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浪子
“虽然从小就学,我始终不懂文字与常识有什么关系?”
“那你该多看看不二老的书。”
“又来了,这位不二老人到底是谁?每次问你,你都不肯说。”
这时月球梭已上升了一千公尺,正进入短程航道,文祥便锁定由交通网路系统自动驾驶。他一边观赏眼前的巨石场凇⒖颖拦茸梗槐叩茸诺缒源鸶病! ?br /> “不是我不肯说,是时机未到。”只听文娃回答道。
“什么时机不时机的,你也相信这个?”
“怎么不信?对我而言,程式启动了才是时机。”
“不二老与程式有什么关系?”
“他的资料都锁在一段程式中。”
没有大气层的保护,阳光由上空直接投射下来,地表非明即暗,对比强烈。地面上坑洼遍布,大大小小的灰色石头,正静悄悄地往后飞驰,直似一部映不完的黑白默片。
半年来,文祥已看惯了这种单调的景色,平淡而忙碌的生活,令他浑忘了地球上多彩多姿的风貌。两个不同的天地,两种相异的心境,只有在这里,文祥才能平静地思考。这算不算太过偏激呢?在这个人类梦想成真的时代,他却选择效法那古老的神话,难道果真要同吴刚一样,永世千年不断地砍伐着那棵生生不息的桂树?
文祥觉得相当讽刺,流传了数千年之久的嫦娥神话,早已被人委弃泥涂。但那“广寒孤星频入梦”的心境,却是无分古今。有时他也会遥望天心高悬的地球,回忆一下往日情景。不过,那些念头也只是一闪即逝,他力求保持意识清醒,以免步上多数人的后尘。他早就发现了,当自己专心一念于工作时,便能活得很有尊严。
转航中心在宁静海,月球梭向北偏东行驶,太阳在左斜上方四十九度,像是一个虚幻的橙球,温柔而静默地展现它亲切的一面。月球梭表面有一层热电物质,能把百分之九十的热能转化为电流,所以这位天上的暴君,此时倒也显得异常和蔼。
在右边,有个色呈湛蓝、体型硕大的圆球,裹着一层层淡淡的白纱,轻巧地飘游在碎晶似的群星之中。眼前的天色,宛如一幅画就的帏幕,左半是一片纯澈的橙橘,渐渐过渡到沉静的深靛。地球娴淑如昔,像是一位期待游子的慈母,星群却耀武扬威,一个个张牙舞爪,恨不得蜂拥到母亲的怀抱里。
在阳光斜照下,眼前尽是一片灰黑,陨石坑谷纵横,一个个拖曳着半圆的阴影,有如峦荒遍布的蚁冢。时而砂漠旷然,又有残石碎碛星散,丘陵洞壑栉比相连。再往两侧望去,有时是石骨崚嶒、拔地兀立的孤峰,更不乏利若剑锋、簇若林笋的怪石。月球梭蜿蜒行经其间,在电脑的磁轨控制下,转折得倒是十分平顺。
这种景色与地球的明媚浓艳相比,很像一位素净的仙女,在静默中更见其实在。身处在这个时代,人类的眼界早已跃出了太阳系,天下难得再有什么值得珍惜的了。任何人只要打开旅游频道,太空中的风光,无远弗届,便能一览无遗。真实就是真实,文祥执着地相信,理性是生存的唯一证明,多保持一分理性,就少一分自我欺骗。
在寂静中,文祥突然想起刚才的谈话。
“为什么不二老与程式有关?”
不料文娃却说:“十分钟后,有一颗直径三十公分的陨石,将在右侧六点八度五公里处撞击地面,你顺道去摄影记录吧!”
文祥一直想近距离观察这种奇景,一听大喜,问道:“做什么记录?科学性的?”
“不必,我们早就派了十二个观察机器人去了,我要的是你真实的反应。”
“真实的反应?你是说,暴露在危险中?”
“可以这么说,去不去你自己决定。”
文祥犹豫了一会,他知道文娃这样说,就表示这是一个生死的问题。自从人能够长生不老后,死亡便成了人人挥之不去的噩梦。在过去,人知道迟早必死,死亡虽然可怕,既然谁都逃脱不了,怕也无可奈何。如今,人可以选择不死,死与不死,虽然只是一线、却成了永恒之隔。
其实,对文祥而言,这已是脑中千回百转的老问题,他早就看穿了。可是突然面临抉择,他一时之间,本能地有点不知所措。
“你是说,你不打算做安全保护?那是违背二○二四宣言的。”
“宣言中也提到,人可以自行选择生死。”
“你是要我放弃生存权?”
“那倒不必,我给你几个选择吧!即使在电离罩防护下,如果我们飞近爆炸圈五十公尺内,保证你我尸骨无存。如果在两百公尺附近,以月球梭的抗炸性,还有百分之三十的危险性。如果在一千公尺以外观察,大约只有百分之五的危险机率。当然在十公里外就安全了,只是以我的推算,还是有万分之一的击中率。”
“我只是好奇,告诉我,到底有多少人声明过放弃生存权?”
“不多,前后只有七十个。”
“七十个?有几个死了呢?”文祥想不到真有人傻到自寻死路。
“那要看你对死亡的定义了,总之,有一半和你现在一样。”
文祥想了想,慨然说:“我选择五百公尺。”
“你和不二老的看法很接近。”
“你是说,不二老也做过这种选择?”
“不,这是不二老教我们判断人智的方法。他说,选择五十公尺以内的人,一定有个活不下去的理由,我们正好藉机会了解他,解决他的问题。选择十公里外,必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成大器。而选其他种距离的人,多半是不用大脑,随便挑一个了事,这种人说话当真不得。你选五百公尺,表示自己有主见;摄像机角度最佳,是有判断力;而你不顾危险的机率,便是有胆识。”
“你刚刚不是说不了解不二老人吗?”
“快看前面!”
正说时,月球梭已调整了方向,只见梭顶一阵光华闪动,立时变成一片透明的晶壁。同时从顶部射出一道激光光柱,直照远方。文祥见前方有一点暗红的颗粒,似在不停地翻滚。他赶忙取出目视机,戴在眼前,又取出两组折射镜头,一组朝上取全景,一组则采广角,对准地面。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文祥再抬头一望,那暗红光点已经有米粒大小。看上去平平凡凡的,不觉得有多大威胁。
“就是它吗?”
“我把它的声音传过来。”
话刚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凄厉的呼啸声。那声音震耳欲聋,有如鬼哭神嚎、漫天盖地而来,令人觉得无处可遁。文祥心头猛然一惊,一股寒意由脚底直传到头皮,整个人都震栗了。
过去的科学家以为真空里不能传送机械波,而人听得到的声音,正是一种机械波。在本世纪初,一位中国科学家推翻了这个理论,他认为电磁波无远弗届,只要有相当于波长的接收天线,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接收到低频的机械波。比如说,频率为一万周/秒的音波,其波长为十万公尺,只要有十万公尺长的天线,便能接收到该音的机械波。
藉着一系列的地球同步天线卫星,这个理论被证实了。再加上定向分频的滤波系统,科学家可以“听到”太空里的各种声波,遂开启了“声频天文学”的新页。天文学家根据定向的声频,对各个星球的物理性质、大气环境等,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听这一下成本不低呀!未免太奢侈了!”
“你以为这是为了你?当然,这很可能是你人生最后一次的感受。但对在地球上的人而言,这种临场经历,却是最佳的真实题材。”文娃理所当然地说。
文祥这才恍然大悟,电脑一定是打算把梭中的实况,直接传回地球。到时可能有上亿的观众,等着收看这惊心悚目的现场节目。
“你们要转播吗?”
“这种生死攸关的真实新闻,多年难得一见。”
“不行,我有隐私权!”
“我们作不了主,陨石涉及公共安全,这是新闻。”
言谈间,那啸声越来越洪厉,直似千百个孤魂野鬼,漫天里号寒啼饥。本来呈暗红色的米粒,现在已大得像颗火珠,在来路上不断地翻滚。火珠四周似乎还圈着一轮淡淡的金芒,尤其是在向阳的一面,隐隐约约泛着乌红的环形波光。
虽说心中早有准备,但眼见陨石直冲自己而来,万一电脑轨迹计算错误,这百分之几的些微差异,立即是生死亘隔。本能地,文祥的眼睛向四周搜寻,他这艘月球梭是个人用的,只有一张座椅大小,头顶是透明罩,看上去空空如也,简直无处可避。
就在这片刻,那尖锐的啸声更洪亮了,还夹杂着轰隆轰隆的震撼。在这种声势下,加上预期的危险,一丝丝死亡的阴影,悄然拢上文祥的心头。自己真的不怕死吗?老实说,当然怕,近年来科学昌明,人类对生死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然而,理解是一回事,没有亲身经历,人就是无法“体会”。
文祥知道能量不灭,也知道人体的组合只是能量排列的一种形式。存活是能量变化的一个进阶,死亡则又进入下一个阶段。只要顺应自然的规律,让能量依循固定的轨迹,则生与死一如朝夕循环,没有分别。
突然,梭身一震,文祥回到了现实。
“糟了!”文娃叫了一声,显然有什么状况发生了:“怎么会算错呢?是的,这颗陨石突然磁化了!产生了很大的磁场!”
文祥一听,大惊失色,连念头都来不及转,只感到头皮一麻,浑身冰凉。前方那团火球,正轰轰隆隆、笔笔直直地朝自己的方向冲过来。先前火球并不大,虽然不断地在增长,依旧感觉不到有什么威胁。没想到现在却已胀到一个人头大小,通体暗红,斜绕着中轴五十度角快速旋转,更可怕的是,每转一周,体积便急剧地膨胀。
文祥双手紧握着椅臂,全身虚脱,脑中一片空白。他直觉地感喟着,是解脱,也是无奈:“我终于要死了,死神终于降临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只见眼前红光暴涨,紧接着白光眩目,身体剧烈的震动……轰隆一声,宛如末日降临,四周爆起了千条彩丝、万般幻影。月球梭被数不尽的碎石、沙尘猛力击中,有如一个爆裂了的弹壳,直向天际飞奔而去。
远在三四十万公里以外的地球上,不下数十亿的观众,正安坐在家中虚拟实境的液压椅上,全神贯注地欣赏这一幕。在看了“新闻特报”后,大家都知道将有一个真实而惊险的现场直播节目。经过电脑精心的剪接处理,播出的现况事实上比文祥亲身经历的,还要逼真险恶得多。
人们的座椅就等于月球梭的座舱,面前是电离屏,其声光品质与动态效果,则视各人的负担能力而定。火球是经过放大的,如同一团来自炼狱的狰狞鬼怪,显得恐怖异常。声响的猛烈自不在话下,最令人惊魂慑魄的,却是座椅急剧的震动,令身历其境的观众,个个吓得汗流浃背,魂飞天外。
由于大家都知道这是实况转播,更容易相信眼前就是现场。人类世界承平已久,人人沉醉在自我的天地里。生活不虞匮乏,便镇日追求新奇刺激。在各种虚境幻象的刺激下,故事经验多了,年深月久,人对真假虚实早就混淆不清了。
二十世纪在骚乱中度过,遗留在地球上的,宛如嘉年华会狂欢过后的现场。核武威胁、南北分裂、生态破坏、能源危机、环境污染、社会失序等问题百出。甫进入二十一世纪,又面临全球性的经济大萧条。
问题发韧于人类的狂妄无知,当冷战结束后,共产阵营崩溃,人们以为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大时代即将来临。美国的一位约翰格雷,写了《虚假的曙光:全球资本主义的妄想》一书,严厉批评这种“全球化的资本主义”,在没有制度与可资信赖的游戏规则下,投机客自由放任地为所欲为,势必导致经济破产,形成前所未有的大灾难。
果然,原本是资本玩家的数字游戏,在一九九七年,一举成为国际投机客炒做的战场。亚洲首当其冲,几个新兴的工业开发中国家,在投机客的放空套牢下,连续几年的经济衰退及金融风暴,波及了体质不良的俄国及南美各国。在二十世纪末过渡到下一世纪的千禧年,终于牵连到号称不沉的物质航舰--美国与欧盟,全球的经济秩序由是解体。
高失业率、通货膨胀,一波接着一波,自由经济成为冒险家施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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