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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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七公“嗯”了一声,伸竹杖在地下挑起一条青蛇,左手食中二指钳住蛇头,右手小指甲在蛇腹上一划,蛇腹洞穿,取出一枚青色的蛇胆,说道:“快吞下去,别咬破了,苦得很。”黄蓉依言吞下,片刻间胸口便即舒服,转头问郭靖道:“靖哥哥,你头晕么?” 郭靖摇摇头。原来他服过大蟒蛇的药血,百毒不侵,松林中青蛇虽多,却只追咬洪七公与黄蓉两人,闻到郭靖身上气息,避之惟恐不及。
黄蓉道:“七公,这些蛇是有人养的。”洪七公点了点头,满脸怒容的望着那三个白衣男子。这三人见洪七公取蛇胆给黄蓉吃,也是恼怒异常,将蛇阵稍行整理,抢步上前。一人厉声喝骂:“你们三只野鬼,不要性命了么?”黄蓉接口骂道:“对啦,你们三只野鬼,不要性命了么?”洪七公甚喜,轻拍她肩膀,赞她骂得好。
那三人大怒,中间那脸色焦黄的中年男子挺起长杆,纵身向黄蓉刺来,杆势带风,劲力倒也不弱。洪七公伸出竹杖往他杆上搭去,长杆来势立停。那人吃了一惊,双手向后急拉。洪七公手一抖,喝道:“去罢!”那人登时向后摔出,仰天一交,跌入蛇阵之中,压死了十多条青蛇。幸而他服有异药,众蛇不敢咬他,否则哪里还有命在?余下两人大惊,倒退数步,齐问:“怎样?”那人想要跃起身来,岂知这一交跌得甚是厉害,全身酸痛,只跃起一半,重又跌落,又压死了十余条毒蛇。旁边那白净面皮的汉子伸出长杆,让他扶住,方始拉起。这样一来,这三人哪敢再动手,一齐退回去站入群蛇之中。那适才跌交的人叫道: “你是甚么人?有种的留下万儿来。”
洪七公哈哈大笑,毫不理会。黄蓉叫道:“你们是甚么人?怎么赶了这许多毒蛇出来害人?”三人互相望了一眼,正要答话,忽见松林中一个白衣书生缓步而出,手摇折扇,径行穿过蛇群,走上前来。郭靖与黄蓉认得他是白驼山少主欧阳克,见他在蛇群之中行走自若,群蛇纷纷让道,均感诧异。那三人迎上前去,低声说了几句,说话之时,眼光不住向洪七公望来,显是在说刚才之事。
欧阳克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随即宁定,点了点头,上前施礼,说道:“三名下人无知,冒犯了老前辈,在下这里谢过。”转头向黄蓉微笑道:“原来姑娘也在这里,我可找得你好苦。”黄蓉哪里睬他,向洪七公道:“七公,这人是个大坏蛋,你老好好治他一治。”洪七公微微点头,向欧阳克正色道:“牧蛇有地界、有时候,有规矩、有门道。哪有大白天里牧蛇的道理?你们这般胡作非为,想干什么?”
欧阳克道:“这些蛇儿远道而来,饿得急了,不能再依常规行事。”洪七公道: “你们已伤了多少人?”欧阳克道:“我们都在旷野中牧放,也没伤了几人。”洪七公双目盯住了他的脸,哼了一声,说道:“也没伤了几人!你姓欧阳是不是?”欧阳克道: “是啊,原来这位姑娘已对你说了。你老贵姓?”黄蓉抢着道:“这位老前辈的名号也不用对你说,说出来只怕吓坏了你。”欧阳克受了她挺撞,居然并不生气,笑眯眯的对她斜目而睨。洪七公道:“你是欧阳锋的儿子,是不是?”
欧阳克尚未回答,三个赶蛇的男子齐声怒喝:“老叫化没上没下,胆敢呼叫我们老山主的名号!”洪七公笑道:“别人叫不得,我就偏偏叫得。”那三人张口还待喝骂,洪七公竹杖在地下一点,身子跃起,如大鸟般扑向前去,只听得啪啪啪三声,那三人已每个吃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洪七公不等身子落地,竹杖又是一点,跃了回来。
黄蓉叫道:“这样好本事,七公你还没教我呢?”只见那三人一齐捧住了下颏,做声不得,原来洪七公在打他们嘴巴之时,顺手用分筋错骨手卸脱了他们下颏关节。
欧阳克暗暗心惊,对洪七公道:“前辈识得家叔么?”洪七公道:“啊,你是欧阳锋的侄儿。我有二十年没见你家的老毒物了,他还没死么?”欧阳克甚是气恼,但刚才见他出手,武功之高,自己万万不敌,他又说识得自己叔父,必是前辈高人,便道:“家叔常说,他朋友们还没死尽死绝,他老人家不敢先行归天呢。”洪七公仰天打个哈哈,说道:“好小子,你倒会绕弯儿骂人。你带了这批宝贝到这里来干甚么?”说着向群蛇一指。
欧阳克道:“晚辈向在西域,这次来到中原,旅途寂寞,沿途便招些蛇儿来玩玩。” 黄蓉道:“当面撒谎!你有这许多女人陪你,还寂寞甚么?”欧阳克张开折扇,搧了两搧,双眼凝视着她,微笑吟道:“悠悠我心,岂无他人?唯君之故,沉吟至今!”黄蓉向他做个鬼脸,笑道:“我不用你讨好,更加不用你思念。”欧阳克见到她这般可喜模样,神魂飘荡,一时说不出话来。
洪七公喝道:“你叔侄在西域横行霸道,无人管你。来到中原也想如此,别做你的清秋大梦。瞧在你叔父面上,今日不来跟你一般见识,快给我滚罢。”
欧阳克给他这般疾言厉色的训了一顿,想要回嘴动手,自知不是对手,就此乖乖走开,却是心有不甘,说道:“晚辈就此告辞。前辈这几年中要是不生重病,不遇上甚么灾难,请到白驼山舍下来盘桓盘桓如何?”
洪七公笑道:“凭你这小子也配向我叫阵?老叫化从来不跟人订甚么约会。你叔父不怕我,我也不怕你叔父。我们二十年前早就好好较量过,大家是半斤八两,不用再打。” 突然脸一沉,喝道:“还不给我走得远远的!”
欧阳克又是一惊:“叔叔的武功我还学不到三成,此人这话看来不假,可别招恼了他,闹个灰头土脸。”当下不再作声,将三名白衣男子的下颏分别推入了臼,眼睛向黄蓉一瞟,转身退入松林。三名白衣男子怪声呼啸,驱赶青蛇,只是下颏疼痛,发出来的啸声不免夹上了些“咿咿啊啊”,模糊不清。群蛇倒也似乎仍然听得明白,转头扭动前行,犹如一片细浪,涌入松林,片刻间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亮晶晶的粘液。
黄蓉道:“七公,我从没见过这许多蛇,是他们养的么?”洪七公不即回答,从葫芦里骨嘟骨嘟的喝了几口酒,用衣袖在额头抹了一下汗,呼了口长气,连说:“好险!好险!”郭靖和黄蓉齐问:“怎么?”
洪七公道:“这些毒蛇虽然暂时被我阻拦了一下,要是真的攻将过来,这几千条毒蛇犹似潮水一般,又哪里阻挡得住?幸好这几个家伙年轻不懂事,不知道老叫化的底细,给我一下子就吓倒了。倘若老毒物亲身来到,你们两个娃娃可就惨了。”郭靖道:“咱们挡不住,逃啊。”洪七公笑道:“老叫化虽不怕他,可是你们两个娃娃想逃,又怎逃得出老毒物的手掌?” 黄蓉道:“那人的叔叔是谁?这样厉害。”
洪七公道:“哈,他不厉害?‘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你爹爹是东邪,那欧阳锋便是西毒了。武功天下第一的王真人已经逝世,剩下我们四个,大家彼此彼此。你爹爹厉害不厉害?我老叫化的本事也不小罢?”
黄蓉“嗯”了一声,心下暗自琢磨,过了一会,说道:“我爹爹好好的,干吗称他 ‘东邪’?这个外号,我不喜欢。”洪七公笑道:“你爹爹自己可挺喜欢呢。他这人古灵精怪,旁门左道,非孔非圣,辱骂朝廷,难道不是邪么?其实他特立独行,对有权有势之人从不瞧在眼内,老叫化向来尊敬他的为人。不过讲到武功,全真教大大方方,确是正宗,这个我老叫化是心服口服的。”向郭靖道:“你学过全真派的内功,是不是?”
郭靖道:“马钰马道长传过弟子两年。”洪七公道:“这就是了,否则你短短一个多月,怎能把我的‘降龙十八掌’练到这样的功夫。”
黄蓉又问:“那么‘南帝’是谁?”洪七公道:“南帝,自然是皇帝。”郭靖与黄蓉都感诧异。黄蓉道:“临安的大宋皇帝?”洪七公哈哈大笑,说道:“临安那皇帝小子的功力,刚够端起一只金饭碗吃饭,两只碗便端不起了。不是大宋皇帝!那位‘南帝’功夫之强,你爹爹和我都忌他三分,南火克西金,他更是老毒物欧阳锋的克星。”
郭靖与黄蓉听得都不大了然,又见洪七公忽然呆呆出神,也就不敢多问。
洪七公望着天空,皱眉思索了好一阵,似乎心中有个极大难题,过了一会,转身入店。只听得嗤的一声,他衣袖被门旁一只小铁钉挂住,撕破了一道大缝,黄蓉叫道:“啊!”洪七公却茫如未觉。黄蓉道:“我给你补。”去向客店老板娘借了针线,要来给他缝补衣袖上的裂口。
洪七公仍在出神,见黄蓉手中持针走近,突然一怔,夹手将针夺过,奔出门外。郭靖与黄蓉都感奇怪,跟着追出,只见他右手一挥,微光闪动,缝针已激射而出。
黄蓉的目光顺着那针去路望落,只见缝针插在地下,已钉住了一只蚱蜢,不由得拍手叫好。洪七公脸现喜色,说道:“行了,就是这样。”郭靖与黄蓉怔怔的望着他。洪七公道: “欧阳锋那老毒物素来喜爱饲养毒蛇毒虫,这一大群厉害的青蛇他都能指挥如意,可真不容易,必是使用药物。”顿了一顿,说道:“我瞧这欧阳小子不是好东西,见了他叔父必要挑拨是非,咱俩老朋友再碰上,老叫化非有一件克制毒蛇的东西不可。”黄蓉拍手道:“你要用针将毒蛇一条条的钉在地下。”洪七公白了她一眼,微笑道:“你这女娃娃真鬼灵精,人家说了上句,你就知道下句。”
黄蓉道:“你不是有药么?和了酒喷出去,那些毒蛇就不敢过来。”洪七公道: “这只能挡得一时。我要练一练‘满天花雨’的手法,瞧瞧这功夫用在钢针上怎样。几千条毒蛇涌将过来,老叫化一条条的来钉,待得尽数钉死,十天半月的耗将下来,老叫化可也饿死了。”郭黄二人一齐大笑。黄蓉道:“毒蛇切去了有毒的头,可以做蛇羹,加上鸡汤、菊花瓣儿、柠檬叶子,味道不错。”洪七公连连点头,左手食指大动。黄蓉道: “我给你买针去。”说着奔向市镇。洪七公摇头叹道:“靖儿,你怎不教她把聪明伶俐分一点儿给你?”郭靖道:“聪明伶俐?分不来的。”
过了一顿饭功夫,黄蓉从市镇回来,在菜篮里拿出两大包衣针来,笑道:“这镇上的缝衣针都给我搜清光啦,明儿这儿的男人都得给他们媳妇儿唠叨个死。”郭靖道:“怎么?” 黄蓉道:“骂他们没用啊!怎么到镇上连一口针也买不到。”洪七公哈哈大笑,说道:“究竟还是老叫化聪明,不娶媳妇儿,免得受娘儿们折磨。来,来,来,咱们练功夫去。你这两个娃娃,不是想要老叫化传授这套暗器手法,能有这么起劲么?”黄蓉一笑,跟在他的身后。
郭靖却道:“七公,我不学啦。”洪七公奇道:“干吗?”郭靖道:“你老人家教了我这许多功夫,我一时也练不了啦。”洪七公一怔,随即会意,知他不肯贪多,自己已说过不能再教武功,这时遇上一件突兀之事而不得不教,那么承受的人不免显得有点儿因势顺会、乘机得利,点了点头,对黄蓉道:“咱们练去。”郭靖自在后山练他新学的降龙十五掌,愈自研习,愈觉掌法中变化精微,似乎永远体会不尽。
又过了十来天,黄蓉已学得了“满天花雨掷金针”的窍要,一手挥出,十多枚衣针能同时中人要害,只是一手暗器要分打数人的功夫,却未能学会。
这一日洪七公一把缝衣针掷出,尽数钉在身前两丈外地下,心下得意,仰天大笑,笑到中途突然止歇,抬起了头,呆呆思索,自言自语:“老毒物练这蛇阵是何用意?”
黄蓉道:“他武功既已这样高强,要对付旁人,也用不着甚么蛇阵了。”洪七公点头道: “不错,那自是用来对付东邪、南帝、和老叫化的。丐帮和全真教都是人多势众,南帝是帝皇之尊,手下官兵侍卫不计其数。你爹爹学问广博,奇门遁甲,变化莫测,仗着地势之便,一人抵得数百人。那老毒物单打独斗,不输于当世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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