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浪子
“我害你?是不是玩股票赔的?”
“是又怎样?”
“我一再告诉你,股票不要玩!”
“我不是玩,我是买!”
“买了多少?”
田深支吾了半天,最后才说:“几十万吧?”
“几十万?你哪里来的钱?”
“借来的!”
“你在香港无亲无故,谁会借给你?”
“你管不着!”
“好!只要你没动用公款,我就不管!”张三知道田深一定挪用公款了,他气得发抖,用力把田深一推,就去开门。
“大胆!在人民面前,你还不知悔改!”郭小彬大喝。
张三忍无可忍,回头逼问:“你说!我犯了什么错?”
“什么错?股票升跌你最清楚,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们是上市公司,法律明文规定,不能有内线交易!”
郭小彬打开一个卷宗,取出几张单据,往桌上一丢,说:“别用那些黑帮理论来压人!你过来看看,这些不是证据是什么?”
张三一看,都是些报帐的收据,他心中有数了,干脆把话说白了:“你说吧!这算什么罪状?”
郭小彬顺手拿一张,高高扬起说:“劳斯来斯的汽油钱,一个星期五千块!”
“公司规定我出门一定要坐劳斯来斯,你向老总清算去!”
“浪费人民的血汗钱!”
“上市公司不是做小买卖,如果得不到别人的信任,就是一文不值!香港是全世界劳斯来斯最密集的地方,有几百辆,代表公司的地位!公司有了信誉,才能得到市场的认同,人民的血汗才能变成有效的资源!”
郭小彬又取出一张,边看边说:“请客人喝咖啡,三百元!”
“三百元?绝对不止!我天天要跟基金、银行代表谈贷款,有时在办公室里,有时在饭店里,平均一天要花费两三千元!”
“哈哈!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不打自招!好!坦白从宽!我算了一下,每天平均是两千一百四十三元四角。一个月要花几万块,比我的薪水多十几倍!”
“绝对不止,还有送礼呢!那些费用就大了,我记都记不清楚!”
“正是!我们革委会一致反对,这些都是封建社会的恶习!”
“别忘了,这些小礼为公司带来了千倍万倍的利益!”
“人民是清白的,人民不要这种贪赃腐败的脏钱!”
“那国家派我们来香港做什么?”
“做正当生意!赚干净钱!”
“做生意要靠朋友,要相互信任。礼尚往来是为了交朋友,做生意!至于钱干不干净,自有法律定义!”
“送礼就不干净,就是贪赃枉法!”
“各位初到香港时,不也接受?公司赠送的礼物吗?”
“那不一样,那是自己人送自己人!”
“没错,我送礼,就是把他们当作自己人!”
郭小彬暴喝道:“狡辩!强词夺理!对付你这种反动的毒草,只有让你尝尝坐飞机!”说着,她回头施令:“江流!田深!何为民!一齐上!”
所谓坐飞机,是俩人分立左右,将被斗者双手伸直反折向上,另一人按住头部,不断下压。这种动作会让人痛苦得肺腑翻转,筋骨扭曲,终生难忘!
张三在文革时隶属逍遥派,仗着出身良好,虽然没吃到苦头,但见识颇多。这时他气往上冲,马步一蹲,架势一摆,怒喝一声:“看你们谁敢!”
曾协理见状,忙说:“郭同志,这里是香港,如果动手伤人,便构成刑事责任。警察来了可就麻烦了!”
郭小彬色厉内荏,说:“怕什么?我们是文斗!”
“文斗就不能动手!”
“几千万人我们都斗过!香港又算什么?”
“香港是不算什么,可是香港警察都是鬼佬,他们可不懂你的道理!”
郭小彬想了想,说:“好!那就给他戴顶帽子!”
张三依旧威风凛凛,大喊:“休想!”他与郭小彬恶狠狠地面对面、眼对眼。其他二十几个人都呆呆地坐着,满脸惶惑,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郭小彬说:“你是死不认错?”
张三神色不变,说:“我没有错!错的是你!”
“我有什么错?”
她这一问,张三反倒失笑了,说:“你搞错对象了,文化大革命是内斗知识份子,反修才是清算掌权的国家领导。你历史认识不深,搞什么鬼?”
江流也说:“郭同志,我早就说过,只能用反修来斗他!”
郭小彬恼羞成怒,矛头一转,说:“江流,你闭嘴!否则等会斗你!”
张三觉得这几个人无聊到了极点,说:“算了吧!国家已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如果你们还没有玩够,自己去玩吧,可是不许占用上班时间!”
郭小彬大叫:“不公平!什么叫上班时间?”
“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
“那我们哪里还有时间?”
“不错,所以请大家努力,把工作当作斗争对象。等经济发达了,国家强盛了,哪里还需要把自己人斗得你死我活?”
“可是毛泽东同志说过……”
“毛泽东同志也说过,中华人民共和国站起来了!你愿意让她倒吗?”
“当然不愿意!”
“那就该团结同志,努力工作!”
“可是我们努力工作的结果,钱都赔光了!”
“我一再三申五令,不许买卖股票,你们为什么不听?”
“我们造反有理,革命无罪,你管不着!”
“你们自己的钱我管不着,可是盗用公款不能轻饶!”
“什么公款?是我们人民的钱!”
“你能代表人民吗?”
“当然!我就是人民!”
这件事风波未了,张三把事件始末报告上去,几个自命为革命委员会的成员,一个个受到调查,最后被遣返原单位,专案处理。
问题是,张三也受到批判,说他纵容属下,公私不分。更糟的是郭小彬背景深厚,动用了很多关系,强逼张三为她洗罪。他坚持原则,不加理睬,因此得罪了几位皇亲国戚,闲话不断,最后张三愤而离职。
张三辞职后,公司顿时大乱,无人能够承担他的工作。又经过一番折冲,最后由张三在外面成立一家财务公司,采“责任承包制”,专门处理他原来的业务。
张三遇到丁一时,他刚把手头的工作交待完毕,而新来的人员也都能胜任愉快。于是他又接些小案子,以之谋生。
丁一要买公司,以张三的人脉,不久就找到一家,目前已濒临破产。这是间传统的文化企业,在香港这种地方,生存竞争激烈,文化的空间有限。这家公司经营报纸、杂志和印刷厂,但经营不善,年年亏损,已经变成一个烂摊子。
丁一看了看资料,眼睛一亮,说:“好机会!”
张三说:“价钱也好,以控股百分之三十计,只要两千万港币就够了。”
丁一盘算了一下,说:“问题不在这里,要先调查一下。”
张三依言做了详尽的调查,果然发觉其中有人作梗。公司亏损是实,目前共有八百个员工,每月净赔五百万元。在营业上,报纸发行量约十万份,是中等规模;印刷厂开工一半,只供自己用,没有外接生意。
这种公司只要整顿一下,立刻可以转亏为盈。显然东主被蒙蔽了,一定有人等着公司油干灯尽,一举接收!
丁一断然说:“你设法直接找到东主,不要经过任何中间人。用六千万港币,买百分之三十的股权,不看帐,全部概括承受。”
张三一楞,说:“二千万就够了,为什么还给六千万?”
丁一说:“我们不能趁人之危!再说,任何会做生意的人,一看资料就知道买下来绝不吃亏,那为什么到今天还卖不出去呢?”
“听说东主有意见。”
“没错,这事摆明了是有人搞鬼,谁都不会甘心。”
“我懂了,我们是站在帮忙的立场。”
“是的,做事要利人利己。”
“你看行得通吗?”
“放心!水到渠成。”
果然,大家开诚布公,只谈一次就成交了。
丁一见张三办事爽快,也开诚布公地说:“我们合作吧!你负责营运,我负责资金,二一添作五。”
张三吃了一惊,说:“怎么给我一半?太多了!”
丁一说:“钱算什么?人合得来才重要。”
“可是,像我这种人多不胜数。”
“是吗?六千万不是小数目,有几个人能不受引诱?”
一九九六年元月二十日,张三入主这间公司。丁一仍然做他的基金,不愿出面,他盱衡全局,作长期的策略布署。
张三先稍稍调整内部人事,作了一个计划,便与丁一商量。
丁一说:“不要急,公司方向未定,不能轻举妄动。”
“还定什么方向?公司有现成的业务呀!”
“这些业务都是过时的晚霞,你想想看,就算我们拼了老命,能做多大?”
“每年能够净赚一千万就不错了。”
“难道我们是做一千万生意的人吗?”
“那怎么办?”
“谋定而后动。”
“怎样谋定而后动?”
“要成大事,还差一个人。”
“差一个人?什么人?”
丁一侃侃而谈:“要成大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以天时言,近百年来,中国历经内乱外患,又忙于内部整顿,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物极必反,中国人终于觉醒了。自改革开放二十年以来,各国国民生产毛额平均成长百分之三,中国却高达百分之十,对外贸易也逐年成长百分之十四。
“当今中国国民生产毛额是八万亿,如果继续保持这种态势,到了二○一五年,中国将成为举世最强大的经济实体,国民平均收入可达一万美金。我们必须把握这种上升的态势,然后顺势而为。
“其次是地利,香港一向是国际金融中心。中国在近期内需要大量资金,又没有直接的管道,我们在这里正好扮演中介角色。有人以为中国加入世贸组织,香港就要没落了,那是很浅视的看法。
“我认为,中国与国际社会一定要保持相当的距离,才能确保数十年来辛苦建立的体系与制度。香港是最理想的缓冲地,西方会把香港当作他们的门户,而中国也认为香港是自己的属地。
“既然如此,香港是一个经济战略要冲,我们只要方向正确,规划周密,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张三问:“那人和呢?”
“人和也要有天地人三才,天负责资金及营运方向,地专管技术及规划,人则处理商务、人事财务的支援等。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天和人,还要再找一个地。”
“这个地要有什么条件?”
“当然首要是不私不党,否则大家很难长期合作。其次要有资讯科技的专业能力,更重要的是有文化造诣,才能将科技与文化结合起来。”
“哇!这种人到哪里去找?”
“放心,我已经找到了,九八年就会过来。如果大家意见一致,我就会邀他入伙,共同做一番事业。”
一九九八年三月,新年刚过,丁一派庄重到台湾杨梅拜访卜二。过两天,卜二便从台湾直飞香港,与丁一见面。
~第八十五回晴川历历汉阳树~
卜二,他四十岁就自号不二老人,原因是他的人生方向已经确定,不再改变。但是在这之前,他几乎什么行业都干过,而且都做不长久。所以亲戚朋友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能做出什么正经事来。
他是宋代理学大家的后代,明朝时迁居湖北,世代务农,传到他已是第二十代。父亲是个典型军人,也是个儒将,刚愎正直,忠君报国之心无日稍减。年轻时参加了孙中山的革命,接着北伐、抗日,到一九四九年,随着蒋介石的政府败退台湾。
败军之将不可言勇,那股民族自尊的信念,便全部倾泻在对后代的期望上,因而家庭成为最后的战场。只可惜卜二不是个乖巧的孩子,从小遭受兵燹洗礼,随家东奔西走。见识多了,疑难满腹,任何事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无休无止。
在那个时代,人们求个温饱已属难得,这种质疑的态度,在家中得不到家人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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