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另一种选择

会场上出现了沉默。
毛泽东咳了一声；打破静场：〃是呀；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啪〃的一声；好像有人拍了桌子。
人群中站起一个小个子。短短的寸头；额角青筋暴露。
这是不满40岁的邓小平；他与李富春同机回国；昨天才降落天津；当晚就赶到北戴河会场。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有人刚才问；我们是什么人？我说；我们是中国人。首先是中国人！中国人不和中国人搞在一起；难道要和外国人搞在一起么？〃
他瞥了饶漱石一眼；对方正用圆鼓鼓的大眼珠瞪着他。邓小平不理接着说；思路和语句都像芥末一样辛辣：
〃旗子的颜色？旗子是红色不假；可那是用自己血水染成的！道路该由我们自己选择！跟一个侵略国家合作；靠出卖领土来交换支援；夺取政权？不晓得历史怎么写你哟！我们流血时候为的啥子？为的是一个独立富强、不受欺侮的中国！不是为的国家任人宰割！啥子红旗蓝旗？哪个能让国家富强；社会进步；就挂哪个旗子！〃
众目睽睽之下；血气方刚的邓小平重重地坐回座位上。
〃哼。这是典型的机会主义、实用主义言论。〃王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又来了。’主义’的大帽子先等等再扣好么。〃毛泽东赞赏地瞄着邓小平；顺嘴回敬王明。
〃我曾问过铁托：战后你们打算实行那种社会制度？铁托回答；那需要人民选择。他不能随便把一种制度强加给人民。〃
〃我也说两句。〃贺龙负伤后一直声音嘶哑。〃苏联援助？那是有代价的。几百万平方公里要交出去。还要给自己找一个太上皇。我们即使拿下南京；有脸面对自己的同胞么？吴三桂！一想到这个名字；我呀；我就恨不得钻到地缝里面去！〃
〃实际上；援助现在我们不缺。〃从海军调回中央军委任参谋长的叶剑英发言道。〃我们真正需要的东西苏联现在也没有。就是简单算帐；这个帐也算得过来。——联苏打蒋；美国势必干预。我们有本钱跟美国耗吧？还是苏联有？这样打起来就没边了；中国人的血不知要流到什么时候。〃
〃援助？最缺援助的时候；人家不球给你呀！36年；哪怕只给100挺机关枪哩；西路军也不会失败的那样惨！可那时援助在哪里？〃徐向前开腔了。〃人家更会算帐；枪炮都给了老蒋了。说是共产党跟共产党站在一堆……〃
〃你这是朴素的阶级感情。太朴素了；〃饶漱石笑起来。〃那时和现在完全不同。现在苏联……〃
〃现在苏联对我们是作了两手准备的。〃刘伯承把话接过来。〃一手拉；一手压。我们有情报；苏军远东军区60万人；蒙古方向除了攻打傅作义的一个方面军；还有25万是冲着我们的。〃
〃康生同志说到首先要分清敌友。这就涉及我们对形势的判断。〃罗荣桓发言。〃眼下是阶级矛盾重要；还是民族矛盾重要？这个要先决定下来；才能统一全党思想。抗日之初；蒋介石的口号是’攘外必先安内’。现在我们呢？攘外还是安内？〃
军方代表差不多都开过口了。毛泽东把目光投向那个沉默的角落。
角落里没动静。毛泽东于是点名：〃林彪同志；你的意见。〃
政治局委员林彪闷着头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本来不想发言。被点名后；吭哧了半晌；慢悠悠地说：
〃据报告；蒋介石命令关麟征、孙立人、张灵甫、郑洞国等部；准备越境满洲；出击苏联远东地区。正在同我方交涉。这增加了局势的复杂性。〃
〃那么你意见哩？〃毛泽东追问。
〃南北两个方向；都要作好准备。实际上；也作部署了。〃林彪看了一眼在后排列席的粟裕。因为林彪接叶挺主持一兵团；粟裕刚接任四兵团司令。
〃绕弯子！不明确嘛。你究竟主张哪样？〃毛泽东不耐烦了。
〃我主张；就是全军进入一级战备！〃林彪也提高了声调。
〃那么是哪个方向呐？？面对谁唦？你到底什么态度？〃
〃所有方向。面对所有可能的敌人。〃
〃这是什么话嘛！〃毛泽东彻底不满了。
〃什么话？正经话嘛。军事部署；能在这么大的会议上说吗？你是主席；一点不考虑军事保密原则？〃林彪是党内极少数敢于顶撞主席的人之一。
这一下毛泽东不吭气了。
会议再次陷入冷场。朱德等了一会儿；主动打破僵局：
〃德怀同志如果还在；会是什么态度？〃他设问道。
〃他？他恨透了国民党反动统治；肯定拥护苏联红军！进军南京；打倒蒋介石。〃相貌堂堂的饶漱石说。
〃未必。我看他是个民族主义者；肯定站在反侵略立场上。〃徐向前蔫声细语。
〃嗯；他和美国人打得火热；百团大战也有配合老蒋的嫌疑。〃康生指出。
〃可是彭总；绝对的无产阶级出身啊！谁的立场有他坚定？〃高岗表示异议。
〃你以为苏联真的就是无产阶级国家么？〃贺龙呛了他一句。
王明立即反击：〃那么你说；除了苏联；还有哪个无产阶级国家？〃
会场另一边也开起了小会。
〃如果我们按兵不动；会是什么结果？〃张闻天尝试地问道。
〃恐怕短时间内；我们就将失去各方面的基础。〃刘少奇判断。
〃可是三个月来；我们不是挺住了么？〃谭震林道。
〃眼见得压力越来越大；麻烦越来越多。中间道路是行不通的。而且拖长了；搞不好党和军队自身就要分裂。〃杨尚昆分析。
〃可是……不走中间道路……究竟站在那一头呢？〃
〃两难啊！都有个打不打得过、最后胜利谁属的问题……这是我们党历史上最严峻的一次考验。〃
〃是啊。你说打老蒋吧；后面有美国人的雄厚物质基础。耗也把我们耗光了……打苏联吧；苏军那种迅猛、干练；我们从没见识过；差不多必败。……两难；真是两难。……最好作个旁观。〃
〃那就更难。你想想：党政军分裂、千古骂名、国内外不齿、或者背叛信仰……哪个你受得了？〃
任弼时来到毛泽东身旁：〃主席啊；要不要表决一下？〃
〃我看今天不必。意见还没有交流充分哪。〃毛泽东悻悻地朝林彪所在的角落看一眼；〃现在休会；明天继续。不过；进入战备状态是必要的；让剑英起草命令吧。〃
散会时；毛泽东乐滋滋地看着邓小平：〃小平啊；拍案而起；你敢放炮。〃
邓小平嘿嘿笑：〃主席有话么。言者无罪。〃
〃没有错！什么观点都可以亮出来！小姚（饶漱石）和你两个；针锋相对；对立统一嘛。都是光明磊落。决策之前需要观点。决策之后就要执行喽。〃
然后又拉住徐向前；〃你北满那里；准备得怎么样？〃
〃部署完毕；请主席放心。〃徐向前回答；〃只差战前动员了。〃
〃伯承这边呢？〃
〃没得问题；我们军委会议上具体汇报。〃刘伯承点头道。
〃罗荣桓；你们山东……〃
〃我们负责监视国民党；有几套应对方案；主席。均已报送军委。〃
……
毛泽东没有注意；某双耳朵正在倾听他的话。另几双眼睛也在观察着他。
看到林彪远远地站在门口；毛泽东于是大步走去。
〃明天继续开会！〃他回身向任弼时打招呼道。
（326）
然而毛泽东没有时间开会了。
一系列的剧变；来得猝不及防；使〃第一次北戴河会议〃夭折。
昨晚；由于连夜找林彪等人谈话；他凌晨吃了三片安眠药才躺下。
十万火急的电报纷纷来到。书记处几名成员在老毛的住所外急得团团转；最后任弼时下决心；还是把毛泽东叫醒。
好一阵；毛泽东才清醒过来；缓缓地说：
〃休会吧。再讨论已经多余了。无限期休会。〃
任弼时一脸严肃地向会议代表作出通知。
政治局扩大会议休会了；军委作战会议在另一个范畴召开；只有几人参加。
三小时的作战会议期间；不断传来各地的告急战报：
牡丹江军分区陈再道司令员报告：
〃凌晨4点；东宁、虎头要塞遭到猛烈炮击。5点；富锦要塞也被苏联阿穆尔河舰队浅水重炮舰炮击和空袭！一小时后苏军以坦克部队为先导；伴随步兵、工兵；越过国境；向各要塞发起进攻。绥芬河筑垒阵地已失守。其他阵地激战中。〃
海拉尔军分区黄永胜少将报告：
〃……满洲里13守备旅已全面溃散；苏军机械化部队4小时长驱250公里；杀入海拉尔筑垒地域。敌机轰炸猛烈；我部伤亡很大；激战至中午时分；部队主力向二线阵地撤退。迫切需要空中掩护！〃
锡林浩特军分区乌兰夫少将报告：
〃苏蒙联合部队清晨跨入边境；在事先未作任何警告情况下；发动大规模攻击。陆空、骑步坦协同；兵力不详；但至少为集团军以上规模。全部一线哨所；包括纳兰基地在内；均已失去联系！我部拟退守兴安岭纵深阵地；请示批准。〃
张家口军分区陈锡联少将报告：
〃……从凌晨到下午；我部已同来犯敌军激战11小时；击落敌机6架；击毁坦克20余辆。本部队伤亡不断增加。预备队增援长城一线阵地时受到空中拦截……〃
接下来；沈阳铁西工业区、鞍山、抚顺、本溪、长春……都报来遭到空袭、和各部抵抗及损失情况。
毛泽东情绪略显消沉。
〃这个；我今天首先要作个检讨。我对形势判断有误。昨天会上；林彪提到军事保密原则；我的警惕性还是不够。总认为党的高层会议；决议尚未作出；不至于就有麻烦；对手也没有那么快。现在可以认定；就是会上走漏了消息；再一个就是人家早有准备。我们对现代战争的特点还是把握不够啊；人家可是争分夺秒！〃
〃从苏军出手迅速的程度来看；这准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一些人还抱有幻想；以为人家会拿你当共产党兄弟。霸道的老大哥啊。〃朱德还是不急不慌；慢条斯理。
〃他们把情报站设到我们心窝子里来了！〃贺龙愤愤然。〃老子早看出来有几个不是好鸟！吴三桂、汪精卫他们都敢当；不脸红。我看把那王明扣起来！〃
〃据报告；这家伙昨天散会；饭都没吃；〃叶剑英介绍刚刚掌握的情况。〃连夜就上火车；往北边走了。〃
〃要不要拦截他一下？这么跑了；太便宜了。〃黄克诚插言道。
毛泽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这时中央警卫局长汪东兴从门口探进半个脑袋；面带喜色轻声说：
〃主席；岸英到了齐齐哈尔！〃
毛泽东好像没听见；继续对着地图思索。汪东兴于是提高嗓门又说一遍。
〃主席；岸英到了齐齐哈尔！〃
〃这时候扯这个蛋干什么？〃毛泽东突然发火了。〃让他马上换军装；就地扛枪！给黄永胜当兵去！上战场前；接受保卫部门审察！同时告诉他；不许往南边多走一步！〃
汪东兴张大了嘴；舌头半天没缩回去。朱德挥挥手；示意汪先走；然后站起来跟着走出会议室。
〃聂荣臻同志什么时候能到？〃林彪抬头问空军参谋长刘亚楼。
〃他的昨天电报是从关岛发出。现在……该到菲律宾了吧。最迟后天可以到天津。〃
〃电报提到购买战斗机的交涉进展了吗？〃
〃没有。电报很短；只说了行程。〃
〃除了海外那些；我们手上还有多少力量？〃
〃战斗机23个中队；470架；轰炸机16个中队；280架；侦察机3个中队；50架；运输机4个大队。还有一部分没有回到国内。〃
林彪看看默不作声的其他人。
〃不等了。情况紧急；战斗机70％起飞迎敌！〃
〃哪个空域？〃
〃重点是辽宁工业城市上空。专打敌人轰炸机！其次支援一下张家口。预留30％给我方轰炸机护航。〃
〃轰炸机要出动么；林总？〃
〃看准了再动。〃
〃林总；我们海军有任务么？〃肖劲光挺胸问道。
〃你们先去搞方案；然后报军委审批。〃
会议结束后；将领们奔赴各自岗位：
徐向前直奔牡丹江；林彪飞赴白城；粟裕赶往赤峰；刘伯承则镇守北平。贺龙到沈阳督办军火；罗荣桓到济南征集、训练新兵；监视南方动向。
中央军委与华北民主联军合并指挥系统。本部暂留北戴河；毛、朱、叶主持军委工作。调整邓小平为总政治部主任；谭政、甘泗淇为副主任；黄克诚为装备部长；李达为作战部长。
毛泽东与朱德商量：
〃老总啊；恩来回来后；让他交给陈庚一项任务。这样……然后这样。这么搞一下可好？〃
朱德频频点头。
（327）
马赛。卡塔兰海滩边的一处古建筑。
窗外可以看到成片的苹果树、向日葵和开花的薰衣草。远处的高地上；是著名的圣母卫士大教堂。
安德列DangerCode；亚力克山德洛维奇DangerCode；日丹诺夫坐在会议厅的正中；正在声调高亢地讲话。
作为苏联共产党的第二把手、意识形态的主管；这是他这是他召集并最新组建的〃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情报局〃会议的会场。他本打算使它成为未来〃第四国际〃的雏形。
〃同志们；中国共产党代表团刚才很不礼貌地退出了会场；并且提交了这份声明——或者说抗议。可是他们有什么可抗议的呢？众所周知；是中国的蒋介石政权；挑起了蒙古边境冲突；挑起了苏联与中国之间的战争。苏联对这种侵略挑衅的回击完全是理所当然的！
〃而中国共产党在长时间里——即使从周恩来同志到达马赛；参加我们这个会议算起；也有三周时间了！他们退场、抗议；可他们有什么可抗议的呢？
〃正是他们的党；预先把自己手里的军队进入到一级战备状态；在边境蠢蠢欲动；图谋不轨！正是他们；顽固地不肯与自己国内独裁的准法西斯政权划清界限；立场摇摆。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背离了一个马克思列宁主义政党的正确路线。
〃苏联红军针对他们的敌对性行动；进行先发制人的预防性打击；完全是必要的、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