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另一种选择

这份电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如果能轻易拿下赤塔；或许会有一定的〃政治利益〃。毕竟外界衡量胜利的尺码还是攻城拔寨；一个标志性的结局；好于无数埋头的努力。政治家不同于实干家；他们需要一个简明的概念来给众人作为阐明成就的符号；世界舆论也是根据地图上能找到的标识来判断军事进展和胜负。这些不难理解。
但是如果不能拿下呢？困难和问题是显而易见的——350公里的攻击纵深；而且是境外作战；中国军队还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这对任何现代军队都是一场考验。……〃长臂猿〃式的奔袭虽然是自己提出的设想；但那毕竟是旅级小部队行动；且有空中作业配合。眼下时已隆冬；这正是忌讳用兵的季节；大部队出击的后勤保障绝对是个不可忽视的困难。
总前委的情报渠道；一向比兵团这边的灵光；似乎也没出过差错；没有理由怀疑。……特别是徐海东出事以后；自己这边前段那种〃料敌如神〃、〃不战则已；战则必胜〃的神话；不再被指战员当成传说了。战略判断上也日益依赖中央和总前委。
当然指导性的情报代替不了战场侦察。无奈；这些阴云密布的雪天限制了侦察机的出动。偶尔出动；报来的情况又确实与总前委情报所说相符：赤塔守备力量；不超过普通军级规模。应该说；这是有吸引力的。这样的目标我们有能力吃掉。但林彪还是满腹狐疑。
作战会议上；大家献计献策；议论纷纷；胜利鼓舞下的情绪高涨。
作战部长江拥辉上校分析：即使350公里；也不过是摩托化部队一天的行程。不依靠火车；我部现有3个汽车团1400辆卡车；也能在两天内输送至少一个纵队到达战位；加上机械化程度较高的萧克坦克纵队；完全可以对赤塔敌军发起攻击。随后跟进的部队最迟一周内完成接应；成功的把握几乎是万无一失的。
后勤部长邱会作准将介绍：铁路直到满洲里和此地的路段；都是可以使用的。上次在齐齐哈尔缴获后运来海拉尔的汽油；存量至少还有3000吨；可以支撑到后方供应接济上。弹药是充足的；这方面没有困扰。但他要求；至少要尽快再调上来一个汽车团。
政治部主任肖华少将很乐观：士气没说的！根本用不着动员；兵团上下；只怕你说不打。请战书已经压下来；不让再写了。但这〃最后一仗〃本身就是个动员令；指战员们都想立下大功；衣锦还乡哪；气可鼓而不可泄呀！
林彪盘算着：手头这6个纵队；都是错过了〃两江战役〃或者〃三江战役〃；没捞着仗打；对于总前委〃画句号〃的部署；充满了渴望。这份热情着实令人感动。
如果能证实这次确实是个机会；林彪毫不犹豫会让他们满足愿望的。但是此刻；他恰恰不敢这样判断。
象一只机敏的斗兽；在嗅觉中；他总感到什么地方不对味儿。
虽然黑龙江北岸、外兴安岭以南的广大地区；确实就那么让一个伞兵旅〃如入无人之境〃般的占领了；敌人真的作不出什么有力的反击动作。但他总感到；这次不一样。
总前委上次就发来情报通知：苏联名将朱可夫已秘密来到远东。这位元帅决不是可以等闲视之的对手。军人的直感和素养告诉他；朱可夫；决不会无所作为。即使苏联远东兵力集结再困难也罢。
那么；按兵不动；静心等待时机？这倒合乎自己心意。但怎么可能？被上下级耻笑为胆小鬼不说；时机会等待你么？一个冬天；刻苦耐寒的苏联人；会运来多少队伍？苏联只要确定了防守方针；赤塔就会永无夺取之日！
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啊。
昨天；前锋部队一个机动旅追击列柳申科残部；已经前出至200公里开外的奥洛维扬纳亚小镇。电台架设完毕；报告情况正常；敌人继续狼狈溃退；没有可疑迹象。
那么究竟你怕什么呢？
仅仅是所谓〃直觉〃？没有道理；摆不到桌面上来嘛。自己真是缺乏魄力么？他仿佛看见毛泽东挺立着高大身躯；有点不耐烦地听自己述说那些没有依据的理由。仿佛他正在给自己解答〃红旗到底能打多久〃；仿佛听见了那句令自己刻骨铭心的批评：〃你还是个娃娃；懂些什么？〃
……
不；不！且慢；主席！我问你；赤塔真是那么重要么？我们劳师远征拿下它究竟有多少好处？仗还有得打呀；来日方长哪！莫非你真想一战定乾坤么？
去日本；就非得带个赤塔表功？虚荣嘛。南京谈判；就非得用赤塔表现我们的战斗力？缺乏自信嘛。这要是召开党内民主生活会；我要批评你们。领袖的高瞻远瞩、纵横捭阖、领袖的慎思和雄辩；都哪里去了？把自己混同于普通人嘛。
没有赤塔；我们少了一个耀眼的胜利；但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有了赤塔；我们可能多了一个包袱；搞不好被它压垮。
这是辩证法。你不是最讲辩证法么？……这次；不管来自上下的压力多么大；我也横下一条心！
想到这里；他按捺不住；亲自给毛泽东起草了一封著名的电报。完整地阐明了自己的理由后；思虑良久；加上末尾一句：
〃请主席头脑清醒考虑之！〃
（360）
东柏林。菩提树林荫大道。
中午阳光和煦；冬日积雪的菩提树大道上并不寒冷。两个人影慢慢走来。
一场〃对德和约〃的前期谈判使他们再次聚到一起。虽然这个技术性阶段本来不需要他们俩人出面。
这个敏感时期；不适宜到对方国家出访——这会使国际社会产生猜测和误解。但他们又都确实感到有必要谈谈了。
上午事务性会谈结束后；马歇尔提醒莫洛托夫道：
〃喂喂；老朋友；上次我们会谈结束；你有个什么建议来着？〃
莫洛托夫明知故问：〃我有什么建议？我又会有什么建议？〃
马歇尔挥挥手：〃算啦；这次我来邀请——我想看看冬天的菩提树大街呢。〃
走到户外微寒而清新的空气中；马歇尔口中冒着呵气；直捷了当地问：
〃我说人民委员同志；你们到底为什么不接受我们几国一再提出的停火建议？是觉得有必要、有能力继续打下去？还是觉得条件不公平？〃
莫洛托夫慢吞吞地：〃哦……你是说；东方；中国那件事。〃
马歇尔抬头望天：〃上帝。难道你们还在别处同别的什么人在打仗么？〃他看着突然变得迟钝起来的莫洛托夫；〃如果对这个话题没有诚意；我们不谈也好。〃
〃将军！〃莫洛托夫叫了一声；又沉默了；走了一阵；回身道：〃那不是我——我个人的本意。〃
马歇尔明白了。两人开始了沉默的散步。走了一个街区；又返身往回走。
〃美国……有人写了一本书；作者是个著名专栏作家；斯娄DangerCode；茅宁比尔；书名叫做《莫洛托夫总书记的苏联》……〃马歇尔拉出一个话题。
〃什么？〃莫洛托夫眼中突然射出惊恐。〃斯娄DangerCode；茅宁比尔？这人简直是个杀手！我见过他。他是想要了我的命！〃
马歇尔微笑了：〃没那么严重；老朋友。他在书中说了你许多好话……〃
〃正因为如此！这就是要命的理由……这本书一定不要译成俄文。〃
马歇尔见他是认真的；正色道：〃既然如此；我来劝劝他；让他放弃出版。〃
〃哦哦……还没发行？这太好了。谢谢你；老朋友。〃
〃正如他见过你一样；他也同我相识。他是一位和平主义未来设想家。幻想着种种美妙的人类前景。可惜；他不打算写一本《马歇尔总统的美国》；——他认为没有那种可能。〃马歇尔自嘲道。
莫洛托夫断然挥手：〃求求你别再说下去了！听起来简直是在教唆！所以你们美国人根本不理解事情的严重后果！只会傻乎乎地一个劲地问：为什么不接受？为什么不接受？〃
马歇尔站住了：〃我看起来很傻么？〃
莫洛托夫上下打量他一眼：〃哼；我不知道。不过我想问你；你又为什么一再地呼吁和平呢？〃
〃和平难道不是世界、或不是你们所需要的吗？〃
〃或许是。可是问题来了。你们的总统；你们的参议院外交委员会；都不像你那么积极嘛！这是为什么？战争打下去；对你们美国只有好处！那么为什么只有你那么着急呢？你是一名和平天使么？〃
马歇尔一时觉得；二人谈话的阵势；双方攻防易位了。莫洛托夫不再迟钝；而是敏锐犀利；咄咄逼人。
〃你这样看待美国外交政策？你不认为虔诚相信基督的美国人会有那种境界？〃马歇尔准备展开反击；但感到自己有些乏力。
〃境界？见鬼去吧。连我们共产主义者都要少谈什么’境界’。在国际关系上尤其如此。或许你不同；将军；老朋友。境界这个字眼安在你身上；或许不至于过分玷污。〃
马歇尔站得有点发僵；第一次领教莫洛托夫的锋利。
〃我来戳穿你吧；老朋友。你的和平呼吁；只是你个人的意愿。——就像我不接受和平；却不是我个人的意愿那样。〃
〃对不起；达瓦理士——莫洛托夫；我有点被你搞糊涂了……〃
〃是吗？刚才你还问起我关于傻不傻的问题。我来继续戳穿你——哦；还是换个好听一点的说法——指点迷津吧：你呼吁和平、期待和平；实际上并不符合美国利益。作为一个美国国务卿；这一点是很危险的。可是你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马歇尔陷入沉思。
〃那么究竟是什么使你误入歧途呢？〃莫洛托夫盯着他的眼睛。〃境界？一个伟大外交官的境界？不；不；没有那么伟大。〃
〃那么你说是什么？〃马歇尔反问。他觉得；与历次交往完全不同；这次谈话被对方主导了。
（361）
沈阳。三经街。
毛泽东今天心情几轮变化；喜怒参半。
岸英竟然回来了；这是个意外惊喜。无形中；他感到〃古玩方丈〃的特殊关照；心里有一丝暖意。
岸英回来就住进了医院。他虚弱得可以；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孩子从小就受苦；长这么大；也没从父亲这里得到多少关怀……真是对不起他们的妈妈呀。唉；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家国难以两全；谁让他是毛泽东的儿子呢……
自己也只能嘱咐两句：先好好养病吧。医院照顾你；会比家里照顾得更好的。你学过俄语；以后再学学英语；派得上用场的……
岸英上了救护车；毛泽东回到办公桌前；继续披阅文件。
贺龙报来《筹备召开全军优秀后勤、军工干部表彰暨经验交流大会的报告》；这个好！非常及时。战争和胜利；人们往往把花环都套在前方将士的脖子上；虽然这理所当然；但那些埋头苦干、保障前线的后勤工作者也不能长期默默无闻。随着战后建设时期的到来；这批人里还真要出一些管理人材哩。
北洋舰队报来《战损统计和整建计划》；说是千岛一战；驱逐舰大队几乎全部打光了；美国援赠的〃后马汉级〃还没有到位；〃战力空白；亟须填补〃。
呵呵；没有那么亟须吧。驱逐舰打光了还有巡洋舰么。敌人都打完了嘛；你驱逐谁去？用钱的地方还多；不该花的还是不要花……哦；还特意报告〃太行号〃旗舰没有受到任何损失、粉刷一新？哈哈；那么去日本；还是坐它去。
聂荣臻这份《空中力量整备方案》值得重视。要求批一笔钱；建一所正规的大型飞机修理厂；这个同意！我们有了飞机生产线；但还只能生产小飞机。先修理；后制造；我看十年功夫；中国大飞机也能飞上天。……他还重点提到昆明有一家〃直升飞机厂〃；说打算买点他们的什么专利。这个不知道有什么用；先略过吧……
林彪这份电报他看了三遍；一股怒气从心头升起。
革命事业前进发展的每个阶段；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涌现一批〃小脚女人〃。他们不是从全局、而是从局部利益出发；担心自己那点坛坛罐罐。
拿下赤塔是个可有可无的问题么？不是！这关乎党内党外、国内国外的通盘大计！这样的事情我会头脑不清醒？这是对北极熊的一次正告：从此莫再打南下的主意！这是对海内外的一次宣言：华北联军有国际一流军队的战斗力；敢于深入敌境作战！这是对南京政府的一个提醒：你们做不到的；我们能做到！
况且；敌情分明嘛！总的态势上；敌人已经后继乏力；具体到赤塔；敌人在部署撤退。怀疑情报？你提出理由来。你侦察到什么不寻常的情况了？没有；就不要自己制造恐慌。这些情报指导我们得到了许多胜利；有什么可怀疑的？
什么后勤压力？连续作战是我军一贯作风。现在条件比红军时代艰苦还是比八路军时代艰苦？有本钱了反而不敢干了；林彪啊林彪；你怎么回事？
冬天又怎样？棉衣一件也不缺。你是冬天苏联人也不是夏天。论吃苦；只有我们的战士比苏联人更能吃苦。棉袄不够；把我的大衣全拿去！
领导干部要讲政治。统领一支大军却不懂政治；单纯军事观点——这种事怎么屡屡在你林彪身上发生？政治局委员哩；你是！政治在哪里哟？
不肯贯彻中央意图；就找肯于贯彻的人来干。
地球离开谁都照样转。李宗仁不是去职换岗了吗？付出崔可夫溜走的代价老蒋也在所不惜。就连巴顿都懂得；战略就是把干不动的家伙拿下；换个更能干的上去。别逼我这么做噢。
毛泽东笔酣墨饱；行云流水；草就给林彪的复电。
东柏林。菩提树林荫大道。谈话在继续。
〃一只鹰变成了一只鸽子。根本原因；在这儿；〃莫洛托夫指指马歇尔的心脏部位：〃将军；你；偏心中国。〃
〃嚯嚯？这倒是个全新的观点。照你这么说；为了美国我应该鼓励中苏战争；为了中国我才呼吁和平？我成什么人了？中国的国务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