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武器系列
愚大师淡然一笑:“从那日起,这世上便只有愚大师,再也休提物由萧这个名字。”那人的语调似远似近飘忽难定,听得小弦心内极不舒服、烦闷欲呕,直听到愚大师雄浑的声音,方蓦然从回想中惊醒。他这才知道愚大师的真名叫做物由萧,而许漠洋给他讲过那老顽童物由心,如此算来物由心竟还是英雄冢的上一辈高手。
“原来如此!”那个怪异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冷冰冰地道:“晚辈先要恭喜前辈已跳出五行、得脱凡尘。既然连俗世的名字都忘了,想必这次赌约亦将置身事外了?”愚大师朗声大笑:“出世又如何?入世又如何?拭去蒙尘心境,便知二者原无分别。”
来人装模作样地失声惊呼:“大师前辈高人,若是一意与晚辈为难,岂不让晚辈有负堂主所托?”愚大师眼中精光一闪:“红尘紫陌、碧叶青霜,你是哪一位?”来人谦笑道:“前辈法眼如炬,晚辈青霜令使,暂忝居副堂主之位。”
愚大师眉头一皱,御泠堂堂下有炎日、火云、众雷三旗,分设红尘、紫陌、碧叶三使,另有一人专职掌管御泠堂中圣物青霜令,便被唤做青霜令使,身份仅次于堂主。那青霜令上据说刻有十七句武学秘诀,却从无人能参详得透。但三百多年前御泠堂的青霜令使暴毙西域,青霜令便下落不明,自此后青霜令使有名无实,而此次来人既然自称青霜令使,还代堂主出战,只怕这青霜令已然找了回来,也未可知。
要知这场赌约事关重大,历届赌战皆是御泠堂主亲自率众而来,二百多年来御泠堂连败四场,自是千方百计要赢这与四大家族六十年一度的赌战。可如今连堂主都不亲自出战,实是有些蹊跷……
想到这里,愚大师沉声道:“御泠堂只派出青霜令使,如此托大,莫非有把握胜得今日的赌约么?”青霜令使仍不现身,似远似近的声音悠悠传来:“我本欲请堂主亲来,堂主却道:‘四大家族这些年人才凋零,无人可堪大任,倒不若让你有机会多经些江湖历练,日后也好重振我御泠堂的声威。’……”
“昔日四大家族与御泠堂在天后面前共立赌约,一方败北,六十年间决不插手江湖诸事。”愚大师冷笑,“老夫却听说不久前贵堂炎日旗红尘使已将擒天堡闹了个天翻地覆,大违双方约定。如今连御泠堂主都不亲自出战,看来已是打定主意,弃信毁诺了吧……”
青霜令使故作惊奇:“前辈既然闭关多年,又如何知道这些?”愚大师低哼一声:“御泠堂自以为能封住天下人的嘴么?”青霜令使仍是不急不忙:“前辈千万莫信这些江湖流言。焉知不是有人故意冒充红尘使,嫁祸御泠堂?”
景成像的声音从洞外传来:“以御泠堂睚眦必报、赶尽杀绝的手段,谁敢冒充红尘使?”“景兄此言差矣。红尘使明明好端端留守堂中,你却非要说他大闹擒天堡,不知可有人证、物证?”青霜令使轻吁一口气,悠悠道,“或是你四大家族自知赌战胜望不大,索性先挑起争执,日后也好有毁诺弃约的借口。若说睚眦必报,确是御泠堂的一贯风格,但这赶尽杀绝四个字么,怕才是景兄目前的心思吧……”他虽是信口雌黄,但这般强辩却也颇合情理,景成像忠厚之士,不愿与对手口舌相争,一时也想不出应该如何反驳,只得不语。
愚大师心头暗惊——这青霜令使反应敏捷、能言善辩,于闲谈言笑中暗露锋芒,当是一大劲敌。他心中如此想,口中却悠然嘲道:“看你巧舌如簧,却不知有几分把握胜得这一战?”“那要看前辈是否顾惜声名了。”青霜令使嘿嘿一笑,“若是前辈以大欺小,晚辈原先的八九分把握便只剩五六分了……”愚大师冷然道:“以御泠堂的情报,怎会不知老夫尚在人世?经这二百余年的一挫再挫,却不知御泠堂还剩下些什么本事?”青霜令使怪声怪气地笑道:“一会儿前辈自然会知道御泠堂的本事。”
小弦再也受不了这青霜令使的阴阳怪气,忍不住对愚大师叫道:“爷爷不要低估了他们,御泠堂至少还有一样本事:大言不惭。”青霜令使口中啧啧有声:“四大家族果然能人辈出,这等场面也轮得到小孩子说话。”小弦不忿道:“你在愚大师面前不也是个小孩子?”愚大师哈哈大笑:“正是正是。”拍拍小弦的头以示赞许。
青霜令使也不动怒:“既然如此,便请前辈袖手旁观,让我等与景兄放手一搏,免得让世人说四大家族以大欺小。”看来他说到底,就想激得愚大师不出手。
“老夫才不与你这后辈许多废话。”愚大师蓦然大喝,“除魔卫道乃我辈本色,自是当仁不让担起一肩道义,岂能让尔等阴谋得逞。”又对洞外扬声道,“成像进来吧,老夫闭关五十年,等的便是这一天,定会担当起本门重任,与御泠堂奋力一搏!”
二十余人鱼贯而人,领头一人正是点睛阁主景成像。他显是早知小弦的下落,虽见小弦与愚大师坐在石桌旁对弈,却丝毫不见动容,随即长揖到地:“点睛阁十七代阁主景成像见过物师伯。”
小弦细细看去,除了领头的景成像,四大家族一共还来了二十人。花嗅香、水柔梳、物天成、莫敛锋等人均在其中,其余想来俱是行道大会中挑选出的精英弟子,有几名纤弱女子应是温柔乡的高手,水柔清亦赫然在内,花想容却不在其中。所有人面上俱是一派凝重,只有水柔清见到小弦略微一笑。
愚大师一改平日慈和,面色肃穆,沉声提气道:“四大家族二十人已定,御泠堂订下什么赌约,不妨划下道来?”青霜令使漠然道:“既然如此,便请诸位移步离望崖,与我御泠堂殊死一战。”言罢再无声响。
愚大师环视众人:“此次虽没有昊空门人作为公证,我等亦莫给御泠堂留下以多欺少的借口,仍是以二十人出战……”目光在四大家族众弟子间转来转去,似要挑出二人留下。
小弦心想自己可算是昊空门传人,自是大有理由去看这一场百年难遇的赌战,急道:“我……”才吐出一个字,已被物天成一指点在胸间,顿时昏倒在地。花嗅香、水柔梳与莫敛锋本是不满景成像废小弦武功之事,但大敌当前不愿先起争执,均是暗叹一声。水柔清不明其中缘由,惊呼一声,正要开口发问,却被父亲以目止住。
景成像欲要对愚大师解释,愚大师将手一摆,长叹一声:“这孩子能与老夫棋逢对手,可谓天分极高,也无须太过为难他。待与御泠堂了结此事后,若老夫还能留得一条性命,自会将他留在此地。”景成像本也不知应该如何处置小弦,听愚大师如此说.只得点头应承。
愚大师用手一指水柔清与另一个点睛阁弟子:“你二人留下看着这孩子,其余人和我去离望崖。”他眼力高明,早看出四大家族众人中以水柔清与那点睛阁弟子武功最弱。水柔清虽是甚怕这个从未朝面的愚大师,却仍是大声道:“我要陪着爹爹。”愚大师眼睛一瞪:“你当是小孩子玩耍么?”水柔清咬唇不语.面上却是一份刚毅之色。行道大会本未选中她,莫敛锋也不愿她涉险,但谁也拗不过她的性子。何况四大家族中人人皆知她自幼没有母亲,更是不忍让她父女分离,才只得带她来到此处。
愚大师一时拿她无法,只好道:“也罢,我们总要留下一人主持,便是二十一人吧。”说罢率先昂首踏出洞去。
那离望崖位于鸣佩峰后山二里处的两座小山峰间。两峰相隔数十丈、遥然相望,中间却是近百步宽的一大块空地。那空地平坦而空阔,不生树木草丛,星罗棋布般堆积着从峰顶上滚落的巨大岩石。历代四大家族与御泠堂的赌战多选址于此。两峰均不过数十丈高。左峰略矮,远观呈背驰奔马状,故名渐离;右峰稍高,若一昂首远眺的女子,故名相望。二峰合称为离望崖。
众人攀上渐离崖,已可遥见御泠堂的二十人落足于对面相望崖上。领头一人白衣短襟,束发披肩,踏足于一块大石上,右手叉腰,左手执一柄半尺长短的令牌,头上却戴着一个狞恶的青铜面具,根本看不清面目。虽是隔了数十丈的距离,顾盼间犹可感受他那凛然射来的凌厉目光,配合着迎风飘扬的黑发白衣,俊雅风姿与森寒杀气合而为一,有种说不出来的冷峻。
众人适才只闻其声,此时乍见这似从完美体态间隐透出浓烈邪气的身影,心头皆是一震。花嗅香虽是自命风流天下,却觉得这青霜令使的翩翩风度丝毫不输于少年时的自己,孤傲酷烈处犹有过之,心中暗叹:自古御泠堂四使均是清弱秀逸之士,文武皆是上上之选,只观此青霜令使的形貌,又有谁能想到其中暗藏着枕戈乾坤、祸乱天下之心?
愚大师迎上青霜令使射来的目光,提气开声:“想不到堂堂青霜令使竟是这般不敢见人的模样?”青霜令使微扬起头,不见他运气作势,那怪异的声音却有若实质般传入每个人耳中:“晚辈自幼发下毒誓,若不能一雪四败之耻,决不以真面目示人。若是前辈愿意成全,自当感激不尽。”这番话原是颇有怨毒之意,但经他这般淡然说来,谁也不知是真是假。
愚大师大笑:“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青霜令使亦是轻笑有声:“若是没有本事赢得这一仗,此张面孔纵是可比宋玉潘安,亦只好让它再经六十年的不见天日。”
愚大师长吸一口气,缓缓道:“这一次要如何赌?”青霜令使沉吟一阵,却突语出奇峰:“前辈可想知道晚辈对四大家族的武功有何说辞么?”愚大师拿不准他是何用意,微一颔首:“愿闻其详。”
“读浩然之书,得浩然之气!”青霜令使抬头盯住景成像,肃声道,“点睛阁之浩然正气沛莫能御,醉欢掌法似拙胜巧。便若那醉汉的惺忪神情间一股捉摸不透的悦意,观者自明其神,醉者自明其韵。可比做是宴透红妆、霜寒铁衣后逢迎于满座的无奈一笑,其境便在那旧朋新友他朝各奔前程的萧索心情中。奈何浩然正气难驭醉欢掌,若以忘忧步避其锐烈,离魂舞引其郁狂,可破之……”景成像大震,他一生浸淫于本门的浩然正气与醉欢掌,却尚是第一次听到如此中肯而切题的评价。最可怕的,乃是对方直言可用疏引之法,引导出醉欢掌中那醉生梦死后的狂郁之意,由此反噬浩然正气……这虽只是纸上谈兵,却是道出了点睛阁武功的最大弱点:醉欢之念与浩然正气意境间的截然不符!
青霜令使对景成像的惊讶神情视若不见,转头望向花嗅香:“蹁跹楼以画入武,折花手倾杯花底、风月媚人,讲究轻敲叶、重攀折、静消凝、动黯然;其意韵不在折花时的淡黯如锦之风物,却是在于丘屏壑阻间偶露花枝的那一份‘愕然’之意。若用帷幕刀网封其身法,屈人剑法锁其后着,不给其画中留白之余韵,亦当能破之……”花嗅香果是“愕然”,垂头思索起来。
青霜令使再望向水柔梳:“温柔乡借乐音而证武学,所谓玉箫声断空遗恨,潜歌转枕暗寻思;缠思索举重若轻,无迹可循,擅于在对战中扰敌节奏,再寻隙而入。讲究横直间惆怅,竖斜处凝迟,可谓是天下任何短兵器的克星……”
饶是以水柔梳的淡泊,听到本门武学的长短被对方一语道尽,亦不免失声道:“你要如何破?”青霜令使嘿然一笑:“缠思、缠思,前事难重,回首俱非。若能俱忘身前身后儿女情思,以至刚至坚斩断纤纤心结,又有何思可缠?”
他不待水柔梳反驳,又望向物天成:“棋枰之道原是与武学宗旨最为接近。英雄冢的狂云乱雨手大开大阖,霸气迫人,气贯霹雳功更有一股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全然不同于点睛阁方正平实披折点染略显刻板、蹁跹楼矫揉造作、温柔乡细拢浅捻小家子气,原是四大家族中最难缠的武功。只惜其太重争胜之道,锱珠必较,若是对手一意守成,不计较寸土得失,其刚难持,其攻难继。就若棋枰中虽是子力占优,但若对方一心兑子求和,却无力靠强攻,一举挫敌于刹那间……”这一说正是暗合弈天诀的心法,连愚大师亦不由耸然动容。
这番话于两军对垒前侃侃道来,再加上青霜令使极具蛊惑力的风度、锋利如刀的口才,确是动人心魄。他能将四大家族的武功强弱处逐一说出,已属不易,而且均是发前人未有之见,若没有数年的观察研究,实难有如此精准的结论。而四大家族与御泠堂身为数百年的宿仇,各种秘术异功仅六十年一现阵前,他又是如何得知?一念至此,已足令景、花、水、物四家弟子皆是胸中如轰巨雷,心萌惧意了。
愚大师强按心头震撼,哈哈大笑:“既然御泠堂将我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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