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龙踞虎





  黑福神摇摇头,犹有余悸地说:“咱们如果进去,要出来就难了。这些神秘男女武功之精湛,远非咱们这些人所能企及的,一比一谁也接不下他们雷霆一击,人一走散,后果不堪设想。” 
  赤煞神君更是心虚,咬牙说:“这些怪雾有令人窒息的奇毒,屋内部恐怕更危险,不能进去。走吧,下次准备火具,火化了这个鬼园。” 
  “你在说废话。”黑福神摆出训人面孔:“你一放火不要紧,知府大人出动汉中卫的大军,两面一堵捉拿杀人放火的强盗,谁也逃不了。老兄,你想落案吗?” 
  “这……” 
  “算了吧,咱们在汉中已经闹得不像话了,如果有尸体善后不及,落在官府手中,谁也休想安逸。我黑福神手段虽然毒辣,但决不做明火执杖的蠢事。天色不早,再不撤走麻烦大了。” 
  平静了两天,城内已恢复往日的宁静,江湖人活动的地区已移至城外,在东郊北郊各乡镇,逐户查问去年事发时骡夫的去向。 
  第三天午夜,兴元老店东主小诸葛的房间。 
  周游失踪已经三天,小诸葛仍不敢将周游所住的上房让与其他旅客,连陶大娘母女的客房,迄今仍保持原状。 
  客店工作的人照例睡得很晚,小诸葛与往昔一样,在旅客大都就寝之后,带着一些人巡视店内各处,提醒未睡旅客小心火烛,留意门户。 
  之后,他独自返回他休息的房间。 
  他平时仅偶而在店中住宿,工作不忙时便返回他自己的住宅安歇,店里这间居室虽有寝具,但仅作为不时之需。 
  房前有一座小厅?也是他接见特殊旅客的地方。 
  在客厅喝了一壶茶,打发店伙走后,他拨小了灯火,信步走向卧房。 
  刚刚推开房门,身后传来了低而清晰的语音:“杨东主,愿意谈谈吗?” 
  他吃了一惊,警觉地转身。 
  桌旁坐着一个人,是周游。 
  他心中暗懔,怎么在这转身迈步接近房门的极短暂时间内,厅内就平空多出一个人来了?可能吗?不会是鬼魂突然幻形吧? 
  不管他是否相信,事实上周游的的确确活生生地坐在桌旁的条凳上,神态安详,似乎已经坐了许久。 
  他硬着头皮回到桌旁,呼出一口长气说:“老弟的房间仍然留着,行旅大概不会丢失,内间的小窗已经修好了,老弟刚回来?” 
  “是的,刚到。” 
  “老弟失踪了三天……” 
  “不是失踪,养伤去了,好霸道的散经绝脉奇毒,中者必死。”周游掏出两枚牛毛针推至小诸葛面前:“在下中了三枚这种毒针,针本身除了淬有奇毒之外,更有一种可令中针人毫无疼痛麻痒感觉的药物,因此中针人毫不知道自己中针遭了暗算。杨东主认识这种毒针吗?” 
  小诸葛细心挑亮了灯,仔细地观察两枚牛毛针。 
  久久,他递回针苦笑着说:“很抱歉,兄弟孤陋寡闻,不但不知道这种针的来历,而且也没听人说过这种针,看针的大小形状,江湖上配使用这种针的人,好像没有几个。” 
  “不错,太小太轻了,不是功臻化境腕力惊人的内家高手,还不配使用这种毒针。”周游将针藏好说。 
  “挟在指缝内近身暗算,确是可怕。” 
  “不,这种针不是为贴身暗算而设计磨制的,而是夹在指缝中,用腕力发射而不能用指弹出,用指弹一次只能弹出一枚,要想在两丈内贯入人体,得下二十年苦功。” 
  “这是暗算老弟的毒针?” 
  “不错。那位叫胡图的人怎样了?” 
  “不知道,反正已被人带走了。” 
  “那叫金嗓子的汪萍姑,与东主有何渊源?” 
  “她是在各处酒楼卖唱的,是本府人氏,有时到敝店赚几个钱糊口,唱得不错,在下与她倒还谈得来,如此而已。听说她与郑掌柜的有一手,可能是真的。” 
  “她在贵地卖唱多久了?” 
  “快一年了。” 
  “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有一个老娘,一个白发老仆。” 
  “她会不会弹琵琶?” 
  “琵琶?没看过,她卖唱时,通常由那位老苍头吹箫相和,悲悲咽咽地又凄凉又落寞,令人百感交集。” 
  “她今晚在何处卖唱?” 
  “这……好像是入暮时分,政和坊梁大户梁二爷宴客,把她唤去应酬,这时不知道还在不在。” 
  “梁大户家,是不是门口有两个石鼓的梁家?” 
  “对,那就是梁二爷的家。” 
  “大户人家宴客,三更不过不会散席。”周游推凳而起:“杨东主,请赶快就寝。” 
  “这……” 
  “你明白我的意思。”周游阴森森地说。 
  小诸葛打一冷战,悚然离座往内房走。 
  三更未,梁大户的正厅仍有灯光,宾客大部份都已经走了,夜静更阑,只有三四位宾客尚未告辞,余兴未尽,正在品茗听金嗓子引吭高歌。 
  梁二爷生得一脸福像,脸团团富家翁风度不差。 
  其他的四位宾客,皆是四十上下的彪形大汉,但穿得非常体面,也像真有身份有地位的地方名流。 
  金嗓子在萍姑今晚打扮得甚是出色,窄袖子玉色短春衫,水湖绿八折罗裙,一头青丝挽了巧手精梳的盘龙髻,凤钗垂下一串白玉珠,鬓旁再加上两朵绿绒花。 
  灯光下,媚眼儿水汪汪,红唇贝齿配上粉面桃腮,风情万种艳惊四座。 
  那位老苍头真的老了,老态龙钟毫不起眼,与世上所有的老人一样,没有任何特征,没有一丝生气,有的只是岁月留下的遗痕,和对世间漠然的神情。 
  手中的箫,却是上好湘妃竹精制,出自名匠之手的妙品。 
  箫声幽切,荡气回肠,颤音的控制几至无瑕境界。老苍头指法之纯熟,中气之充沛,与他的年龄完全不同。 
  金嗓子手中揉着绣帕,用珠圆玉润的金嗓,正唱出一阕李后主的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春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词虽名为相见欢,其实词意一点也不欢。 
  这位文学天才比帝王气魄要丰富得多的亡国之君,晚期写出来的东西令人不忍卒吟,虽由号称金嗓子的汪萍姑口中唱出,仍难令听者欢愉起来。 
  右面的一排交椅本来坐了两位宾客,不郊何时一旁却多出一个人来,鼓掌喝采:“好,金嗓子名不虚传,好感人?我这里要掉泪了,好个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所有的人皆大吃一惊,隔了一只茶几的两位宾客,几乎惊跳起来。 
  梁二爷倏然而起,脸色一变。 
  老苍头放下箫,老眼漠然不带任何表情。 
  厅门口,当门站着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太婆,支着一根枣木棍,冷漠的注视着堂上的一切。           
第十三章   
那位喝采的不速之客,头上戴了一顶黑色头罩,只露出一双冷电四射的大眼,坐在交椅内靠著四平八稳,旁若无人。 
  “什麽人?”梁二爷不悦地沉喝。 
  “来听金嗓子大展歌喉呀……” 
  最近的一位宾客手急眼快,倏然站起反手就是一掌,劈向不速之客的脸部,奇快绝伦。 
  不速之客反应更是迅疾,一把便抓住宾客的手腕猛地一带,硬把宾客的上身拖过茶几,在後脑拍了一掌,宾客应掌昏厥。 
  “我知道这里有身怀绝技的隐身高手,但不得不来讨取公道。”不速之客丢下昏厥的人站起:“我这人虽然处世的态度不太好,小事糊涂,不拘小节,但对大事并不马虎,是非分明,善恶执著。虽没有什么好德性足以流芳百世,但也俯仰之间大节无亏。” 
  “你要干什麽?”梁二爷厉声问。 
  “我要带金嗓子走。” 
  “除去你的头罩,请梁某看你配不配。” 
  “配,在下把人带走,不配,也要把人带走。”不速之客语气顽强,除下了头罩:“我这人做事敢作敢当,从不掩去本来面目。 
  这具头军是从尊府五名高手护院中的一位身上取来的,他目下正在廊下睡大头觉,厅口那位老大娘曾经为他来施救,好像手法生疏并未见效。” 
  “四海游龙!”金嗓子骇然惊叫。 
  “汪姑娘,谢谢你还记得我。”周游欠身笑吟吟地说:“在兴元老店,你我曾经多次见面,也曾客气地寒喧交谈。 
  我以为你真是一个姿色不恶,落落大方的风尘歌姬,没想到你居然精於女红,赫然具有妇德中可贵的四德中的三德言、容、工,失敬失敬。” 
  “你……” 
  “你是愿意自己跟我走呢,抑要获得梁二爷的恩准才肯离开?” 
  “慢著!”梁二爷沉喝:“你这江湖亡命,以武犯禁的匹夫,你知道梁某的身份吗?还有他们。”。 
  他们,是指另三位贵宾。 
  梁二爷、一面说,一面用手指向他们三人。 
  三位贵宾早就磨拳擦掌,威武地跃然欲动。 
  “我知道。”周游泰然地说:“你,以前是西安秦王府的门下客,目前是汉中的仕绅身分。 
  至於他们四位嘛,三位是秦中三杰,一位是汉中府现任的捕头,号称袖里乾坤的余化龙余头儿。这些事,周某已经向你那些护院打听过了,不错吧?” 
  “你既然知道,可知道你今晚的行事,有何後果吗?” 
  “知道。” 
  “你不怕王法?” 
  “我有什麽好怕的?” 
  那位最神气的宾客举步接近,沉下脸道:“我,余化龙。” 
  “我,周游。” 
  “我以擅入民宅,胁迫仕绅,意图掳人勒赎,夤夜抢劫的罪名逮捕你。” 
  “啧啧!罪名真不少,每一项都是决不待时的死刑大罪,吓死人。” 
  “就算你今晚能逃掉,今後……” 
  “今後我将名列天下海捕名单,城门榜列要犯?” 
  “对,你明白就好。像你这种人一落了案,就成了一辈子都见不得天日的小鬼。阁下,你已犯下了极严重的错误。” 
  “好,你既然以官方的执法者出头,那麽,你当然知道官府的规章常例了?” 
  “那是当然。”余化龙傲然地说。 
  周游探手入怀,取出一只四寸长三寸宽的皮护夹,拍一声丢在茶几上,脸一沉虎目含威,一字一吐地说:“你好好看看夹袋中的东西,如有一字泄漏,我要你一门老少上法场。 
  记住,我已经警告过你了,要是不看,你就把这几个什麽秦中三杰带走,远离是非之地,不要再受人利用。” 
  他神色凝重,语音坚定有力,所有的人,皆被他的神色所慑,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怔住了。 
  久久,余化龙终於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伸手取过皮夹袋,背向众人掩住手中的物件,就灯下察看夹内的东西。 
  片刻,双手突然开始发抖,最後连牙齿也开始打战。 
  汉中三杰之一看出有点不妙,关切地举步想接近察看,也可能是出於好奇,忘了虎视耽耽的周游。 
  “你也想担风险吗?”周游沉声地问:“那可是致命的不祥妖物,不要命的话不妨偷看一眼。” 
  这位仁兄打一冷战,乖乖退回原处。 
  “在下偏不信邪。”梁二爷说,急步抢进。 
  “你不配。”周游冷叱,右手一伸。 
  梁二爷冲势更猛,伸手急扣住周游的手腕,用上了擒龙手狠招,捷逾闪电。 
  双手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接触,梁二爷大叫一声,身躯凌空飞跃而起,想擒人反而被人擒住了,来一记恶劣难看的前空翻,碰一声背脊著地,被周游一脚踏住了。 
  “要不是念在你无知,糊里糊涂被人利用养奸贻患,你这种可恶的地方土霸,我今晚就拔掉你的劣筋。”周游不客气地挖苦梁二爷:“你要死还是要活?” 
  “哎……哎哟……快来救我……”梁二梁直著嗓子乾叫,痛得冷汗直冒。 
  余化龙脸色苍白,将夹带双手递到周游手中,手中仍在发抖,用近乎恐惧虚脱的声音说:“我可以死,但决不会泄漏一丝口风,得罪了,余化龙告退。” 
  “请便。”周游将皮夹袋纳入怀中伸手送客。 
  “咱们走。”余化龙向三杰招手示意,向周游抱拳一礼,领著一脸困惑的秦中三杰,大踏步出厅走了。 
  “你还不滚?”周游放了梁二爷沉叱赶人。 
  梁二爷精神来了,忘了身上的痛楚,狼狈地爬起向内堂踉跄而走。 
  “别忘了管束你的人。”周游大声说。 
  偌大的厅堂,只剩下四个人了。 
  金嗓子心中虽然紧张,但神色却显得满不在乎。 
  吹箫的老苍头依然安坐如故,神色漠然如故。 
  堵在厅口的老太婆,阴森森冷眼旁观,像一头饿猫,死盯著快要窜出洞口的老鼠。 
  周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