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年方一十一_1
他早已决定。改变不了。
握住他的手，我摇着，“念念……找到了吗？”
映樰点头，“找到了，他似乎受了伤，不重，我让七番君还有千帆把他带回天庭了。”
我说，“我留下，帮你。”
他说好，“不过我不许你哭。”
我抬头看他，“如果到那时……你会开心吗？”
他道，“我会很开心。”
我说，“那我为什么还要伤心？死，不过是个瞬间的动作，总有一天，我也要做的。”
石知秋发动怒涛，是在三日后。
映樰问我，“准备的如何？”
我笑笑，“我没有问题。你呢？”
他耸肩，“能有什么问题……”又觉得不安稳，啵我一下，“你让我吃下豆腐，就可以。”
我苦笑。
现在能够对抗石知秋的，是映樰，黑白美人还有我。
“镇海失败了……会如何？”
映樰想了想，“不知道。大概就是大家死一起。”
“大家是指谁？”
“所有人，你，我，全天下。”
我哑然，“那么……严重？”
他团扇轻抚，“当然。若失败，我就是千古罪人。”
我不满，瞪他。
“还有我啊。我也是。”
他弹我额头，“关你什么事？”
我哇哇叫一声，“当然关我事！我没有阻拦千古大罪人上官映樰妄自菲薄，也是一个罪人了！”
映樰把我抱上膝头，和念念一样，下巴搁我脑袋上。
“红尘……有件事情，我很早就想做了。”他含笑看我，声音异常温柔。
“什么事情？”我就算感到不对头，也说不出来。
“就是……”他捧过我脑袋，“过来些，我要悄悄的说。”
我疑惑，把耳朵凑过去，“说吧。”
“就是……”
“——！！”
我看他纤长的手指，刚刚对我施法的手指。我硬撑着不晕，想挣脱，但是却像脱水的鱼，力不从心。
“映樰……你……”
“红尘……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可以……”
他的手掌覆上我的眼睑。
带走最后一丝清明。
三十九。
金壁辉煌的屋顶。
我睁开眼。
这里是天庭。
映樰送我回来的。
念念在一旁看书，看见我醒来，问，“怎么样，好些没？”
我说，“没事。”只是一个昏睡法术，不会对身体构成伤害。
他叹气，扶我仍旧有些瘫软的身子起来，“你睡了整整两天。”
我打了个激灵，抓住他，“映樰呢？！地府怎么样？！”
他努力想稳住我，“别急，云翌已经知道怒涛的事情了，石知秋还没有发动它……爹，你不要出手……”
“难道要让别人去送死？！”
“不管是谁，我不允许那个人是你。”
“……念翌，你……”
“我知道，我很自私。”他抱住我，我发现自己已经变回成人，“不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的……唯独这个。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我感到他身体的颤抖，居然比映樰还要严重。
“念念，我不会傻到去送死，映樰也不会。”我让他看我的眼睛，“可是我们不帮他，他真的会死。”
念念摇头，“天庭的上位者都会参与，不会差你一个……我要和你在一起。等这事一完结，我们就回山上，我们不要再去管什么天庭什么地府……好不好……”
“天下只有一个倾月公子叶红尘。映樰只有我一个朋友，他一直都是孤单一人，我不能抛下他。我了解那种感觉，被排异的感觉……可我有了你，我有很多朋友。但是他没有。”我抱住他，头埋进念念的肩窝，“镇海需要很大的力量才能够发动，还有施术者的性命……请相信我，我不会死。如果我都不去帮他，还有谁呢？”
念翌不语，他只是抱着我。紧紧抱住我。
“……红尘，我信你。”他放开了我，微笑，“我要和你一起去。”
赶到地府入口时，云翌，映樰都在那里。映樰咬着唇，脸色苍白。云翌告诉我们姬央千帆带着天兵，先去缠住石知秋。
映樰问，“为什么要来？”
我微笑，“因为我们都不能够孤单一人。我知道你怕寂寞。我也是。”
映樰带我和念翌往镇海的发动地点赶去，天庭的一些高手都聚集在那里，把法力充进一个结界内。云翌因为身份关系，不能进入，只能将力量托给我。
我说，“放心吧，那么多条命平摊，顶多每人减一两年阳寿罢了……”
念翌瞪我，“不然呢？”
我无辜看他，“念念不用扮凶了啦……其实……”
我想凑近他，吃点豆腐……
旁边突然一阵疾风刮来，念翌一惊，急忙护着我避开。身后一面墙成了碎片。
我还以为是映樰的玩笑，有些不满，“喂，小雪你开玩笑也要有个分寸啊！我们要是躲的慢些……”
念念赶紧拉住我，“爹！那是……”
我忽然怔住。
人群里，血红一片。唯有映樰和那人缠斗着。
那不是映樰的玩笑。
那是石知秋。
四十。
尽管没有正面看到他，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他。
映樰武功走轻灵路子，白衣胜雪，像一只轻巧的蛾，在空中飘零。石知秋手中武器却没有形态，像一团黑雾一般。
我的夜色出手，上前相助。念念长剑出鞘，他的武功也是我亲自教的，自然不会差，那把剑也是云翌给他的神器，斩金碎玉。云起变回原形，周围腾起杀气。
地府万鬼蠢蠢欲动，却被黑白无常压下，形势对我们有利。
映樰也许根本不用发动镇海。
碎石迭起，我的夜色织成密集的网，铺天盖地一般，像石知秋飞去。
夜色，凝人间情丝制成的线，温柔如同情人的低喃。
石知秋的脖颈已经划开口子。但是夜色却再也进不得一分。
挡在我和他面前的，是一柄团扇。二蝶戏花的团扇。
映樰挡住了我。他却是微笑，笑靥如花。
“为什么拦我？”夜色绕上石知秋的动脉，不怕他逃走，我手指稍稍一动，他便身首异处。
映樰神色有几分惋惜，道，“杀了他也无用，怒涛已经发动了。”见我想问他，又拍拍我脑袋，“别问了。小秋不会说话，他是哑的。”
我手一抖，“怎么可能……”
映樰回答的理所当然，“因为我是他的嘴巴。所以那么多年，从未有人发现。我离开时他们只道阎王称病，以笔代口而已。”
石知秋不语，只是看着映樰，眼神冰冷。
映樰轻轻整理他凌乱的发，柔声道，“你还恨我，恨我的那一杯夺去你声音的毒酒……是吗？”
男人忽然挣扎了下，我险些弄断他的脖子。
映樰拉住他，“其实……我只是不想让你走。只要你的声音没有，你便离不开我……可我怎想的到……你会用那种方式，去证明自己……将我送去天庭，证明后又怎样？我知道你好强，但是你错了，秋，你真的错了。”
“……你是个倔强的孩子。我今天，用性命还你的声音，你可满足？”
他的眼神，温柔如水。
“秋，你是我此生……最疼爱的孩子……”
事到如今，我松开夜色。
映樰抱住他。短短的一瞬间拥抱。
然后松开。
然后离去。
——我看到石知秋的手，动了。
他想抓住什么。抑或是挽回什么。
我看他。
某些东西，失去了，永不再返。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那段记忆，更前面的记忆。
——映樰多年前依旧抚媚，那天阳光灿烂，他倚在半月形的拱门，不知想着什么。
身后的一个孩子走来，他小心翼翼，怕脚步惊动那天仙一般的美丽男子，孩子手中拿着一柄团扇，上面绣着的，是二蝶戏花——
映樰立在奈何桥边，惘然回首，含笑。我相信他记得那段记忆，生命中最美好的。
他缓缓弯下腰，把什么放在地上。他看着男人，扯动嘴角，却流下了一滴眼泪。
血从他的心口留下，蜿蜒一条，妖媚。
他微笑。
他向后仰去，坠入血池。
——“你莫非还相信有孩子？我骗你玩呢。”
——“不止是我。念念，姬央，千帆，云翌，还有个爱哭鬼源卿，都被骗了。”
——“是吧……”
——“这次你可骗大了！”
——骗子……
你有的。
孩子就在你选择的地方，与你在一起，融化在血池中。
闭上眼，再睁开，呼出一口气。念念站在我身后。
石知秋立在映樰坠落的地方，拿起那东西。
一柄团扇。以及那滴眼泪。
他最珍贵的，两样宝物。
四十一。
石知秋也许是死了，也许还活着。总之，他带着那柄团扇不见了踪影。
他是爱过映樰的。从今往后，他将一个人承受阿鼻道地狱的生不如死。那是惩罚，或者是他自己的负罪感。他给予自己的惩罚，为了偿还映樰。
——黄泉碧落，只求一语相承。
就算承认了，又如何？我想。
那不过是为自己的自私所找的借口。错过了，便再也不会回来。
我和念念回到天庭。
云翌见我们平安，也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没有提映樰。
念念说，给他建个衣冠冢，我拒绝，“他死的心甘情愿，不需要那样。”
他不要任何人记住他，除了石知秋。
地府从新由黑白无常接管，一切，都似乎回归了平常。
我和念念住进凌霄殿，准备休整一日，明天启程，回人间。姬央和千帆因为公务分不开身，只能给我们祝福。
夜里，我有些睡不着。
念念抱住我，“嘴上装作无情……其实，很想他吧……”
**在他身前，垂眸。
“我不要他死……可是如果再选择一次，他依旧……会去死吧……”
“对他来说，这是最幸福的结局了……就算能够在一起，两个人都伤痕累累，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投胎转世，若有缘，从新开始。”
我道，“可是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经历六道轮回了……映樰若能想开，还可以投胎转世，石知秋则是永世不得超生……”
念念轻笑，“世事无绝对。他们可以再相遇。”
我想了想，道，“的确。伤口可以复原。”
他替我把被子拉好，“我们已经很幸福了。红尘……”
我瞪他，“要叫爹！”
他苦笑，“是，是。爹爹。”
“我就在这里可以占点便宜的……”
“以后，有很长的时间，你可以慢慢占回来。”
“不要……我等不及……”
“等不及也要等！”
“……你……”
“嘘……别吵……”
“啊……念念，啵啦……”
“……应该我来说才对……”
“一样啦……一样……”
来日方长。
所以，不急，不急。
我们可以慢慢来。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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