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浪子
正说着,走道上无端旋起一阵风,地面突然变成一片汪洋,薄雾向外展开,极目望去,四下茫茫,克里士发现自己站在一只小舢板上。
“怎么搞的?见鬼了!”克里士紧抓着船弦,吓得大叫。
当局说:“这里磁场变化太快,电磁波反常,您所见的都是幻象。”
眼见一个大浪翻腾而起,迎面正要扑来,克里士本能地向旁边一闪。哪知水势浩瀚,冲到眼前已是漫天一片,克里士从头到脚被打湿,一时狼狈不堪。
克里士摸一摸身上,不仅冰冷,而且湿漉漉的,还带着海水的咸味:“这不是幻象!你看,我全身都湿透了!”
当局说:“那是温度发生变化,您体表的温度下降了五度。”
“不可能,这是水!而且是海水。”克里士两臂环抱着胸部,颤抖地说。
“没有水,也没有海水。”当局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
克里士不相信,舔了一舔手指,果然没有咸味。他再看看身上,没有水渍,但是眼前情景依然,分明自己置身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海中。
“赶快救我!我可能疯了!”
当局说:“请不必担心,我找到原因了,是色多罗议士启动了虚拟实境。不过,基于议会的规定,我们不能干预议士的行为。”
色多罗是婆罗门教信徒,也是印度籍,显然他有意开摩默哈的玩笑,或许是立一个下马威,不料搞错对象了。
克里士大怒,喝道:“色多罗!你怎么开这种玩笑?”
不料四下一无反应,这时风浪更大了,前方数十公尺处,一道蓝碧晶墙不断向上拱起。克里士所在的这只舢板不过五公尺长,在汪洋中有如一叶浮萍,随着波浪颠簸不定。这时面前一片深绿,高扬的浪头飞舞着雪白的雾影,只见天色转暗,闪烁不定的玉壁,随时就要崩塌下来。
“色多罗!别胡闹了!”
不知是涛声太大,还是色多罗不在这里,天地中只有轰轰的震撼声,狂烈的心脏悸动,以及无助的呐喊声。
克里士惊惶不已,他急得大叫:“救命!救命!”
电脑似乎也失去作用了,他把微机举到嘴边,拼命大叫:“我是议长!不要管什么规矩!快快救我!”
仍然没有回应,克里士完全失去了方寸,他眼看那道高浪立时就要崩坍,心神俱颤。而在这汹涌滔湍、险澜恶澐的时空里,谁能想像,堂堂人类议会的议长史都华.克里士先生,竟会被困在一艘小舢板上!
克里士叫天不应,呼地不灵,此时已陷入绝望的情境。电脑当局是他管辖的属下,平日从来没有假以颜色,现在两次向她求救,居然不加理睬!
人生最大的恐惧,便是求救无门的绝望感。克里士一辈子顺遂风光,从来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自然从未与真正的恐惧照过面。
突然,那片晶壁透身而过,在无比的惊惧中,眼前由深绿到深紫,再由深而淡,从紫而红,竟是一片火光。那片火光耀自地底,他彷佛看到地球的板块,就在熔岩宣泄之际,缓缓地分离开来。
怎么会又到这里来了?克里士睁大眼睛,前面大约五百公尺处,一座座海底火山矗立。漏斗状的火山口像一滩色泽暗红的糁粥,中间熔浆倾轧,不断向四外翻滚。每当一片鲜红由地底涌出,立刻气泡腾飞,珠串竞联。顷刻间熔浆凝固,数以吨计的圆石散落海底,地形就此向两边展开。
克里士早已魂不附体,他知道这是活生生的炼狱之门,方圆十里之内,水温高达百度。不暇细思,他本能地拼命向下踹水,往上浮游。不仅身体热烫,两眼辛痛,肺部空竭,全身更是虚弱乏力。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知拼命挣扎,死亡的恐惧紧紧地掐住他,心脏跳动有如擂鼓。所幸就在他感到昏眩之际,头上青天在望,他猛然冲出水面,满吸空气,灌注全身。眼前尽是鱼虾鳞介的焦尸,载浮载沉地飘流过来。
克里士闻到刺鼻的腥臭味,再看看四下世界末日般的惨状。触目之处,天空黑红,海水黪紫,劫后的残烟弥漫,更是一片黧黑。
真的是世界末日?怎么会呢?他完全忘了自己是谁,现在是什么时代,只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生命体,是一只濒临绝种、求救无门的动物。
他直觉地想逃,但是茫茫四顾,骇海黮天,已经到绝境了!他想高声呼号,却是喉哽咽塞,四肢麻痹,简直动弹不得。
人只是一具接收信息的机体,不到绝望之时,不知道什么叫期望;不到神散魂消之际,不可能领会死亡的真实。克里士参加环保工作,当然见识过人们为谋取近利,将人类前途置之不顾的各种鄙薄短视的行为。只是他拯救动物,摆的是救援者的姿态,从来没有机会感同身受地站在被威胁者的立场,去咀嚼那分恐惧。
一个黑影从右侧掠过,他一惊,是条灰黑的海豚。正是那只世纪初,克里士参加绿色和平组织珊瑚礁拯救计划时训练的“服务员”。那时在澳洲大海礁一带,海胆为害极烈,几乎将礁上的珊瑚啃食一空。他们利用受过训练的海豚,衔着一种生化胶球,让它黏附在海胆的刺上。海豚潜入海礁上方,一见到海胆,就将串连的胶球丢下。
若以渔船拖曳胶球网,往往一次能捞到上千只海胆。由于其内脏味美异常,具高度经济价值,这种有利可图的好事,当然不用绿色和平组织费心。商人开始大肆捕捞,过不了多久,海胆也成为濒临绝种的生物了。
就在那时,克里士学会了与海豚沟通的技巧,那是利用摩斯码敲击船身。别的代码他都忘了,SOS却是记忆犹新。这一刹,他来不及思索,手已临空敲着摩斯码,向海豚发出求救讯息。
海豚不见了,却传来隆隆的马达声,一艘老旧的驳船渐渐驶近,船上有人声:“你有把握,真是求救讯号?”
“不骗你,记得我们拍的‘雪山艳尸’?我就是敲冰山求救的!”
“几十年前的事,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因为敲起来一长一短的,很像那首‘我要揍你’。我没事就敲着玩,心想说不定有天用来求救哩!”
“哟!”有人突然大叫:“原来是咱们的议长先生!”
“真的!克里士先生,你在这里干嘛?”
克里士精神一振,抬头一看,是肯特吴与亚当吴兄弟俩。一见到救星,他忍不住泪眼婆娑,立刻爬起来,颤声道:“好极了,是你们,快来救我。”
“救你?”肯特吴大惑不解。
“放心,有我们在,一切都解决了。”亚当吴忙拉了弟弟一把,下了船,走到克里士面前,说:“克里士议长,遇到什么麻烦了?”
克里士一听到议长两个字,神思就清楚了许多。定睛一看,原来已经浪平风静,眼前竟是一平如纸的细白沙滩,自己趴在一张毯子上。
只是这沙滩下面竟然软绵绵的,毯子包裹着身体,正缓缓地沉下去。
“流沙!”克里士无力地叫着。他看过很多美国好莱坞式西部电影,人一旦误踩浮沙,不论怎么挣扎,最后都免不了沙陷人埋。当然,如果是主角,永远会在最惊险的刹那,救星从天而降。
自己是不是主角呢?以人类议会议长的身分,当然是!然而他也十分清楚,这议长的宝冠是透过一些手段得来的,这个世界有他无他实质上没有什么差别。
他无助地挣扎着,呻吟着……
终于,一只手出现了。
克里士兴奋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再一看,自己倒在议会前的走道上。肯特吴驾着气垫车,他的那位助理哥哥正亲切地望着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的把戏。
“啊?我怎么在这里?”克里士忙揩干眼眶,尴尬地说。
“那你应该在哪里呢?”
克里士搔搔头,说:“我应该在大会堂,迎接摩默哈才是。”
“摩默哈?那位印度教教主?”
“是的,我正要去接他,不知怎么就到这里来了。”
“议长先生,你不是说笑吧?”
“真的,我能坐你们的车赶过去吗?”
“赶到哪里?”亚当吴知道这里面大有文章,他耐着性子,要钓这只大鱼。
“去接教主呀!”
“您是说摩默哈教主?”
“是呀!糟糕,现在几点了?”
“十点差五分。”
“好极了,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亚当吴还在捉摸。
“去大会堂迎接摩默哈教主呀!”克里士急了。
“接他?他昨天就走了呀!”
克里士一头雾水,问:“他人还没有到,怎么会昨天就走了?”
“他是昨天早上来的呀!傍晚时您亲自送他乘飞云梭走的!”
“怎么可能?”克里士又陷入迷魂阵了,他不自觉地抬起手腕,问当局道:“吴先生说的是真的吗?”
当局在他耳边说:“是的。”
“那我是怎么了?”
“用我的理解来说,您昨天的记忆被人封闭了。”
克里士勃然大怒:“被人封闭了?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抱歉,我无权表示意见。”
“我授权给你,快说。”
“根据议事规则第三一四条,没有人可以授权给我!”
“谁说的?我是议长,我当然有权。”
“那是法律,我不能违反。”
“哪有这种荒唐的法律?”
“这个条文是您自己定的,大会已经三读通过。”
“啊!那你怎么容许别人封闭我的记忆?”
“我无权干预议士们的行为。”
克里士嗒然无语,他本人一向对当局没有好感,但是此刻只有当局可以替他解开这个大谜,偏偏作法自毙,电脑说一不二,一点都没得通融。
亚当吴知道克里士正与当局沟通,他也知道议长对当局的一贯态度,听到一半他就掌握住全局了。脑筋一转,他悄悄向肯特吴作了一个手势。做弟弟的一向言听计从,两人极有默契,合作无间。
突然,克里士眼前景色大变,在一团浓雾中,三个人下半身各被一根粗大的绳索捆住,头下脚上,正高速向下方冲去。克里士被突如其来的刺激吓得连连鬼叫,吴氏兄弟也好不到哪里,两人手舞脚蹈,忘命地挣扎。
“救命!”克里士为人持重,做事三思而后行,一辈子没让自己处在危险的局面,不料眼下刚逃过一关,又来了一个显然要让他魂散魄飞的高空弹跳!
“救命!救命!”肯特吴叫得更凶,只见他身上的罩袍被风鼓起,像一团气球。由于袍子张开,空气阻力大,不一会他就渐渐落后,越隔越远了。
还好亚当吴尚在克里士身边,他用力把议长的身体扳平,让他趴在半空。由于脸朝地面,克里士不敢张眼,只觉得迎面而来的空气象一层厚膜,呼吸极为困难。全身有如伏在一个柔软却刺骨的透明牀上,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保持平衡。
克里士以前常坐飞机,很能领略气流不稳定时,机身瞬间下落那种失重感。正是这种现象,让他知道自己在半空中。但真正难以忍受的,是那不断飘动拍打的衣襟,把整个人向上拉拔、撕扯,彷佛随时就要解体一般。
两人就这样不断向下坠落,眼看云雾渐去,下方一片模糊的影子迎了上来。亚当吴弯起手臂,对着腕上电脑喊道:“通知议长不要看下面!”
克里士本已神不守舍,听到当局传来亚当吴的警告,心里明白了些。只是人越是知道不该做,越是想做。克里士也不例外,他十分清楚,不论下面是什么,以这种下降速度,活命的机会不大。现在只能祈祷下半身的绳索绑得牢靠,而且绳索不会太长,否则此命休矣!可是,能不往下看吗?怎么绳索还没到底?是谁把他送到这里来的?自己分明要去迎接印度教主摩默哈的呀!
如果离地面还很远,那就没事,不过悬吊在半空中而已,至少不会死。可是堕了这么久,哪有这么骇人的高空弹跳?如果下面是水,说不定还有救……
想到这里,他立刻张开眼睛,糟糕!下面竟是一个火山口!炽红的熔浆纵横流窜,形成了一面通红的扇子。正中心那橙中带白的喷口,不时喷出轰轰发发、浓淡不匀的透明浆质。缕缕白烟被染得红通通的,那红色又流向四方,只映得天地八荒赭赤丹朱、绯彤赩赪,处处都是触目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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