨了一个中国老婆,专做中国生意。随着大势所趋,中国经济力量跃升为世界第一,杰瑞朱也咸鱼翻身,成为当地的名人。
杰瑞朱得知儿子朱仁回来了,还被控窃盗罪,这于面子上太也难堪。便请了当地最着名的律师,赔上一笔可观的偿金,把朱仁接回家中。
朱太太早知杰瑞前妻的事情,加上二人始终没有子息,便视朱仁为己出。为了根治他酗酒的恶习,光是戒酒就花了半年多。又为了弥补他失学之苦,特为他请来家教,从头补习。这时英文的风光过了,汉语汉字成为世界上最时髦的语文。尤其是一种概念基因教学法,一般人不出三年,就能得到相当于过去大学毕业的中文程度。
五年过去了,朱仁的酒瘾戒了,每天学这学那虽然痛苦不堪,大致上还比他流浪的日子愉快多了。其实这种日子对他而言好坏参半,花钱不愁,生活优裕,人人对他恭恭敬敬,不必像蟑螂一样见光就逃。但是坏的一面,处处受到社会地位的压力,一举一动都让他极不自在,又觉得还是那种无拘无束的日子好些。
他常问自己,这种麻雀变凤凰的故事,为什么没有给他带来无上的快乐呢?是不是自己麻痹了?或是心理反常?他总是觉得一切非常平淡,每天都可以知道明天如何,不像那段流浪的日子,朝不保夕,生活充满了刺激紧张。不论是物质或心理上,经常在极端的张力下,而突如其来的解脱,总会产生澎湃的高潮。
一天夜里,他实在忍受不了,驾着红色“法拉弟”,以百哩的高速,任性地四处游荡。他忘不了当他想尽办法力求一饱时,那种渴切的心情。也忘不了那些苦命伴侣,虽然头脑不清,行为怪异,但彼此无不坦然真诚的相处。
现在,他家居豪华,出入威风,要什么有什么,心中却是一片空虚,永远无法满足。再看身边的朋友,一张张的嘴脸宛似嘉年华会上的面具,随时可以换一副。过去他常挨骂挨揍,那好像是生活中的一部分,过去就没事了。而今,各种甜言蜜语把他捧到天上,背后是是非非闲言不断,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知道自己的生父是伯明罕,可是那伯明罕就像个小丑,每次出现在眼前都要耍宝,插科打诨一番,好像不这样就要得罪人。母亲对自己不错,比生母还要关爱,可是那种中国人传统的拘束,早把人与人分隔在两个世界里。
至于父亲,他更是又爱又恨,矛盾重重。他还记得儿时父母吵架时,父亲左一句杂种,右一句婊子的,这些字眼现在对他已经不具意义。但两个大人间那种凶恶暴烈的态度,不是丢盘子摔杯子,就是互相扭打,往往惊心动魄,永生悬挂在梦魂间。
每当朱仁想到这些,他就怀念起烈酒在胃壁中燃烧、在血管中奔流的感觉。大脑浑浑沌沌的,他抬头一看,竟然游到当初被捕的那条街上来了。往右弯去就是那座奇特的教堂,现在他已经知道,这是中国近年崛起的一个新兴教派的会场。
对了,那些金牌呢?是不是还静静地躺在瓦下?他一时好奇心起,很久没有重施故技了,那种提心吊胆,戒慎戒惧的感受,是不是还一模一样呢?
怕什么?以当今的身价,谁会把他当作小偷?如果出了问题,了不起慷慨捐囊,送他们一百枚不就打发了?
朱仁把车泊好,先在车中假寐。甫至午夜,他一紧身上装束,蹑步潜入大厅。这里改变很大,新建了很多房子,一层接一层,几乎让他迷了路。好在厅内一切依然,只是金牌更多,大柜也上了锁,而且加装了警报器。
如今朱仁身手虽然略逊当年,那圆柱还难不倒他。三两下上得梁来,掀瓦一看,喜得心花怒放,那种感觉如新,让他百骸疏通,几乎叫出声来。
他把赃物包妥了,回到车中,人不知鬼不觉,亿万富翁的继承人又偷了几百美金的小零头!他真想大声呼喊,让全世界都知道,金钱又算什么?
的确,回到车里,心情一平静下来,他对金牌已毫无兴趣了。怎么办?丢掉?不!拿去救济那些睡在水沟里的可怜虫吧!
倒是那个皮夹中的纸条让他大感兴趣,今非昔比,应该看得懂纸上写的是什么了。会不会是重要的文件,因自己而耽搁了?还害得一个超大型的国际公司破产了?再不然是美女的情书,或者是国家机密、商业信息?
朱仁急急忙忙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份手绘的地图,上方有一行潦草的字迹:想要追求真理吗?
这算什么?什么真理?人间有真理吗?居然还有人想追求它?
朱仁把金牌和皮夹等贵重物丢在一个干涸的下水道出口处,他保留了那张地图,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