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赋
举子会考之后,徐桐招同为守旧派的副总裁李文田及其他守旧派考官,说:“绝不能让那个狂妄自大,嚷嚷着要变法的康有为考上!”
李文田说:“这好办。康有为的文章,议论一定言辞怪异、离经叛道,我等见了此类文章便弃掷不录。”
众守旧派考官一齐称是。
当时的考卷为防阅卷作弊,考生的姓名全是密封的,阅卷之人只能凭文章词句、字体等推测考生。李文田仔细审阅考卷,忽发现一个卷子文辞优美、议论风生,其中讲的治国强国之道,闻所未闻,和大清礼仪治国的说教大不一样。李文田呵呵而笑,说:“康有为呀康有为,实在对不起了,你要和圣人之道唱反调,恕不录取你了。”
遂提笔在那卷子上写道:“还君明珠双垂泪,恨不相逢未嫁时。”写完“嘿嘿”一乐,将卷子扔到一边,然后往告徐桐说:“康有为的卷子被我扔到一边了。”
徐桐大喜。待全部试卷俱已阅完,便召集所有考官及总裁,当场开去密封,登记个人的名次。密封一开徐桐傻眼了,康有为不但在录取之列,而且分数高居榜首。徐桐只气得捶胸顿足,吹胡子瞪眼。原来李文田扔掉的却是梁启超的卷子。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别的总裁考官比如翁同龢等人也在场,无法可施,只好让这个可恨可恼的康有为中了进士,也依例让其写了殿试策,但将他的名次向后挪一挪,这番手脚却是非做不可的。
康有为在殿试策中又大张宏论,论述其变法思想。这篇策论皇帝没有看到,却在事后被帝师翁同龢偶然看到了,翁同龢惊奇不已,感觉这是个人才,应该将他网罗给皇上,于是往找康有为,康有为却不在寓所。翁同龢叹息摇头、怏怏而回。
原来康有为刚中进士,被授予了工部主事的六品官,在京的同乡人等赶来贺喜,强拉他出外喝酒去了。夜深归来,第二天早晨听说大名鼎鼎的帝师亲来访他,康有为大是懊悔,便在傍晚时去翁府回拜,翁同龢白发满头却倒履出迎,执康有为之手大笑说道:“好啊好啊,你能来访我,皇上有救了!”
康有为诧异不已。
翁同龢请康有为进了客堂,呼婢唤仆,殷勤接待。然后前倾上身,满脸诚恳地向康有为请教强国之策。康有为大是感激,遂滔滔不绝讲起变法强国的道理来,从选才以启圣聪,一直说到理财以实国库、练兵以保国土,雄论如风,口若悬河,把个满腹诗书的翁同龢听得目瞪口呆,咂舌不已。翁同龢只好把思路从自己的圣人之道上移开,完全按康有为的想法走。仔细听一会,问几句,或与康有为辩驳几句,最后翁同龢长长的叹口气,说:“你的这一套道理自成体系,若真能全部按之实施,大清的强盛的确不难致呀。”
康有为说:“中堂贵为帝师,若能言之于今上,圣上春秋正盛,想来必有强国之心,那么,康某的这些想法还能实施不了吗!”
翁同龢点点头,口中唯唯,康有为心喜不已。
但此次拜访之后,却什么消息也没有了,康有为心急,又拜访了翁同龢几次,两人之间算是相当熟了,康有为便直接发问:“中堂,有没有向圣上提起变法强国的事?”
翁同龢叹口气。
康有为急道:“怎么,皇上不愿意变法?”
翁同龢又叹口气,摇摇头,停了好一会,方说:“我还没有讲给皇上听。唉,你的那些道理,暂时不讲为好。”
康有为急问:“我的道理皇上不喜?”
翁同龢说:“唉,不是这个意思,皇上绝对会欣赏你的高论,但他没有权,此时欣赏也是无用。”
康有为一惊,忙问:“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岂能无权,翁中堂此言从何说起?”
翁同龢移近康有为,压低声音说:“祖怡,这么长时间了,我也就不把你当外人了,希望你能助皇上做一番事业。”祖怡是康有为的字,以翁同龢的年高位尊,以字来称呼他,那是极表亲近不见外之意。
康有为急道:“中堂,助皇上中兴大清是我夙愿,纵然危难艰险万分,我也绝无畏缩之心!”
翁同龢说:“好,那我就告诉你,如今朝中大权,都在太后手中,皇上不过应个名儿,就这太后也不放心,时常派心腹打探皇上的活动。大员的升赏废黜,多由太后一人操纵。皇上名为一国之君,实际上恐还不如一名得太后信任的大臣权大。”
康有为大怒,说:“这怎么行,为君而不能发号施令,国何以强盛,大清何以中兴!”翁同龢忙摇手示意他小声,说:“你若沉不住气,不能忍耐等待,恐怕你的主张永远也实施不了,且会招来大祸。”
康有为嗒然若失,问:“那怎么办,愿中堂有以教我。”
翁同龢说:“我自会在合适的时候向皇上荐你,你该上书还上书,该干嘛还干嘛,我被别人视作帝党的人,后党之人时时监视于我,有些时候我不便做得太过明显,你可明白?”
康有为点头,说:“明白了。他日我若受皇上重用,一定助皇上恢复君权,变法图强。”
康有为在拜访翁同龢的同时,也频繁拜访其他高官,大讲维新变法强国之道,希望得到高官们的支持,但高官们没有一个支持他,倒有一些中下级官员对他的想法颇为赞同,可他们没有地位,轻易也见不上皇帝,只能做康有为精神上的支持者。无奈之下,康有为就又写了一篇上皇帝书,送都察院代呈。现在他是朝廷命官了,都察院爽快地接了他的上书,按渠道将上书呈到上书房。
光绪见书大惊,上书中讲的强国道理新颖奇特、闻所未闻,而且句句说得有理有据,光绪从小到大,圣贤之书读得不少,但书中却没有如何强国的内容,偶然有类似的道理,也大多是摸不着边际的虚言大话,如今康有为将强国之策说得这么具体,其道理又新颖直观,光绪惊罢便是狂喜。他将上书连读数遍,击节赞叹,称赏不已。
翁同龢来上书房,光绪开口就问:“康有为是什么人,学问如何?”
翁同龢说:“他是新中进士,被选了做工部主事。此人学问渊深如海,精研强国治世之术,实在是当今最杰出的人才。”
光绪一震,忙问:“他的学问能比过师傅你?”
翁同龢说:“我只知道些圣贤之道,于国事无补,康有为却学兼中西,对列国的强国之术都有研究,常盼着有朝一日能携术以助皇上,中兴我大清圣朝。”
光绪大喜欲狂,血脉贲张,说:“好!我一定要见此人,大清既有这等人才,何愁不能强盛,不能中兴!”
翁同龢不语。
第二天早朝,群臣山呼万岁刚完,光绪便欲传口谕召见康有为。庆亲王奕祁却启奏颐和园的事,弄得光绪很不高兴。
奕祁奏道:“皇上,颐和园内万寿山工程还没有结束,这儿是太后还政后养老的所在,如不能修建得美轮美奂,太后慈颜一定不喜,请皇上令户部划拨白银一百万两,用以完成万寿山扫尾工程。”光绪怒道:“户部没有钱,此事休议!”
军机大臣兼兵部尚书孙毓文此刻已照常上朝了,他是后党的人,便忙奏道:“皇上,为表示对太后的忠爱之心,兵部愿拿出一百万两,供万寿山工程使用,请皇上恩准。”
光绪听言大怒,拍案而起,手指孙毓文斥道:“中日开战之初,需购快艇参战,你说兵部一两银子也没有,需向户部要钱,户部没有钱,你就到处造谣生事,说叫打仗又不给钱,这仗没法打了!如今议和成了,你的银子也有了,我问你,你的银子是哪儿来的?”
孙毓汶面红耳赤,一时答不上话来,只好羞愧低头。众大臣多是后党之人,大家见皇上震怒,忙交头接耳筹思挽回之法,仓促间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急得东张西望,盼望有人出来为孙毓文解围。
忽然帝党人物之一、督察御史屠梅君越众而出,说道:“臣有本要奏。”
光绪温言道:“请简明奏来。”
屠梅君昂然说道:“臣一奏罢停颐和园工程,此园劳民伤财,且多选海军精干军官督工,不但糜费钱财,而且影响海防大事;二奏罢免孙毓汶军机大臣职务,此人贪生怕死,言语无状,在中日战事正紧之时,却招梨园入府演戏,如此行状,怎可为我大清枢臣!”
屠梅君朗朗说完,退入队列。
大殿里一时静了下来,后党们惊恐万状,又气愤不已。颐和园是太后的至爱,这屠梅君实在胆大妄为之极,竟提出了这样一个击中后党要害的奏章,偏偏他是负责督察的人,两件事情又有理有据,后党们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反击。孙毓汶这时就站在朝班里,气得恼羞成怒,咬牙切齿。
帝党人物此刻却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一通上奏,打乱了后党的阵脚,为帝党增威不少,忧的是颐和园工程直接和太后有关,皇帝恐怕很难处理。果然,光绪帝面露难色,仿佛在思考斟酌,没有马上表态。
孙毓汶这时怒冲冲膝行而出朝班,启奏说:“皇上,屠梅君专和妖人康有为勾结,两人来往甚密,想乱我大清江山,这个康有为自比为圣人,狂言大话,是个大逆不道之徒,请皇上速速降旨,将两人一块治罪。”
光绪皇帝抬头质问孙毓汶:“康有为如何大逆不道了,请你详细奏来。”
孙毓汶明知皇帝偏袒屠梅君,而自己偏偏学问不大,不知该如何罗织康有为的罪状,急得脸上汗都流出来了,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康有为说洋人的东西好,专要向洋人学习,还说皇上也须学洋人治国的办法,要变法,不然,大清就有亡国的危险,这不是耸人听闻、诅咒我大清吗!请皇上明察。”说完,脸上的汗珠乱掉,他就羞怒相加,伸手急急擦汗。
光绪皇帝坐了下来,背靠龙椅,冷冷一笑,遂即正色说道:“我大清积弱积贫,首先就在于言路不通,不许有见识,有才华的人说话,而能在庙堂之内议论国事的,又都以国事为儿戏,不学无术之人甚多。李鸿章李中堂也主张向洋人学习,提倡洋务运动,难道他也是大逆不道吗?”
孙毓汶脸上的汗更多了,即羞且愧,皇帝说的不学无术,明显是指他了。
光绪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凡有新思想的人,就是妖人,凡和圣贤之道不符的话,就是妖言,可我大清正人君子满朝,大清为何不盛不强,屡屡败于列强?这是为什么?说到康有为,有人说他是妖人,可还有人说他才华盖世难得一见的才子俊彦,有妙策绝招可以强国富民,他到底是什么人,朕见到他就知道了。”
于是立刻下旨召见康有为。
朝中大臣为光绪气势所慑,一时呆愣愣跪着。翁同龢暗喜不语,后党中人欲反对皇帝见康有为,却一时之间找不到理由,正在着急,朝班里忽有一人移膝上前,却是恭亲王奕祈,他既非帝党,也非后党,但年龄大,资格老,爵位又尊,他急急忙忙出来,双手乱摇,说道:“皇帝,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你绝不能见康有为!”
光绪生气了,沉脸问道:“为什么不能见?”
奕祈胡子翘着,口沫飞着,说:“祖法有言,皇上乃万乘之尊,四品以下官员不能觐见。康有为现在只是个六品小官,皇上如何能见,这太失我大清朝廷的体面了。”
光绪哼了一声,说:“见六品小官和割地赔款,哪个更失朝廷体面?”
奕祈说:“割地赔款,那不是我们自愿的,虽然也失体面,但不是我们的过错,那是列强逼迫的,可是见康有为,是皇帝自己情愿的,那就有违祖法,绝对不行。”
光绪说:“祖宗的土地都保不住了,你还用祖法来约束我,我非见不可。”
奕祈扭着脖子,说:“皇上如一意孤行,老臣就死谏,宁愿死在这金銮殿上。”
说着就以头碰地,连碰了五六下,额头就流出血来,溅得周围斑斑点点,众大臣都吓得退了开去,低声惊呼。
光绪喝令叫大臣们搀他起来,帝师翁同龢、军机李鸿章上前连劝带拉,可奕祈又哭又闹,须眉戟张,额头血流颊上,他也不擦,只张口大叫道:“没有祖宗,哪来的大清,不要祖法,就是不要大清,我要与大清共存亡。”
光绪气得脸都有点变形了,但毫无办法。翁同龢也束手无策。这时李鸿章奏道:“恭亲王生性耿直,宁折不弯,请皇上暂罢召见康有为之议,由微臣会同帝师、荣禄等先传他问话,若其言论果有可取之处,就由翁大人直接向皇上转告,是否可行,请皇上圣裁。”
此话一出,后党的人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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