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横刀万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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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捉鬼笑道:“也烦葛前辈替宋某人向孔老夫子问个好。宋某人孤陋寡闻,最近才听说他老人家大名,很想去拜望他老人家。”

  葛明德又跺了几下脚,作出十分不情愿的样子,这才一拐一拐地走开了。

  “真是冤家路窄啊!”

  孔老夫子听完葛明德的禀报,从心底里生出了这样的感慨。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话真是一点错也没有,他和孟扬,岂非就是冤家?

  刚刚入塞,进入中原,就遇见了五十年前的老冤家,岂非也是异数?

  孔老夫于苦笑,叹了口气,看了看涕泪交流的葛明德,温言道:“明德,辛苦你了,难得你忠心耿耿。现在像你这么重义气讲信誉的人,越来越少了,你要多多保重自己才对。至于钱龙那个混蛋,我自会派人除他性命,你也不必难过了。”

  打发走了葛明德,安排了追杀钱龙的人手,孔老夫子长长叹了口气,伸了伸懒腰,下了炕,在房里踱起步来。

  对于这次重入中原,他已精心策划了几十年。现在他才发现,以前的计划实施起来,难度还是很大,而且还留有不少破绽。

  至于在计划实施过程中还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那就更不可得知了。

  比方说,这回安排两位老人打前站探路,就发生了意外。他只考虑到老人们江湖经验丰富,对中原比较熟,而没想到对中原比较熟的人,熟人也多。

  他更没想到久离故乡的老人对故乡的那种神往是多么强烈。

  看来他必须对计划作一次大的修改了。

  孔老夫子踱了片刻,又走回炕边,从炕桌上的小碟中拣颗盐豆慢慢放进嘴里,慢慢嚼了起来。

  这时候他想起了满窗花。

  “唉!”

  也不知道那个风骚入骨的扶桑女孩现在怎么样了,要是有她在,那就太好了。

  孔老夫子想到满窗花,才想起自己已有许多天没沾过女人了。

  孔老夫子弯下腰,慢慢坐回炕上,拍了拍手。

  一个模样很伶俐的中年入应声而入;“夫子有何吩咐?”

  孔老夫子望着炕桌上的浊酒盐豆,叹了口气,哺哺道;“去给我找一个人来倒酒。”

  中年人当然明白孔老夫子的意思,当然也知道孔老夫子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只要那个女人很年轻很柔嫩、有几分像满窗花,就一定能讨孔老夫子喜欢。

  满窗花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眯缝着眼睛,痴痴地望着蓝天白云。

  她在想些什么呢?

  郑愿不知道。

  他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这里并不是旭日谷。旭日谷已经被孔老夫子烧成了一片火海。

  他被满窗花他们救起,来到这不知名的山谷,搭起简易的棚屋居住下来了。

  满窗花和她的那些手下现在有什么打算呢?他们还准备东山再起吗?

  郑愿猜测有此可能。他的伤还没好,他只能被人包在羊毡里抬来抬去,但他的神智已完全恢复,他看见他们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很勤奋地修练武功。

  从他们刻板冷峻的脸上,他什么也看不出来。这些扶桑的忍者,真是作杀手的好材料啊!

  郑愿躺着晒太阳的地方,在半山坡向阳的一块大石上,离满窗花躺的地方不远。

  他抬头望着她,很想和她说几句话,可又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满窗花却先开口了,声音很冷淡:“你想说什么?”

  郑愿微笑道:“不是一定想说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仅此而且。”

  满窗花冷笑了一声:“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郑愿讨了个没趣,讪笑道:“也不一定吧?比方说,我们可以谈谈风花雪月一类的东西,也可以谈谈……”

  满窗花打断他的话头,不耐烦地道:“行啦行啦!你别烦我了好不好?”

  郑愿只好闭嘴。

  满窗花却再也安静不下来了。她的眉头一直皱着,脸也一直阴沉着。

  她拔了根草,慢慢嚼着草根,嚼着嚼着,满窗花躺不住了。

  她坐起身,冷冷瞪着郑愿,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要聊天吗?怎么不说话?”

  郑愿笑道:“我们之间,不是已经没什么可聊的吗?”

  满窗花大怒,一下转过身,背朝着郑愿躺下:“好,有本事你永远不理我!”

  郑愿笑笑,悠然道:“行啦,行啦!咱们彼此扯平,两不亏欠,如何?”

  满窗花不理他。

  郑愿顾自说道:“我想你也明白,住在这里过野人般的生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满窗花冷冷道:“我怎么打算,是我的事,与你什么相干?”

  郑愿道;“怎么能说与我不相干呢?我现在毕竟是你们的阶下囚,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必然会影响到我,是不是这样?”

  满窗花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脑袋发昏,忘了你自己的身分呢!原来你还没忘你是个阶下囚啊!”

  郑愿苦笑。

  满窗花转过身,轻蔑地道:“既然你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那你就应该明白,阶下囚是无权决定自己命运的。”

  郑愿满不在乎地笑道:“既然我不过是个阶下囚,你又何妨把你的打算告诉我呢?我伤成这样子,无论如何也是跑不掉的,你还怕我泄露了你的机秘

  满窗花冷笑道:“我不愿意!”

  郑愿苦口婆心地接着往下说;“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应该不应该。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把你的打算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评。总比一个人独断专行来得合理些。周密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满窗花昨道:“准踉你讲道理?”

  郑愿不依不饶.还是不死心:“满姑娘,道理还是要讲的,灯不点不明,理不讲不透嘛。”

  满窗花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说;“呸!早就听说郑愿在未出名前是个抬杠的大家,今儿我算是领教了!”

  郑愿也笑,而且笑得很开心。

  他已有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满窗花忽然又叹了口气,欢笑的脸儿渐渐阴沉下来了。

  女人的情绪,真像是天上的云彩,随时都处在变化中,让人根本无法揣测。

  满窗花无情无绪地重又趟回草地上,怅惆地轻叹道:

  “风是向东吹的。”

  郑愿茫然。

  满窗花喃喃道:“云彩也是往东飘的。”

  郑愿似有所悟。

  “不知道云彩能不能飘到东瀛,飘到我的故乡。”

  郑愿沉声道:“你不想回家去吗?”

  “回家?”

  “是啊?你的家乡,不是在东瀛扶桑吗?”

  “那不是我的家。”

  “哦?”

  满窗花苦笑了笑,轻轻道:“那只是我的故乡,不是我的家。”

  她坐起来,环视着山谷,幽幽叹道;“瀚海才是我的家。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在这里哭,在这里笑,在这里爱,在这里恨,在这里杀人,在这里被人追杀。”

  郑愿不觉听得痴了。

  “我的一切的一切,都属于这里。扶桑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个遥远的梦想,是父辈们挂在嘴边的故事。”

  满窗花的泪水流了下来,她声音也哽咽了:

  “我会说扶桑的语言,会唱扶桑的歌谣,我也学过扶桑的礼仪。我见过来自故乡的使者,他们并没有使我觉得有什么亲切感。我属于瀚海,我绝不会离开我的家,无论是谁,也休想让我离开。”

  郑愿居然点了点头:“你是对的。”

  就在几天前,他还想硬把满窗花送回东瀛呢!

  满窗花虽在流泪,嘴角却还是在往上翘,那模样实在让人无法不心疼可怜她。

  郑愿的心都被她哭碎了:“好啦,不哭啦!不回去就不回去,咱们再想不回去的办法嘛!”

  满窗花泣道:“反正我不回去。我就不回去,郑愿柔声道:“好啦,别哭了。如果你已决定不再回去,谁能强迫你呢?”

  满窗花哭道:“你!”

  郑愿愕然:“我?”

  “你就强迫过我!”

  郑愿苦笑。 
 



  
第三十章狭 路相逢

 
  钱龙虽然已老,但仍很机敏,他没有说太多的话,也没喝太多的酒,葛明德刚走不一会儿,他就启程回故乡了。

  在此是非之地,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像钱龙这样的老江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从他不多的叙述中,孟扬和宋捉鬼还是听明白瀚海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不明白的是,在发生过的这些事情中,郑愿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你看孔老夫子会不会来?”宋捉鬼这么问孟场。

  孟畅想都没想,马上就摇头:“不会。”

  “为什么?”

  “他不舍是那种肯来的人。”

  “前来的是种什么人?”

  “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喜欢和对手面对面解决问题的人。”

  “他不是这种人?”

  “当然不是。他若是,也不会心甘情愿枯守在安宁镇四十年没动窝,更不会一直躲在后面操纵局势。”

  宋捉鬼点点头:“也就是说,孔老夫子不会明里对付我们?”

  孟扬道:“嗯。”

  “暗地里呢?”

  “暗地里就很难说了。如果他只是路过这里,急着要到别处去,就很有可能不理我们;如果他还要在这里多呆些日子,就肯定会想办法派人下黑手来的。”

  宋捉鬼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这位孔老夫子倒的确是位奇人。”

  孟扬问道:“奇人?”

  宋捉鬼道:“他若不是奇人,怎能容忍地的爪牙被人欺辱?”

  孟扬大笑道:“事急从权,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宋捉鬼道:“我当然懂,可对孔老夫子来说,有什么事重要到这个地步呢?”

  孟扬笑声渐低,渐渐不笑了,他的眼中也多了几分苍凉之色。

  “小宋,你还年轻,你不懂得老人那种珍惜时光的迫切心情。”

  宋捉鬼的确不懂。

  孟扬叹道:“钱龙说过,孔老夫子是江南人,五十年前即已离家去了东瀛,其后又在安宁镇一住四十年,若他重回中原,他怎么不想马上回到他的生身之地呢?”

  宋捉鬼还是不懂:“你的意思是说,孔老夫子这回南下,目的就是回乡探亲?”

  孟扬道:“探亲倒未必,急于和敌人相见却是肯定的。”

  他顿了顿。淡淡道:“比方说,我被刁昆仑那厮扣在瀚海中一呆就是三十年,一旦禁制得脱,我就恨不能插翅飞到江南去找朱争决斗。”

  宋捉鬼这回懂了。

  孟扬接着又道:“其实在人的心目中,尤其在我们这些江湖人的心目中,恩情、亲情、友情和爱情都加起来,只怕也不及仇恨的份量一半重。来不及还情,我们顶多不过自怜自怨几句,说些类似‘抱憾终生’的话,可如果来不及报仇,只怕我们会死不瞑目吧?”

  宋捉鬼默然。

  他并不是不想说话,只不过话已被孟扬说尽,他除了赞同外,几乎无话可说。可要他赞同孟扬的话,他又实在不愿意。

  不仅不愿意,而且不忍心。

  如果江湖生涯不过如此,作江湖人还有什么意思?

  孟扬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分,笑了笑,道:

  “人老了,有时候反倒像少年,说话做事反倒过于偏激,你不要介意。”

  宋捉鬼也只有报之以淡淡的微笑,他还是无话可说。

  ”人嘛,活着就得有个盼头,总得乐观点,看人不要太挑剔,对人不要太苛刻,善良点,总没什么坏处的。”

  孟杨笑道:“我若不乐观点,只怕要活到这把年纪也不容易吧?”

  这倒是句实在话。

  宋捉鬼转开了话题,问道:“前辈可能猜得到孔老夫子的真实身分姓名吗?”

  孟扬摇摇头,叹道:“我一直在猜,但就是想不起来他会是谁。五十年前江南并没有什么姓孔的年轻人武林中很有点名,好像我也没听说有哪个青年杀手离奇失踪的。”

  宋捉鬼道:“如果你见孔老夫子,能不能认出他?”

  孟扬想了想,道:“有可能。但也仅仅只是‘有可能’而且。五十多年前的人和事,谁会记那么清楚呢?”

  这话也不假。

  宋捉鬼迟疑道:“依前辈看,孔老夫子此番杀回江南,是为了报仇?”

  孟扬道;“我并没有十分肯定。”

  宋捉鬼道:“依前辈看,孔老夫子要找谁报仇呢?”

  孟扬道:“这个我就更不敢说了。我倒希望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