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的证明
“什么事儿呀?”
味泽还是那样,用那种不即不离的目光看着朋子。这是凭意志的力量拉开的距离。
“我想听一听你的情况,你自己的事儿一点儿也没对我讲过!
“没什么可讲的嘛!你不是看到了吗,我一无所长,是个庸庸碌碌的人。
味泽好像很为难似地笑着说。他总是用这种笑脸掩饰自己。
“谁都有自己的生活经历嘛,味泽,你不是本地人吧!那就请你告诉我,你是哪儿的人,到我们这儿以前在哪儿,干过什么?”
“哎呀!谈那些有什么意思!我的经历极为普通。”
“大多数人的经历都是普普通通的,我特别关心你的过去,想知道你的一切。”
这已经是爱情的表达了。
“没办法!”
味泽真的现出了为难的样子。
“这有什么可为难的!你不会是个在逃犯吧!”
朋子半开玩笑地说。在味泽的表情中闪现出一丝惶惑的阴影。他用暧昧的笑容掩饰了过去。朋子没有察觉到。
“不!也许你没料到,就是个在逃犯。”
味泽马上迎合了朋子的话头。
“即便是在逃犯我也不在乎。好啦!我决不告密,你快说呀!”
“你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大的兴趣?”
“你还要我亲口说出来吗?”
朋子用埋怨的目光看着味泽。
“那么。我再反问你一句,你干嘛尾随我呀!”
“尾随!”
画皮揭开了,味泽不知所措,朋子毫不放松。
“别装蒜了!我早就知道你一直盯着我,就连从坏人手里救我的时候,你不也是在暗地里护卫着我吗?我们素不相识,你于嘛老是跟着我?”
“这……这……”
“现在,你要像个男子汉,痛痛快快地坦白出来!”
朋子连珠炮似地追问,终于使味泽逃脱不掉了。
“因为你很像她。”
“像她?!”
“来到这儿以前,我在东京当过公司职员,她也在那个公司工作,我和她已经订了婚。”
“你爱她吗?”
“对不起。”
“有什么可道歉的!我很像那个女孩子吗?”
“长得一模一样。我头一次看见你时,还以为是她还魂了呢!”
“还魂……”
“两年前。她死了,是场车祸。我伤心极了,为了干脆忘掉她的容貌,便辞了职,来到这个城市。本来,我是为了忘掉她才来到这里,可们偏又遇上了你——就像她还了魂,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讨厌!”
明子突然提高了声调。由于她突然改变声调,味泽惊讶地瞅了她一眼。
“我可不愿作那个女人的替身!不管多么像她,我还是我!”
“我并没认为你是她的替身呀!”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不知如何是好的?”
朋子方才还怒气冲冲,现在却又眉目合情了。
“不!我盯着的是你,不是她,所以才不知如何是好。”
“你以为我脑袋转不过弯儿来吗?你说的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也像死了似的。可是如今呢,我的心又被你——另一个女子占有了。”
“我可以相信你的话吗?”
“请相信吧!”
“我太高兴啦!”
朋子坦诚地扑向味泽的怀里。味泽轻轻地接着朋子,生怕碰坏似的。朋子本来希望他能用两只胳膊紧紧地搂住自己,但她心里明白,达到这一欲望还需要一段时间。
味泽还没有具体他说出过去生活上的细节,朋子就心满意足了。现在,要是一个劲地追问他的过去,就等于迫使味泽想起那个努力要忘掉的女子。
朋子虽然说自己不愿作那个女人的替身,可是,只要味泽头脑里刷洗不掉这段过去,也只好作她的替身。
如果说味泽是为了隐瞒自己不乐意让人知道的过去,而编出了一套恋爱悲剧的话,那么,这段故事应该说是深深抓住了女人心理的一篇杰作。
为了让味泽彻底忘掉过去,在眼前这段时间里。朋子不会再去追问他的过去了。
味泽的“恋爱悲剧”还产生了另一个效果。听味泽说。朋子和他倾慕的情人长得一模一样,于是,朋子就有意无意地同那个女人展开了竞赛。无论干什么,都要同她比个高低。竞赛者的意识,加深了对争夺日标的向望,只有挫败情敌,独占竞争对象,才算取得胜利。
朋子把虚构的情敌当作对手,陷入到竞争心理的迷魂阵中了。
七
羽代市是以城池为中心发展起来的,羽代城可以算作羽代市发展的起点,修筑于庆长年间民城池落成时非常壮观。有高达五层的天守阁,可是,明治初期被拆毁了,现在只留下护城河和城墙。
城的形式是圈围了市东北页一些低矮丘陵的平山城。离城堡最近的高岗是高级武士的武家宅邸街,叫作护城河内区;地势低些的半山腰,是中级武士和低级武土的住宅区,叫中街和下街。最下面是商人街,其中有寺院街、手艺人街、鱼菜街、铁匠街、盐商街、布店街、米店街、轿夫街等。
从这些街道的名称就可以想象出:羽代城邑的经营是按不同职业划分区域的,以城为中心,按行业细致分工,形成一个经济圈,以达到自给自足的目的。这是所有城邑的共同现象,羽代城则更是彻底一些,完整一些。住在城下的居民是不准迁居的。
F街出生的人,世世代代都不能离开下街,商人街的人也不准担自改行。这种安排,永世不变地束缚了人们的身份和职业,就连结婚,也只能在同行中寻求配偶。
这一点,很像中世纪的“行会”,不过,“行会”是自由身份的人们为保护自己的人权自由和财产而结成的集体,而羽代式的“按不同职能划分区域”.目的却是确保城主的独裁统治。
对象臣和居民来说。向来无自由可言。由于行业是世代相袭的,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历史和传统,这就创造了羽代特有的商人文化。
因此,市民的风气是保守的,革新之风很难刮进来。羽代市历史上唯一的一次革命,就是明治初期废除藩政时,出身子下级武士的大场一隆取代藩主,掌管了这个城市的统治大权。从那以后,大场家族以他巨大的经济实力为后盾,稳步扩充势力,把他的统治体制搞得固若金汤。
现在,城址已变成了山城公园,护城河内区也成了羽代市最好的地区,那里挤满了大场家族的宅邱,其他的头头脑脑们则住在上街。
因此,住在护城河内区和上街,就等于有了羽代市统治阶级的身份证。普通市民对大场体制当然心怀不满,不过,他们已经习惯于长达三百年被统治的历史,总之,那历史只是统治者在一茬茬倒换,而被统治这一事实却毫无改变。对市民来说,不论谁当城主都无所谓,只要能保证自己的生活就心满意足了。
越智茂吉起来反抗的时候,市民们支持了他。但也只是支持而已,并不是亲临前线舞动革命的旗帜。他们谁都赞成把铃挡拴到猫脖子上,但要是让自己去挂,就坚决不干。总之,在这个城市里,只要让大场家族盯上,就会有灭顶之灾。
从护城河内区到上街一带,由大场家族和手下大将稳若泰山地盘踞着。从有车站的那条轿夫街到市内繁华街道布店街一带,属于中户家的势力范围。不过,中户家本来就是大场家族豢养的保镖,说穿了,那是大场城邑的一条军队街。
市里没有与中户家分庭抗礼的暴力集团,并且,由于戒备森严,大的暴力集团组织也混不进羽代市,因而,在大场家族的独裁下,市内保持着安定。
对中户家的胡作非为,警察一向装聋作哑,市民们唯有忍气吞声。
朋子和味泽常常在布店街的茶馆里见面。那一大傍晚,俩人如约在茶馆共进了晚餐之后,一时舍不得分手,就在茶馆里闲谈。朋子已明显作出姿态,只要味泽一求婚,她马上就答应。可是。味泽总也不肯启口。
从味泽的眼神就能看出,他打心眼里爱着朋子,只是用意志的力量,压住了炽热的爱情火焰。好像有个东西在他心里斗争着。青年男子的健康生理要求,以及从以前那个意中人那里继承下来的、对朋子如醉如狂的追求,都被一个强有力的闸门封闭在里面。
那是个什么样的闸门呢?——朋子百思不解,但她坚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定能够打开闸门。这也可以说是被爱者的一种自信。
闸门打开以后会出现什么呢?那也只有等到闸门打开后才会知道。也许能使目前这种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出现一些波浪。
不!已经起了波浪。自从认识了味泽以后,朋子的生活确实起了波浪,周围人都说朋子最近忽然漂亮了,朋子自己也觉得表情生动了。有人向她打趣说:“有了男朋友了吧?”她对此也不加否认。
起了波浪以后,这死水能不能流出去还是个问题,说不定只起点波纹,就到此止息了。即使那样也好,它很可能成为她人生旅程上的一个转折点。
在朋子向味泽倾注的感情中,还包含着对开创新生恬的探索。
俩人难舍难分他说着话,说来了,就相对面视,消磨时光。
由于怕朋子误了时间,味泽看了一眼手表。这时,坐在他们旁边席位上的一位客人猛然站起来,正巧店里的侍者手托客人叫的茶点盘从那里走过。
侍者慌忙躲闪,不料手里的托盘失去了平衡。
盛着咖啡的茶杯、玻璃杯懂得乒乒乓乓地滚落到地上。溅起来的飞沫也落到味泽他们的座位上,因为多少隔着一点儿.他们躲闪开了。
那位闯祸的客人,因为身体并没有碰着侍者。便若无其事地到柜台忖了钱走了。
侍者慌慌张张地收拾着到处滚落的杯盘,有几个玻璃杯已摔得粉碎。
幸亏是落到了过道上,没有给客人造成麻烦。侍者好容易收拾完毕,向周围的客人点了点头,正要转身走开,这时,有人大喝了一声:站住!
侍者回头一看,和味泽他们隔着一个过道的斜对面的座位上,坐着几个日光凶横的青年,正朝着侍者招手。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三个流氓。
“您有什么事儿?
“有什么事儿?!你这小子,装什么洋蒜!”
他们冲哈着腰的侍者骂着。
其中一个相貌最凶恶的家伙“啪”的一声打了个枢子,他的小拇指缺了上边一个关节。侍者面色苍白,呆立不动。他们是中户家的流氓。
“你瞧!这儿怎么办?”
流氓用手指了指裤腿下边溅上的一点咖啡沫。
“啊呀!这可太对不起您了。”
侍者吓呆了。
“我是问你怎么办!”
“我马上给您拿湿毛巾来。”
“湿毛巾?你可真逗呀!”
流馄这下子可抓到了茬口,得意地咂看嘴。
“那……您看怎么办才好呢?”
侍者被流氓吓得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回。看来,他是个勤工俭学的学生,还没熟悉这种场面,刚巧四周又没有个老练的侍者或管事,近旁的客人一个个紧张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怎么办好?你他妈的!越来越不像话啦!”
打枢子的那个流氓抓住侍者的胸口,侍者吓得舌头都转不过弯来了。
“先生!请您饶了我吧!因为刚才出去的那位先生差点碰着我呀!”
侍者一分辩,流氓的火头更大了。
“混蛋!你还想赖旁人?”
“不!不!我决没那个意思!”
“那么。你想于什么?!”
流氓猛然攥起拳头,狠狠地朝侍者打去。侍者猝不及防,哪里受得了这一下子,身子一晃就倒在地上了。
那两个同伙上脚就踢。侍者像只被踩扁的青蛙,趴在地上求饶。
流氓觉得那样子很好玩,就更加起劲地欺负他。侍者的嘴唇破了,鲜血越发激起了这伙流氓的残暴。
“味泽,你管管吧!眼看要给打死了。”
朋子实在看不下去,就央告味泽。她认为凭味泽的本事。这儿个流氓像玩儿似的就会被打得无法招架,跪地求饶。
“叫警察来吧!
“来不及了呀!而且,警察靠不往呀!”
“那我们先离开这儿。
味泽连拖带拽拉起朋子走出了茶馆。坐在四周的客人也一个个悄悄地溜了出去。走出茶馆以后,味泽仍然没有给警察打电话的意思。
“不打电话了吗?
“我们不打,会有人打的。
味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