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上苍诅咒的天才
龙镔感觉不到他的胸膛里还有什么心在跳动,相反他看到自己的那些心的碎片已经好像碎絮一样跟随着这个老人远去了,没有了以前那种鲜活的跳动,胸腔里难免空荡荡的,不过这种感觉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没有了这个跳动,人还是可以活的,说不定会活得比以前更加好些,要知道,心始终是累赘的负担,它极其限制了躯体的使用程度,没了它人就可以毫无顾忌。
龙镔记得自己当时看了自己的表,时间正好是七点正,正是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时分。
第十七章 讲不出的再见
悲不能禁天地同伤难以用词语表述的情感在众人暗哑而又压抑的哭声中泪水里无休无止地汹涌澎湃起来,顿时房间里又充溢着那种龙镔至为熟悉的东西,这东西仿佛就是房间里那无处不在的空气无处不在的光线无处不在的声音,激荡着房间里的每一个物品感染着每一个生灵,又顺着敞开的房门窗户的缝隙急速而又轻悠悠的逸出这个房间这栋小楼这个小院,象千百年的故事那样在这片太湖边上美丽的乡野里静悄悄的流传开来。
龙镔没有眼泪自然也就没有哭泣的表现,他没有和大家一样在那里表现痛苦和悲伤,反而一个人走开,走到小院当中,抬头看天上的流云,看天上的风,低头看脚下的大地,脚下的花草,他还走到小河边,看小河的流水,看小河里的生灵。
龙镔在河边捡拾起一块不知名的也没有什么特征的卵石,又蹲在水边轻轻的用水清洁着卵石上的泥尘,很小心很小心的搓洗着,洗了一遍又一遍,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将卵石用双手捧着轻轻放到河岸边的水底。
黄昏已经过去了,天已经暗下来了,也就是说白天已经过去了,现在已经进入了黑夜。龙镔透过低浅的水面可以隐隐看到那块睡在水底的已经搓洗干净的卵石,记得外公在遗嘱中曾说“孩子,我并没有死,而是得到了通向安宁的永久权利”,记得当时他也还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不过现在他知道了,他对着这块睡在水底的卵石轻声说道:“你啊,又回来了,你回归这安宁的河底任由头顶变化而又变化的河水流逝,你却从此得到永享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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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儿爷爷的死在当地是件大事,等龙镔从河边走回来的时候静儿家里就已经聚集满了四周的乡邻,不少女人一边陪着静儿妈妈落泪劝说她“人死不能复生要节哀顺变”一边还不忘唠叨老人生前所做的种种好事,还有不少男人已经找上静儿爸爸商量该如何张罗丧事的操办了:
“老苏,今晚就得把灵堂扎起来。”
“老苏,照规矩得给老人净身换上寿衣。”
“还得通知老人以前的工作单位,你的工作单位,单位要是不来人来车那就可没有面子。”
“你就少多事了!单位一来就要逼你去搞火葬,烧得只剩下骨头渣子!老苏,你放心,镇里的人我个个都熟,有我出面包管是土葬,没人敢把老爷子火葬!不过,苏老爷子自己选好了地方没有?是选的哪块风水宝地啊?”
“这还用说,肯定就是和静儿她奶奶埋在一起嘛!那地方就是最好的风水宝地!要不然哪里会有这么聪明漂亮的静儿?”
“是啊,静儿可是早就被我们太湖鼎鼎大名的张老板、欧老板相中要做儿媳妇的了!静儿随便嫁到哪家都是荣华富贵,你老苏就等着享清福吧!”
“笑话!他们这些土财主还想谋到我们静儿?别做梦了,我看,静儿最好就是去做电影明星,上次不是有两个电视导演特地从无锡电视电影基地跑到这里来要选静儿拍电视吗?只要拍了电视那就出名了,那还不什么都有了?就像那个小燕子还有紫薇格格一样,是不是?”
“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啊!现在是在给老爷子商量后事,你们扯那些干什么?老苏,准备做几天道场?我给你去请法师请乐队班子。”
······
静儿爸爸早就六神无主了,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好意思对这些热心的乡亲们说老爷子的临终交代,那样准保不会得到乡亲们的同意,要知道老爷子生前可是在当地最德高望重的,这座石桥这条路就是老人以前倡议修建,乡亲们以前就和自己说过将来要联合起来凑些份子给老爷子办个最风光的丧事,以报答老人修桥修路的大恩大德。如果自己遵照老爷子不操办丧事把老爷子烧了还把骨灰丢进了太湖喂鱼,那乡亲们一定会把自己指责得无地自容!可是如果不遵照老爷子的话去做,那就是不孝!
唉,真是为难啊!
乡亲们开始催促静儿爸爸赶快拿出决定,其中一个还说道:“老苏,干脆我们也像那些大官办丧事一样,搞个治丧委员会,老爷子的丧事就交给委员会来操办,现在我们就商量一下,这个丧事一定要办得风光体面,上次那个许老爷子就那样都花了五万多,我看这次起码得花六七万,老苏你计划拿出多少钱来办老爷子的丧事?剩下的钱就交给我们来凑!”
又一个说道:“其实算上进来的礼金,老苏,你也不用花很多钱,不过呢你是个上班的,静儿又在读大学,这样吧要是不够的话我来借给你!我唐老二虽说不是富裕,不过几万块还是借得出来的。”
再一个说道:“要是老爷子是个官就好了,办次丧事光收的礼金那就可以发笔财!”
这个反驳道:“你懂个屁!老爷子不用是个官,必须得老苏当官才行!那样人家才会巴结你,就像镇里的那个许书记一样,你知道他老娘死的时候他收了多少钱?我告诉你,二十多万!这都是名正言顺的人情!反贪局也不能查你。要是老爷子当官死了的话是没有什么人来巴结你的!只有当官的死了爹娘才能发死人财。”
静儿爷爷的遗体就摆在房间里,静儿不愿意被爷爷外面那些俗人打搅就把房门关紧了,她自己忍住内心的悲伤给这些来访的乡亲端茶送水,本来她是不会计较乡亲们和父亲的言论的,可她听他们越来越说得不象话,感到这些言论简直就是对九泉之下的爷爷亵渎,当即就走到他们面前说道:“大叔大伯,你们就不用替我爷爷费心了,爷爷已经交代了我们,不办丧事,就火葬,也没有不用搞什么治丧委员会,我们也更不会收什么礼金,明天就会把爷爷送到火葬场去,这是爷爷的遗愿,我们做后辈的哪怕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也只能遵照爷爷的遗愿来办。我就代表我们全家多谢你们的好意,你们就请回去歇息吧。”
这些人根本就没把静儿的话当成一回事,在他们眼里静儿不过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个人说道:“静儿,你爷爷是怕花钱所以才这样对你们说的,老人故了做儿女的要是不能在丧事上多尽点孝心那老人不是白养了儿女?就是作儿女的面子上也说不过去啊!静儿你爷爷只养了你爸爸,你爸爸又只养了你一个,你家里人丁单薄,操办丧事肯定人手不足,不过不要紧,我们这些乡亲从来都是把你爷爷当成自己的亲爹一样看待,把这丧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有一个人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静儿,你就不要怕花钱了,你想啊,要是不把丧事办得风光点,就算我们肯你那两个财大气粗的老丈人都不会肯啊!我看说不定张老板欧老板会抢着把整个丧事包揽下来!哈哈!你好福气啊!”
静儿气得脸色有些发白了,她没想到这些乡亲对爷爷的过世非但没有一点哀伤的神色,反而如此不严肃地看待爷爷的遗嘱,更可恶的是在这样悲伤的氛围里还当着大家的面三番五次提起那张老板欧老板,这简直就是过分!
静儿很想把他们训斥一顿,可这些人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乡亲,该怎么样说他们呢?总不能就因为这下逐客令吧?她不由自主的看向坐在客厅另一边的龙镔。
龙镔坐在一条小板凳上默默无声的抽着烟,对这些话充耳不闻,似乎他只是前来给静儿爷爷送终的一个小辈,眼前的一切和他根本就没有一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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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儿小心翼翼的给爷爷洗脸,给爷爷梳好头发梳好胡子,还把爷爷掉落在枕头上的雪白的胡子头发用白纸包起来,然后静儿又打来热水准备让爸爸和几个乡亲给爷爷把身子擦洗干净后再换上老人生前准备好了的寿衣。
老人的躯体已经开始僵冷,大家很小心的脱下老人的衣服却惊异地发现从老人的肩头一直到腰部竟然有两道鲜红的印痕,就好像是新创的刀痕一样,这是怎么回事?乡亲们想起了老人以前的一些神秘,觉得这就好像是传说中的鬼伤,都不敢吱声,满心恐惧的匆匆给老人穿好寿衣。
本来静儿父母都已经被那些乡亲们说服准备给安排爷爷进行土葬了的,可没想到静儿竟会如此坚决的要执行爷爷火葬遗愿,她根本不允许父母去做有违爷爷遗愿的行为,甚至她都不允许父母为爷爷扎个灵堂,坚持要给爷爷火化,理由很简单,爷爷的遗愿是不能违背的。父母拗不过静儿,只得作罢。
既然静儿非要如此一意孤行将爷爷火葬,那么乡亲们预想中的风光大葬场面也就不会出现,更何况苏老子孙不孝到了就连灵堂纸屋纸车纸马纸人都不扎的地步,几经劝阻都不听,那么忿忿不平的乡亲们也就除了背地里指责之外没必要再去给他苏家帮什么忙了。
第二天中午时分,前往火葬场打听火化档期的康铁打电话来了,向龙镔报称火化档期还要轮到三天之后。石伟听说后就火了,骂道:“我操!这是火葬场在索要好处费!妈的,我去搞定!”他和海涛立刻赶到火葬场,找到一个小头头塞给他五百元红包,档期很快就被排在第二天上午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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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镔没有和静儿石伟他们护送老人遗体去火葬场,他宁可坐在那座石桥上看那小河里的流水流向太湖,宁可看天空中云彩在高空无休止的变幻姿形,也不愿意再去看那种感伤的场面。
当静儿抱着老人的骨灰从火葬场返回的时候,龙镔正用指头在桥面的石头上写着字,谁也不知道他在写什么,就连一直在不远处保护他的康定庄也不知道,只有龙镔自己晓得他整个下午就写了四个字,他就是在把这四个字不停的重复写。
其实这四个字很简单,就是“再见生死”而已,不过当龙镔把这四个字打乱顺序写倒着写反着写之后,就有了格外独特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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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准时出现的鸡鸣鸟叫声中又一天的黎明到来了,这是一个好天气,没有风也没有雾,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从头顶直到视力无法企及的天尽头都如大海那般湛蓝,没有了云彩的折射阳光也不再色彩斑斓,倒显得晶亮而且清澈,远处的山色也没有瞑蒙的风韵,虽然还是不能分辨出山上的树木花草不过可以断定那树木遮蔽的山脉之中必然是没有了前些日子来一直浮荡飘游其间的氤氲。
今天大家将要一起坐在船上,将静儿爷爷的骨灰抛洒进广袤浩淼的太湖之中,这是个好天气,相信最适合抛洒先人的骨灰,这样的天气也是湖里的鱼儿最喜欢进食的天气,它们会争先恐后的吞食所有被它们怀疑为浮游生物的东西。洁白的骨灰如果飘浮在水面上,必定也象极了鱼儿的食物浮游的生灵。
静儿父母、静儿、海涛、石伟、杜慈、秋雅、龙镔、康定庄、康铁、还有几个乡亲一起坐上了船,据说这个船老大曾经受过静儿爷爷的恩情,所以他不要租赁船只的钱并且愿意将大家带到太湖里的任何地点去抛洒老人的骨灰。骨灰盒是用黑色绸子包住的,静儿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坐在船舱里一动也不动只是在垂泪。
这条水上路线龙镔很熟悉,他曾经和老人还有外公走过,记得那也是坐在船上,当时他还在湖里游了泳,他和外公和这个老人还有静儿还一起做了一首诗。
龙镔站在船头,满襟满怀都是扑面而来的湖风,风还是那样的风,水也还是那样的水,龙镔记得那时是三九寒冬,天地间到处一片萧杀之气,现在却是暑气依然的八月,眼前的景致倒是欣欣向荣,算算才过去八个月的日子,可身旁就已经不见了三位老人,莫非景色变了,身旁的人也就会变?
龙镔不由的在脑海中闪现出这样的句子:我在现在用现在看过去,我在现在用现在等待将来;现在的过去煎熬着消失的眼泪,现在的将来囚禁了注定的到来;过去时我只会用将来点燃现在,如今我在现在了,我懂得了用过去寂寞我将来的到来;不需要再去凝视召唤,因为生命始终沦陷在死亡的旷野,诅咒的心所能拥有的只有微笑里的眼泪,在一切隐藏中缄默所谓的将来;如果上苍允许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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