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浪子
“鸡鸣山?是什么地方?”
“就是衣红闭关的地方。”
文祥以退为进,说:“那我们回去吧!”
“既然来了,我带你去看看钟塔吧!”
那个霞光氤氲的塔尖下,正是当地知名的一座钟塔。他们降落在塔上,塔里有个高约二公尺半叩杯状的铜钟,形式古雅,绿锈斑剥。此钟铸于明朝万历年间,上面的铭文已渐风蚀,刻划出岁月的痕迹。
两人下了飞梭,站在钟旁了望,左非右指着对面那两崖突束如门的峡谷,说:“衣红就在那边,等天亮后,不到几个小时就可以见面了。”
由于凌晨要去斜塔与文祥会面,衣红一夜无法阖眼,便拉着裤白,两个人带了自卫的弹弓,正在钟塔下散步。想到文祥,衣红感慨万千。裤白经过这一趟迢迢长路的历练,也变得沉默了,静静地陪着衣红,两人慢慢地走着。
突然间,二人听到钟塔上有人声,朦胧中两个影子依稀可辨。
衣红说:“不要又是那些坏人吧!”
裤白说:“不是他们还有谁?”
衣红性急,拔腿就向钟塔奔去。裤白怕衣红受了暗算,用力拉满弹弓,对准塔顶的大钟,一弹射去!
只听得“当”的一声,文祥与衣红两人,各自楞在钟塔的上下两端。等裤白赶到,只见左非右抱头望天,失心疯般喃喃自语。
~第二十一回画图省识春风面~
左非右与裤白捡了一些枯枝,在塔下燃起一个火堆。苗人出外经常带着除虫菊之类的药草,放在火堆旁,可以避免虫扰。
在一幢黑暗的钟塔下,群峰森绕,山深雾黑,暗夜透着无限的神秘与落寞。大家围坐在火堆旁,熊熊的火光,忽明忽灭地映照在四人的面庞上。
文祥与衣红只是紧紧地依偎着,自从见面后,两个人没有说过一句话。裤白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这两个人,毕竟经过了风浪的颠簸,很多感受并不是语言能表达的。
左非右真是满心的冲击,打从师父说钟响时才见面,叫他来接文祥起,他心里就直打鼓。他不敢违背师命,又怕师父所言不确。首先,天下如此之大,文祥真会在车站等着他去?他太寄望师父每算必准,因为他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如果易理不是绝对正确,他日以继夜地学习,岂不是自欺欺人?这次的火星任务,在他看来是全盘皆败,那表示师父算错了。如果连师父也算错,显然这条路走下去,将不知伊于胡底。
不料文祥果然在车站,师父没有算错,他忧喜参半,心中像有七八只猴子,没有片刻安宁。他早上刚会过衣红,知道她不可能离开。如果文祥一定要去见衣红,他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万一他们见面了,而钟声尚未响起,那不是又算错了吗?
他想方设法的阻挠,目的只有一个,这次一定要让师父的预言正确,否则自己的信心必将崩溃。没想到正是因为自己横加阻拦,反而无巧不巧,到最后正如师父所言,当钟声响起时,衣红与文祥终于相见了。
“天哪!天哪!天机难测!天机难测!”为什么自己学了这么久,信念始终不够坚定?每一次的印证,都有另一次的疑窦。明明事后可以说是丝丝入扣,无可挑剔,但每次得卦总有一千个理由,让自己胡猜乱想,有时信心十足,有时却又茫然若失。
“裤白,要不要听故事?”左非右想不下去了,决定打破沉默。
“好呀!”裤白并不十分热衷。
“记得我上次告诉你的邵康节吧?”
“记得,就是那个烧饼夹油条的人。”
“什么烧饼夹油条?”
“你不是讲过,还有什么烧饼歌吗?”
“唉!那是刘伯温!”
“嗄!刘伯温!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他是宋朝的大儒,对先天数极有心得,透悉宇宙人生。”
“我是电脑时代的大傻瓜,对伴人受苦有心得,不了解什么叫人生。”
“你要听不要听?”左非右不耐烦了。
“唉!当然要听,不过每次都是有听没有懂。”裤白显然也有满腔烦恼。
“其实我也一样,经常是有讲没有懂。”
“啊!我记起来了!”裤白振作着说:“他有首桃花诗!”
“梅花诗!”左非右纠正他。
“梅花桃花有什么差?你就讲故事吧!”
“有一次,邵康节看到桌上有个花瓶,突发奇想,他知道一切事物都有运数,便想知道花瓶是否也在数中。于是他为花瓶占了一课,一看卦象,他几乎不能相信,卦上表示,花瓶将命终于当日午时。怎么可能呢?他家里一无猫狗,二无小孩,三来天青气朗,无风无飔,花瓶总不会自己滚下来吧?
“他再一看,时刻也差不多了,决定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看看花瓶怎么破法。于是他正襟危坐,两眼瞪着花瓶。眼看着午时就要到了,老婆叫他吃午饭,他说:‘不要急!再等一下!’
“老婆问:‘干嘛要等一下?’
“他说:‘我在看这个瓶子怎么破法!’
“老婆骂道:‘你管它怎么破!’
“他说:‘我刚才给它占了一卦,竟然命终于今日午时!’
“他老婆大怒,说:‘你这个穷酸!自己越算越穷,还要给瓶子算!你想知道它怎么破是吧?我给你看,它是怎么破的!’
“他老婆说完,便拿起花瓶,往地上一丢,瓶子应声而破,正好是午时!”
左非右一口气说完,几个人各有所思,半晌无语。
裤白说:“邵康节一定很喜欢他老婆,老婆却不喜欢他!”
左非右诧道:“奇怪?这跟主题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他老婆早就想打破这个瓶子了!”裤白气得脸色胀红。
“你为什么不说这是我编的呢?”
“当然是你编的!就算花瓶摔在地上,也未必就会破!”
“小白,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裤白蜷曲着身体,双手环抱两膝,望着那堆火发呆。
“你应该高兴呀!”
“瓶子都破了,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左非右一想,又“啪”地打了自己一个耳括子,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这一声显得特别清脆。大家莫明所以,都怔怔地望着他。
“是蚊虫!”左非右有点不好意思,自嘲地说:“我再讲个蚊虫的故事吧!”
裤白近来心绪起伏不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中有股难以遏止的怨气。几年来他一直跟着衣红,把她当作亲姐姐,从来不曾想过其他问题。自从在火星看到衣红与文祥分手时难分难舍的样子,他心里便对文祥恨如头醋。
他认为衣红变了,变得不是他的了,分明衣姐人就在身边,但这个人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好像缺了什么。他隐约知道那是因为文祥,但是他不愿意提起那个人,甚至只要一想到心里就非常难受。衣红也一反过去大方爽直的个性,总是静静地,一个人沉湎在回忆中。风不惧是从来不大开口,三个人在一起时,便成了三个木雕泥塑的人像。
在他们去金顶寺盗硅长石时,裤白已经心神不宁,他期盼见不到文祥的心理更甚于失手被捕的疑惧。甚至在这之前,当左非右与风不惧商量着如何装扮成文祥以营救衣红时,裤白心中还在盘算,到时怎么拆穿他们,怎么彰显自己才是搭救衣红的英雄。
最后,那一刻到来了,裤白发现他这个英雄简直是负薪救火,连自己都保不了。眼睁睁的看着衣红被喇嘛抓住,自己却吓得眼花腿软,那一刹的无力感,是他生平最强烈的震撼。最后救星出现了,不是文祥,那股莫名的快乐几乎盖过了失败的羞辱。然而,随之而来衣红的那声惨呼“不是他”!裤白的心又为之粉碎了。
自后,裤白一直在矛盾情结中反来覆去。回庙里见到法慧禅师,禅师只命三人前往鸡鸣山闭关,等八日文祥来时再说。
现在,文祥来了,衣红也平静如水,裤白心底却是风起云涌。左非右被裤白这么一抢白,突然想通了,这一趟火星任务是一次考验,每个人的成败都在一念之间。他不知道能不能帮助裤白,只觉得不应该放弃任何机会,毕竟他也在考验之中。
“文兄可能不知道什么是蚊虫?”左非右说。
“啊!我知道。”文祥说。乍然相逢,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搜索枯肠,最后发觉不说话就等于道尽了一切。然而裤白的情绪却让他一惊,那不是最基本、最原始的反应吗?他以往不知道,现在能装做不知道吗?他怎么化解呢?如果不妥善处理,受伤害的将不止是裤白,也包括了衣红与自己。
“蚊虫是吸血的昆虫,知道吧?”
“当然知道,其实我并不是你们想像中的电脑时代的温室人。”说到这里,文祥想起衣红的禁忌,赶忙把文娃关了。
“那就好,裤白,如果有只蚊虫叮了你,你会怎样?”
“怎样?打死它!”裤白说。
“好极了,这个故事发生在四十年前,那时的人比今天的人还要自私,人人只顾自己不说,别人的死活是从来不关心的。”
“今天的人还不是一样?”裤白余气未消。
“不一样,至少我们这几个,还有心为人类奉献,你不能否认吧?”裤白默默无言,左非右继续说:“但是总有例外的,那时全世界都被一种免疫功能丧失的疾病所困扰,叫做‘爱滋病’。有人说,这是上帝为了惩罚人类的淫乱,因为同性恋者不当的性行为,破坏了上帝创造的免疫功能。
“不论如何,爱滋病由同性恋传染到异性恋者,以至于全人类。最初还局限于性行为的传染,但是人们坐视不救,也可能是无力回天。总之,最后病毒大量繁殖,经过进化,已可以透过血液、唾液的交换传染,到本世纪初,甚至已有空气传染的趋势。
“总之,千万人死亡了,全世界受感染者已达数亿,而且正以每年百分之三的增长率,成为本世纪最严重的疾病威胁。当时,在泰国有一个研究毒蛇血清的研究所,里头有位名叫拉雅的年轻研究员。一天,实验室来了一个客人,送来一条罕见的毒蛇。这个客人患了爱滋病,其实这已不算什么大事,有些国家患病率之高,几乎已到了亡国灭种的地步。但是人的生命力极强,在没有绝望之前,总要想尽方法活下去。
“拉雅的研究室非常洁净,触目都是白色,而且经过消毒杀菌。这时,除了这位爱滋病患者、拉雅与那条毒蛇外,还有一个活的生命体。”
左非右故意卖关子,环顾众人,发现效果不错,大家都注目聆听。他想用旁敲侧击的方法点化裤白,用和蚊虫有关的故事做例子,就是想唤起裤白对文祥厌恶的联想,以及提醒他们应该担负的责任。他接着说:“那是只无意中飞进来的蚊虫,糟糕的是,这只蚊子已经在客人身上吸了不少血。客人觉得很痒,立刻警告拉雅,说那只蚊虫带有爱滋病毒,必须消灭,以免传染。
“拉雅突然想到,如果能制造毒蛇血清,为什么不能造爱滋的血清呢?正在思考时,蚊虫飞到他左手臂上,他不仅没有打死它,反而让它继续吸血。他悄悄地取了一个烧杯,慢慢将蚊子扣在烧杯内。
“当然他也怕被传染,立刻把那块蚊虫叮过的地方挖下,再用火消毒。他在这只蚊虫身上查出了两个人的体液,一个带有爱滋病毒,一个还没有被感染。拉雅以这两种体液为样品,分别培养,仔细追踪病毒感染的过程,终于了解了病毒对遗传基因核糖核酸的复制过程,从而有了突破性的发现,不过,最后他还是不幸死于爱滋病。”
“不是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吗?怎么还会病死呢?”裤白问。
“爱滋病的彻底根治与他无关,他却是最先了解感染原因的人。如果他像你一样,一巴掌就把蚊虫打死,很可能我们至今还受爱滋病的威胁呢!”
“我是说气话,师父要是知道我要打蚊子,一定会把我赶出庙门的!”裤白倒不是笨得连这点暗示都不懂,他突然想通了,惭愧地说。
“如果蚊虫咬你,你难免会生气。现在又没有蚊虫,就算有,也没有咬你呀,你又生什么气呢?”
“我不是生蚊虫的气。”裤白说。
“那还有什么气好生呢?难道你忘了你的责任,禅师对你的期许?”
“我已经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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