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赋
众人四散而走。蔡元培跑到宾馆后院,翻墙进入左邻,哪儿却是一个教堂,不一会其他人全翻墙进入教堂,战兢兢听外面乱枪之声不绝,半夜时分又有几处火起,火光中房屋燃烧的噼啵声一阵阵传来,吓得蔡元培他们惊慌失措。
天亮之后,外面渐渐平静下来了,乱兵已退,蔡元培等才出了教堂,跑到东交民巷六国饭店内寻求避难。
这便是史称的北京兵变,又叫禄米仓兵变,由驻扎在禄米仓曹锟所率的北洋第三镇士兵所为。兵变持续了整整一夜,北京城内枪声四起,火光冲天,乱兵们疯狂抢劫店铺商号,将抢来的衣服直接就穿在身上,将抢来的钱钞首饰等物装入口袋,抢了一家又抢另一家,抢的东西多了,就用包袱包起来背在背上。奇怪的是,他们对街上的行人却不抢,遇到西装革履、似乎颇有见识学问的人,就兴高采烈围住他,拿出抢来的衣物、古玩等物请教他是否值钱,若听说很名贵值钱,就欢天喜地、手舞足蹈,若听说是赝品假货不值钱,就连连跺脚、大呼倒霉,说:“俺这拙眼不识货,白忙活了。再去抢,再去抢。”还有的兵怒道:“老子受骗了,烧他娘的去!”
兵变初起,袁世凯正在府内吃晚饭,忽然电灯熄灭,枪声盈耳,袁世凯惊慌失措,急呼左右打电话给各处带兵官,得知是第三镇乱兵入城抢劫,袁世凯当即大怒,喊道:“这还了得,快取我的家伙来,待我去打他们。”
长子袁克定急忙阻止,说:“大总统万金之体,怎能涉险。乱兵只为无战时之响,所以行抢,抢够了,自然便回营了。”
次子袁克文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抢够了便即回营,难道是你安排的不成?”
袁克定怒道:“这儿没你说话的地方,爹爹身为大总统,若贸然南下,被南方的蛮子扣留了,谁来负这个责任!”
袁世凯不理两子的啰嗦,却打电话命毅军统领姜桂题率军入城弹压乱兵。
天色微明时分,姜桂题的毅军进了城,下令捕杀抢劫的乱兵。乱兵大惊,怀里抱着衣物古玩,纷纷乘黄包车而走。姜桂题立命开枪,乱兵被击毙之后又被割下人头,血淋淋的挂在东四、西单、灯市口等处。
不过这时抢劫的乱兵多数已回营了,此刻正在营内相互夸耀各自的收获,有的兵士胳膊上戴着好几付金镯子、腰上系着翠花珠链,满脸喜色向同伙展示。
唐绍仪天刚亮便往见袁世凯,说:“东交民巷各国公使担忧乱兵为患,纷纷要求从天津等地调本国军队入京,以保卫使馆。此事极为棘手。又听说南京来的蔡专使等人昨夜大受惊吓,逃到了六国饭店,对他们也需善言安慰。不知总统之意若何?”
袁世凯诚惶诚恐,恨道:“我没有教育好这些兔崽子,心中确感无脸见人!蔡专使他们我已派人去探望了。老弟呀,你便去东交民巷走一趟吧,向洋人们赔礼道歉,就说我正在下重手整治乱兵,北京的治安即刻就会好转,请他们稍安勿躁,最好不要调兵进入北京。”
唐绍仪点头欲行,恰在此时,乱兵所在的第三镇统制曹锟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曹锟一身戎装,圆头圆脑,一进门就立正向袁世凯敬礼,说:“报告大总统,兵变之事已经妥了。”
袁世凯呼一声从椅中跳了下来,盛怒之下脸皮也紫胀了,恶声喝道:“你带的好兵呀,给我跪下!”
曹锟被吓得一愣,随即赶紧乖乖跪下。
袁世凯戟指骂道:“混账王八蛋,你摸摸你的脖子,脑袋还在上面不在?”
曹锟不敢说话,诚惶诚恐只是叩头,袁世凯上去便用脚踢他。唐绍仪连忙出门,奔东交民巷而来。
兵变后的北京,满目凄凉。市民家家关门,店铺个个闭户。东安市场、东四牌楼等处的情景更惨,被烧得已成了一片废墟。但接着在三月一日,天津、保定等处又发生了兵变,烧杀抢掠之惨,尤胜北京。这时日本公使馆已就近调了一支千余人的队伍进入使馆,其他各国也纷纷仿效,从天津、大连等处调兵进京。
住在六国饭店的蔡元培等人受兵变的惊吓还未恢复过来,又见日本兵进入东交民巷时的猖狂狠恶,杀气满脸,心中的惶恐更甚。汪精卫便说:“看此情景,袁世凯南下就职是不行了,我们应该如实向南京报告。”
蔡、宋等人商议,都感觉不能勉强袁世凯南下,不然祸变不测,局势可能发展得谁也无法控制。蔡元培于是致电给南京的总统孙文及参议院,将北京兵变之后局势的危殆仔细说了,并说一般舆论认为袁将南行是兵变的主要原因。蔡元培强调速建统一政府为今日最重要之事,其余各事尽可迁就,以定大局为要,因此建议取消迎袁南下,并将首都定为北京。
南京的孙文早从报上得知北京兵变的的惨状,今又见蔡元培的电文,既心痛民国的多艰,又哀叹对于时局的无奈,长叹道:“孙文不愿退让寸步,但时局如此,却奈民国何?”
遂回电允许袁世凯在北京就职,但要求新一届内阁的名单必须征得参议院的同意,并且待新旧内阁在南京办妥移交手续后,自己方始辞职。
袁世凯既可以不南下了,对孙文所提的条件自然全部答应。三月八日,在蔡元培的主持下,袁世凯于石大人胡同迎宾馆举行就职典礼,宣誓就任民国临时大总统。誓词曰:“民国建设百端,世凯深愿竭其能力,发扬共和之精神,涤荡专制之瑕秽,谨守宪法,依国民之愿望,蕲达国家于安全强固之域,俾五大民族同臻乐利,率屡勿谕!俟召集国会,选定第一任大总统,世凯即行解职。谨掬诚悃,誓告同胞。”
蔡元培见袁世凯就职之礼圆满而成,便欲辞归南下。袁世凯仰慕蔡元培的道德文章,坚要邀蔡留在北京,出任内阁的教育总长一职,但蔡元培知民国隐患良多,颇有心灰意赖之感,不愿身入政界,只想研究学问。袁世凯极尽热情的挽留,说:“我代表四万万同胞诚恳邀请先生,请先生千万赏脸,勿要推辞。”
蔡元培说:“元培心已倦,神已疲,只能向四万万同胞的代表敬谢邀请,不敢以不振之心,误了民国的大计。”
袁世凯苦笑摇头,但还是说:“我一定要将先生弄进内阁。”
三月十三日内阁总理唐绍仪从北京南下,到南京将新任内阁名单提请参议院表决。新内阁组成如下:
外交总长:陆征祥内务总长:赵秉钧
财政总长:熊希龄陆军总长:段祺瑞
海军总长:刘冠雄教育总长:蔡元培
司法总长:王宠惠农林总长:宋教仁
工商总长:陈其美交通总长:梁如浩
十总长之中,同盟会方面列名四人,袁世凯系统的列名三人,参议院审议后认为基本公允,表决结果除否决了交通总长梁如浩的提名外,其余九人都顺利通过。
孙文叹息黄兴未能继任陆军总长之职,而陈其美、蔡元培虽被提名通过,却都不愿就职,孙文、黄兴一再劝说,蔡元培答应了暂署其职,陈其美却以巩固上海形势为由,坚决辞了工商总长一职。
四月一日,孙文正式宣布解职,四月二日,参议院议决以北京为首都,于是临时政府及参议院先后迁往北京。
袁世凯欢喜无限,当下签发委任状,委黄兴为陆军参谋总长,黄兴辞而不受,说:“功成身退,革命者理所当然。”
袁世凯于是又聘汪精卫为总统府高等顾问,汪精卫也辞而不受,说:“我早已有誓,不做官,不当议员,唯见共和成功,民国巍立,则于愿已足。”
袁世凯无法,想到民国如今名虽统一,但南北的政务交接,特别是南方民军的管理及善后问题极多,便又委黄兴为南京留守使,总辖南方民军,以待中央定出政策,那时或遣散、或编练,逐步统一军队编制。孙文觉此职非黄兴无人胜任,便劝黄兴就任,黄兴无奈允诺。
此时唐绍仪在北京像模像样的做起内阁总理来了,内抚各僚属总长,外以同盟会各大员的支持自重,欲将民国治理得政通人和、百业俱兴。
袁世凯心中不快,在他看来,内阁应该是自己的幕僚班子,总理当是幕僚长一类人物,事事秉承自己的意见办事,但这个唐绍仪满脑子新观念,老是引《临时约法》为据,强调内阁负责制,在人事安排等大事上,不时与袁世凯顶撞,有时两人竟然争得面红耳赤,因此每次唐绍仪进总统府,袁世凯都要生上好几天气,唉声叹气,抑郁不乐,此后袁世凯的侍从武官们一看见唐绍仪入总统府,就笑了起来,说:“唐总理又来欺负我们袁大总统来了。”
孙文见内阁制运转正常,大为欢喜,放下心来。刚辞去总统职务时,还感觉有些许失落及忧虑,如今顿感无官一身轻,心情愉悦欢欣。这时候南方各省纷纷来电,邀请孙文前往游历视察,演讲共和真谛,其中以湖北黎元洪的邀请最是殷勤。孙文意动,遂欲赴首义之地一行,与从未谋面的黎元洪一晤。
四月七日,孙文乘坐“联鲸号”兵舰由南京出发,溯长江而上武昌。同船的除胡汉民、汪精卫、陈璧君、章士钊、吴若男外,还有子孙科、女孙婉,秘书宋霭龄等二十多人。
四月九日,船近武昌,拉响了汽笛。泊于武昌江面的楚有舰、裕川舰等一齐鸣笛,并顺流而下远接。当“联鲸号”驶向武昌织布局码头时,龟山、蛇山之上礼炮如雷,长鸣二十一响,而码头之上,军乐齐奏,市民的欢呼上遏行云。自平湖到文昌门江岸,军政商学各界及一般市民二万余人翘首引颈,眼望着滚滚江水中孙文的坐舰劈浪而来,禁不住急舞双手,纵声大叫,都欲尽快一睹这手创民国、功成身退的一代伟人的风采。
孙武,蒋翔武代表黎元洪将孙文迎上岸来,岸上马营、步营的数千士兵一齐举手行礼,孙文脱帽答礼。各界代表列队使劲地鼓掌,孙文上前与之握手致意。这时欢迎的市民争欲上前一睹孙公风采,肩磨脚踩、拥挤非常。
孙文向人群挥手,孙武肃容揖让,请孙文登车入城。
孙文及其一行上了马车。督府传骑队五百兵士荷枪前导,马营、步营之兵殿后,所经之处,街道两旁的店铺、民房皆结彩悬旗,还有焚香拜于道左的老翁老媪。欢呼声此起彼伏,顺长街铺展延伸。
黎元洪率督府各司长、顾问、参议及高级军官列队在督府门外迎接。孙文下车与黎元洪双手互握,笑道:“文在海外未归之时,即知道首义英雄黎君之名,今日相见,实快心怀。”
黎元洪喜慰非常、满脸诚恳、紧握孙文的手说道:“孙先生二十年奔走海外,张革命之说、倡民主共和,才有今日的民国。元洪久慕先生高义,相见恨晚。”
一番仪式之后,孙文黎元洪携手共入督府,状甚亲密。至督府仪事堂分宾主坐定,茶点伺候。黎元洪因问道:“孙先生,如今民国初定,以先生高见,当以何事为重?”
孙文说:“革命已经成功,所以此刻乃是破坏终而建设始的时候,当同心协力、奠定邦本、恢复主权、发展民主,对外强国以自保,对内则实行民主制度、发展经济,使共和国的公民皆能富足、自由而且幸福。”
黎元洪对孙文所言茫然不解,但装作欢喜赞叹、大为拜服的样子,说:“先生的兴国方略严谨切实,大有道理。元洪还想请教先生,让人人都富足幸福,确为至公至大的正论,但如何能让人人都自由呢?比如军队中的士官、督府的大小职事,大家若都自由行事,那天下不就乱了吗?”
孙文笑道:“民主与自由,是对人民而言,官吏与军人却必须服从纪律,若借口自由,事无专责,那民国便成了一盘散沙,又如何能为国民办事,让人民幸福呢!”
在座的一名军官忽然笑问道:“孙先生,军人也是人民的一员,以血泪而创民国,为什么军人就不能享受民主与自由呢?”
孙文微笑说道:“军人人数少,农工商学民众的人数多,所以军人之职,是为民众服务的;军人服役之期短,为普通民众之期长。朝做总统,夕可解职,朝为军人,夕可解田,所以民主与自由,官吏与军人皆可随时享之。但现今既为军人,既作官吏,则要守纪律、听命令,如此普通民众的自由幸福方可保障,而所有在职的官兵,当视自己为人民的公仆,人民的自由幸福富足快乐,难道不是所有官吏军人的幸福吗!”
孙文说完,众人立刻鼓起掌来,对孙文的才学见识称赏不已。黎元洪说:“常听人说孙先生才学过人、口才超卓,今日元洪方得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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