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浪子





  克里士说:“教主说叫我小心身边的人,是谁呀?”    
  亚当吴说:“教主的话含意深远,以议长您尊贵的身分地位,在百亿人之上,日理亿机,当然身边总不乏一些参谋策画的人。教主的意思是,要您在面对重大抉择时,不要太相信身边说小话的人就对了。”    
  克里士想了又想,最后说:“你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世界承平已久,各种会议不过等因奉此,哪有什么重大的抉择呢?自我上任以来,老实说,一件正经事都没有干过!还不如当年拯救玄冠金尾猴有意义!”    
  亚当吴说:“是呀!有当局作主,我们人类还算什么呢?”    
  克里士摇摇头说:“人类当然还是人类,当局做得好也不是坏事,我们的责任不就是监督她吗?说不定这重大的抉择就与她有关哩!”    
  亚当吴顺水推舟说:“是呀,所幸我们人类有您这样伟大的领袖,带领着我们走出黑暗!否则地球生态堪忧,人类前途无望!”    
  克里士谦逊地说:“哪里!哪里!还不是有你们这批有才有德的议士……”他想起亚当吴并非议士,立刻转口说:“当然,议长需要议士,议士也需要助理先生睿智的服务,我们是生命共同体嘛!”      
~第七十五回波上马嘶看桌去~    
  公元二○五○年九月十四日,为了召开的第十四届第三次人类议会,议会临时征召了几百位合格的“菜猫”。    
  最先来报到的菜猫,是个非裔小青年卡伊拉。他之所以志愿参加,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也认为这是一种荣誉,更重要的是,要见识一下世面。还没等到上班时间,卡伊拉心焦意燥,干脆先到议会来了。    
  几个保全人员正在闲聊,也难怪,除了吃喝玩乐,他们整天无所事事。大脑中的神经九成都白化了,身体机能也用得不多,只剩下几种感觉器官。    
  当今这种退化的活化石多不胜数,过去人幻想长生不老,只有美丽的梦境,就像画上的美女,不吃不喝,永保青春。一旦长生不老成为事实,人才发觉其代价极为高昂,时间有如牛步,漫长的人生简直无法打发。    
  如果能长时期沉醉在梦里,彷如陈列在博物馆中的标本,别的不说,至少不会影响别人。而这些大脑短路的化石,既不是做绮梦的料子,又不是追梦的人。他们喜欢“真实”的感受,却不想知道什么叫做真实,他们唯一的真实,就是让感官活着。    
  从二十世纪起,有一股现实的风气兴起,那就是“就业”。任何一个社会,如果老百姓就业率低,就代表国家落后、贫穷、社会动荡不安!因此人人追求就业,求学为了就业,工作为了就业,生活为了就业,连生命也是为了就业!这些人忠于传统,为了应付真实的需求,必须出来就业,以支付一些为了就业而增加的额外开销。    
  这几个就保全业的人员天天重复着同样的话题,就算说者没有说腻,听者是早就听腻了。一见到卡伊拉,知道是只菜猫,大家都乐了。看人出洋相的机会来了,等于是今后三年五载东扯西拉的素材也有了。    
  “你来干嘛?查勤的?是不是?”保全甲扯着嗓门,十里以外都听得到。    
  卡伊拉很少跟陌生人谈话,老实说,他大半时间是在梦中度过。就算做梦,梦中也都是些熟人,甚至他在选梦境时,不论什么情节,演员总是那几个。    
  这次听说人类议会征召临时服务人员,他想增加一点生活经验,鼓起勇气报了名,也获得录用,一大早就兴奋地跑来。    
  保全甲如雷的嗓音吓了他一跳,他本能地惊惶四顾,人人都开心地笑了。他们笑得很真诚,也笑得很痛快,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    
  保全甲的声音还是一样大:“小弟弟!来报到是吧?哪一组?”    
  卡伊拉腼覥地说:“我是……我叫卡伊拉,是议事组。”    
  这时,大厅的电脑广播说:“卡伊拉,你在这里等一会,议事组还没开门。”    
  保全乙的音量也不弱:“听到没有?你来太早了,坐!坐!”    
  说话本是为了沟通,有判断力的人会控制音量,根据自我的情绪、意图,配合现场的环境、条件,决定用多少气力发声。究竟人智相差甚远,当判断力不足,大脑白化,感官迟钝时,人只求吸引他人的注意,往往把音量开到最大。    
  其实这种人没有什么好责备,因为人遗传了低等动物的机构,发声原是为了宣示领土以及求偶。在那种情况下,音量的大小决定了物种的价值与兴灭。    
  保全甲说:“奇怪!那么多生化人不用,找些菜猫来干什么?”    
  保全乙说:“人见人三分情,全是生化人,那议会也该叫生化人议会了。”    
  保全甲说:“老实说,我觉得生化人可爱多了。”    
  保全丙说:“那是因为它们容易欺负!”    
  保全甲说:“容易个鬼屎!上次我还被告了一状。”    
  保全丙说:“你搞错了,告你的是复制人。”    
  保全甲说:“我老是分不清生化人和复制人。”    
  保全丙说:“复制人和生化人很好分,倒是假人与真人难分。”    
  保全甲说:“我觉得真人和复制人很好分,我从来没错过。”    
  保全丁说:“那你教教我吧。”    
  保全甲说:“简单,我一开口就是‘鬼屎’,如果是真人,就会骂回来,复制人和生化人都不理会。”    
  保全丁听懂了,叫得更是大声:“鬼扯蛋!你在骂人!说我们都不是人!”    
  保全甲见卡伊拉惊讶的神情,翻遍白化了的大脑,终于找到一点乐子。他向其他几个保全递了个眼色,叫道:“温娜!麻烦你出来一下。”    
  “马上来。”银铃般的声音由后间传出,不一会,走出一位千娇百媚的女郎。这位温娜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面容娟秀,态度大方,带着笑容,婀娜多姿地扭动着美好的胴体,像模特儿一样走向台前。    
  她走到保全甲面前,礼貌地问:“请问有什么事?”    
  保全甲指指卡伊拉,说:“这位小弟弟需要你的服务。”    
  温娜马上走到卡伊拉面前,同样礼貌地问:“请问你需要什么服务?”    
  看卡伊拉一脸茫然,保全甲代答:“全套的。”    
  温娜问:“请问要在哪里?”    
  保全甲说:“就在这里。”    
  保全乙说:“别闹了,今天是大日子,给上面看到麻烦就大了!”    
  保全甲说:“谁看到了?一年来我只见到这只菜猫。”    
  温娜在未得到命令之前,因为人声不断,她就站在原地等候,脸上仍旧挂着甜甜的笑容。卡伊拉见过各种女性,在梦中也是胆大妄为之徒。可是一个“活生生”的女性站在面前,触手可及,这种感受是既新鲜又刺激。    
  他直觉到这个女孩不是“自然人”,尤其刚刚听他们左一句生化人,右一句复制人的,他从来没有机会见识到。这时自然有一股冲动想伸手摸一摸,他虽然不敢行动,跃跃之情已经写在脸上。    
  满足感官的需求原是生命进化的泉源,可以称之为好奇性。感官有其独特的功能,而生物的好奇性决定于该感官的成熟度。味觉最基本,只负责进食的安全,层次最低,一定要分子混合后才起作用。嗅觉是味觉的延伸,可侦测远距离的食物分子,兼具性分泌气息的辨识。肤觉源自水生时代,是对流经身体水压的感知,以因应行动的方向,到了人类则应用在社会交谊以及性接触等,是团体以及个体安全的保障。    
  然而环境能量不停地变化,生命体的生存决定于互动的变化状况。除了前述三种基本感觉以外,影响深重的环境能量变化,必须有更高层次的功能配合。在物种进化过程中,从多细胞生命起,就发展出侦测能量变动及其范围的机能。    
  所谓能量变动是指任一有质量的物体,在时空中运动中所产生的低阶电磁波(通常都在每秒数千周以下、六十周以上)。动物接收这种电磁波的器官称做“耳”,这种器官具有的机能是为感觉,其感觉机能则称为听觉。听觉是生存的第一关,耳朵永生不休息,一有动静,声效的优先次序第一。    
  得知动静后,生命体尚需知道对象的所有性质,以便采取相应的行动。由于光感辨知涉及能量源,直接藉光影感知对象的性质,就形成了视觉效应(在生命出现的初期,细胞膜已有动感辨识能力,但光感辨知要到单细胞进化的末期)。同时,由动静到视觉效应,衍生了一种令生命体不可抗拒的感受,可以称之为“好奇”状态。    
  视觉效应能辨识对象的各种性质,如果有利,则称之为“美感”,反之为“恶感”。在好奇心引诱下,藉“美感”一步步将生命体导至有利的条件。视觉之后,进一步是肤觉,由此产生了近距离的接触。再到嗅觉而味觉,那就合为一体了。    
  动物继续进化下去,又衍生出更高的能力,相当于各种感官效应的后处理,此即学习及经验。此两者相当于能量结构性的累积,使物种能更成功地持续生存。    
  人类大脑发达,能理解经验的体用,藉着体用关系,可以事先判断出各种变化的后果。这种能力即是抽象认知,人再利用符号、文字,将这种认知化为概念。单一个体的认知再由主观化为客观,遂形成人类共知、共享的文明。    
  即令同属人类,个人文明层次的高低,也有着五种感官的身影。好奇于“食、色”的人,只不过将“利感”拉近身体,或送进肠胃,或拥入怀抱,纯粹为了生存。好奇的结果,若能将利基推向大环境以及全人类,那才是进化的主要方向。    
  卡伊拉此时的好奇属于原始的感官需求,完全符合保全甲的预期。有谁瞧得起被自己看透的人呢?保全甲非常得意,说:“小伙子!享受去吧!温娜是这里的公器,算是我老哥送你的礼物。放心,保证没有猝死病。”    
  受到鼓舞的卡伊拉反倒退却了,他很想领教一下这种专为人类设计的“性器”是什么滋味。可是急什么呢?到人类议会来上班可是莫大的荣幸,每分每秒都要珍惜。    
  温娜深情地望着卡伊拉,双手已经在他身上缓缓游移。的确不错,那种感觉就像一具智能按摩器轻轻地在身上震动一般。不过按摩器功能再好,以后还是在这里,有需要随时可以找她,今天可是上班的第一天。    
  “谢谢你,我是来上班的。”卡伊拉说。    
  出乎意料之外,保全甲愣了一愣,笑说:“上班?谁要你上班?一切有电脑负责,我们只是装饰品。”    
  卡伊拉不为所动,说:“这里是人类最神圣的地方,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保全甲说:“好吧!会议完毕后你随时来,我让温娜等你。”    
  卡伊拉想起曾答应父母,会议完毕立刻回家,究竟哪个重要呢?他只是个普通人,生长在一个单纯的环境里,正因如此,他还保存了几分人的真实,知道自己的责任与承诺。显然,他已经算是濒临绝种的人类了,甫出家门,到了尊贵的议会,就碰到污染源,难免感到步步荆棘,举步维艰了。    
  物种在进化过程中,往往要与同类或异类斗争求取生存的空间。这看起来似乎很残忍,一旦存续确定,就会代代遗传成为一种固化的功能。如果没有生老病死,固化的结果就会失去应变的弹性。而生命体与所处环境是不断互动的,失去了应变能力,固化便成为物种延续的障碍。所以残忍是对个体的驱策,受益的则是整个进化的流程。    
  宇宙本为一体,只因人有了意识,由意识中划分出主观及客观。意识的主观可以用“我”代表,“我”的范围,在空间上是肢体,以神经脉冲的有无为度;时间上则是思想,由经验中的利害决定。客观则是所有主观的总和。    
  有了“我”,便有“非我”。每一个体之“我”的范畴,相当于所占的时空之和。有人的“我”具包容性,大及家庭,甚或团体、社会、国家、民族乃至一切众生。绝大多数的“我”很小,只代表“主观的我”。    
  对卡伊拉和那些保全而言,他们只是小小的主观个体,无庸提及温娜,只要是“非我”就已经超出了主观的范围。从经验中他们知道,自然“人”距离“我类”很近,不可随意轻侮。复制人是用人体基因复制的,已经隔了一层;生化人是生化材料合成的,离得更远,连“同类”都谈不上;至于机器人则等而下之,已经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