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赋
张之洞久为封疆大吏,道德文章海内钦敬,号为天下能臣、南天柱石,当时已快六十岁了,而孙文年龄不到三十,籍籍无名,开个小诊所度日,竟敢如此狂妄大胆?马老板想:“看来这孙文爱说大话,还是不招惹为妙。”
其实孙文说话口气虽大,心中却真是有大志的人。一八九四年他北上南京,求见两江总督张之洞,也确是以“之洞兄”三字来称呼对方。那时张之洞正与状元郎兼实业家张謇在客堂相会。孙文挺胸昂头,大大方方在督府外递上片子,要见张之洞。门吏一看那片子,吓得张大了嘴合不拢。片子正面写了“孙逸仙”三个字,背面却写道:“学者孙文求见之洞兄”,,门吏忙不迭将片子又塞到孙文手里,说:“看你孤身一人,不像是来闹事的,看你穿着整洁,气度不凡,也不像是喝醉了酒,你却胡闹什么?快快走吧,小心总督大人发怒,那你就惨了,只别带累了我们。”孙文把片子又递给门吏,笑道:“你放心递进去,总督见了我的片子,立即便会召见,决不致为难于你。”门吏问:“你是总督的亲戚?”孙文微笑不答。门吏疑疑惑惑,拿了孙文的片子入内,告诉张之洞门外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求见,张之洞一看片子,哈哈大笑,说:“狂生啊狂生!一个无名少年,口气竟如此之大,和我称起兄弟来了!”遂笑着将片子递给张謇看,张謇看了看,却脸色郑重,说:“宁轻白头翁,莫轻少年穷。少年人最最不可轻视,大帅一向爱才重才,此人或许真有些学问本领,也未可知。”张之洞擦了擦笑出的眼泪,说:“状元郎既这么说,我便先考他一考。就出个对子让他对吧,试试这个狂生的学问。”门吏忙捧过文房四宝。张之洞提起笔来,略一凝思,下笔写道:“持三字贴,见一品官,狂生妄敢称兄弟”,写完,交给门吏,说:“你拿出去给那狂生看,叫他对出下联。”门吏拿了,贼忒嘻嘻的笑着,出门对孙文说:“大人生气了,斥你为狂生,命你当场对出下联,不然,便要你的好看。”孙文不慌不忙,从容镇定,说:“拿来我看。”这一看心中却叫起苦来。原来孙文虽然聪明好学,在对联上下的功夫却不多。在家乡翠亨村做学童的时候,老师也讲过对联的学问,但孙文没学习多久,便和最投契的朋友陆皓东,领了一帮少年,将村中庙宇的神像砸烂,说泥塑的神像无灵,只是愚人的东西。这一下惹了祸,全村的父老一齐大怒,怨恨偶像受灾,便群起到孙家来抗议。孙文父母赔礼道歉不迭,心忧孙文顽皮胡闹,便把他送到檀香山交给哥哥孙眉管教。檀香山处大洋之中,离中土将及万里之遥,孙眉在这儿经营着自己的农场,算是事业有成,就把弟弟送入当地的意奥兰尼中学学习。因此孙文的对联基础是有的,却不像传统文人那么精熟,看见张之洞嘲笑揶揄的上联,不由得心中一紧,皱起了眉头。门吏在一旁笑道:“年轻人啊,没有领教过我们大帅的学问,哈哈,不读破万卷书,总不知自己的学问浅!”孙文听到“读破万卷书”的话,忽灵机一动,遂提笔写出下联:“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布衣亦可傲王侯”。这个下联不但对得工整贴切、毫无破绽,且对上联的嘲笑揶揄作了针锋相对的反击,确可称为好对。孙文写完,交给门吏。门吏也不知对联的好坏,但见这个年轻人眉头轻皱,便对了出来,不由对他刮目相看,急忙拿了对联,入内呈给张之洞。张之洞一看,大吃一惊,击节赞叹不已,就大声念给张謇听。张謇是状元郎,自然也是识货的人,一听之下,连声叫好,说:“大帅,此人抱负不凡,他日必非池中之物。大帅应隆重礼仪接见。”张之洞便传令大开中门,命督府卫队恭立两排鼓掌欢迎,自己与张謇长袖飘飘,亲迎了出来。孙文微笑着拱手为礼,不卑不亢,气昂昂和张之洞、张謇并排入内。不过,和孙文的谈话,却让张之洞非常失望。孙文满脑子的民主自由、平等博爱思想,又说什么天降众生,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些言辞对当时的国人来说,犹如痴人说梦,不但骇人听闻,而且大逆不道之至。好在号称新派人物的张之洞不大明白民主自由这些词的意思,状元郎张謇也听得糊里糊涂,如坠五里雾中。他们不知孙文在檀香山未上完中学,又到香港的西医书院学医,和外面的世界接触很广,因此对西方的学说、制度极为熟悉羡慕,常常想将中国改造成英、美那样的国家。不过,张之洞张謇都还有些雅量,虽听不懂,却假装很有兴趣地听完。然后张之洞就推托说:“你的想法很有些意思,但这关系甚大,我只是个僻处一隅的地方官,无权无力办这些事情。如今李鸿章李大人是军机大臣兼北洋大臣、直隶总督,位高权重,你有想法,应该去找他才对。”一句话,轻轻将孙文推开了。张之洞的意思,是要孙文知难而退,别再想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了,免得误入歧途。哪知孙文却是个不肯服输的人,胆子又大,他就真的北上天津,到了直隶总督府前,递片子要见李鸿章。
此时中日之战一触即发,李鸿章集各项重职于一身,北洋水师与淮军全是他一手掌控的,可此时他不在总督府内忙碌备战,却跑到北京颐和园去操心园林建设。原来,太后慈禧将过六十大寿,因而重新整修颐和园,以为庆寿之所在,但国库空虚,银子缺少,许多奇花异石采买不回来。慈禧大怒下叫光绪皇帝来园子亲看停工待料的施工现场,又传来朝廷各大员,指着鼻子一个一个痛斥,说:“国家养了你们这群废物,我养老的一个小小园子你们也给我凑不出钱来建!说,谁该管的衙门还有钱,给我报上数来,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众官员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光绪就说:“太后,国家度支艰难,盼你老人家体谅……”慈禧骂道:“国家穷到没钱给我建个小园子,这样的国家有何用处?不如卖了它,连你们这群奴才也一并卖了,先修好我的园子再说!”众大臣听了此话,吓坏了,一个个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慈禧就一个一个衙门查问。兵部尚书兼海军署的总办孙毓文忙奏道:“太后,海军衙门还有五百万两白银,不过是预备购置快艇和炮弹的,太后看……”慈禧大喜,笑道:“还是你有孝心,你那五百万两,就全拨过来吧。”她又转头对李鸿章说:“李中堂,园子的监工懈怠无用,你给我派五十名勤恳能干的水师军官来园子里做监工吧。唉,这园子一天修不好,总是我的一块心病呀!”李鸿章心中苦笑,表面上却爽爽快快的答应了。
孙文在李府连递了三次片子,苦等了十多天,终于未能见上李鸿章一面,反受到李府门吏的奚落和挖苦。孙文无奈,便将自己对强国富民的想法系统的写了出来,请门吏转递,这就是世传的“上李鸿章书”。孙文然后转身,北上京师,他要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大清的“王气”究竟还剩下了多少!
京师一派升平景象,全城都为慈禧太后的六十大寿而忙碌。清朝给太后或皇上过生日,不叫做寿,谀称为万寿节。慈禧的万寿节动用了全国的人力物力,各地大员搜罗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宝贝源源不断的献上来,为太后贺寿。京城的市民百姓也给店铺门前悬挂着彩绸等物以志喜。运送奇石花木的车子隆隆从大街上驶过,各饭馆酒楼生意兴隆,喧闹腾天。孙文摇头叹息,说:“病入膏肓了,再无良药可以治了,缺个掘墓人而已。如此腐朽的王朝,轻易便可灭掉,这件事我就来干!”于是取道迤逦南下广州。未几,甲午之战爆发,大清的海陆两军全部惨败,大清上下一片哭声。
一个风清月白的夜晚,孙文召集朋友陈少白、杨鹤龄、尤列,此三人连同孙文一起,藐视传统、痛恨旧俗,常常聚而叱骂当道,因而被时人称做“四大寇”。孙文又找来好友陆皓东、郑士良,六个人会于白云山上的抗风亭内。四周夜色朦胧,月光迷茫,孙文将北上南京、天津、北京的感受讲给大家听,愤激感慨之余,孙文郑重说道:“满清将亡了,我们造反吧!”其他五人一听,先是一怔,接着血脉贲张,呼吸也急促起来。做帮会头领的郑士良赚紧拳头低声叫道:“干,干,干,孙悟空能大闹天宫,我等便能造反!”众人一齐攘臂,说道:“反了,满清无道,正是造反之时!”
正文 第二章 双携手,欲将南天翻卷
孙文造反的决心既下,心中怒潮汹涌,热血奔流,但在广州地面却不能大声疾呼,于是远走檀香山,向这儿的华侨痛陈国之将亡,满清无道,当灭满清以救国家的道理。
当时的檀香山王国也将亡国,女王已被赶下台来,新政府允诺五年之后与美国合并,因而当地华侨对“亡国”一词,深有感触,经孙文一番鼓动,哥哥孙眉首先赞同了灭满造反的想法,孙文又到檀香山主岛及其它附属岛屿上往来游说宣传,得到了岛上深忧国事的邓荫南、刘祥、李昌、许直臣、郑金、黄亮等二十多人的支持,众人遂聚集于银行家何宽的家中,经商议成立了一个组织,起名叫“兴中会”,选刘祥为会长、何宽为副会长,以助孙文覆灭满清。孙文起草兴中会宣言,称:“中国积弱,非一日矣!上则因循苟且,粉饰虚张,下则蒙昧无知,鲜能远虑,列强压境,堂堂华夏,不耻于邻邦,文物冠裳,被轻于异族。有志之士,能不抚膺!夫以四百兆苍生之众,数万里土地之饶,固可发奋为雄,无敌于天下;乃以庸奴误国,荼毒苍生,一蹶不兴,如斯之极。方今强邻环列,虎视鹰瞵,久垂涎于中华五金之富,物产之饶,蚕食鲸吞,以效尤于接踵,瓜分豆剖,实堪虑于目前。有心人不禁大声疾呼,亟拯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厦之将倾。用特集会众以兴中,协贤豪而共济,抒此时艰,奠我中夏。”
众人一齐鼓掌,通过了宣言,然后宣誓入会,决心不惜一切,推翻愚顽专制的满清。组织成立起来了,孙文的救国思路也清晰明朗起来了。但檀香山离中土有万里之遥,要救国,还是得回国内去。众会员于是各自捐助了些钱,送孙文回广州联络同道。
轮船在大洋上向东而行,先到日本横滨靠岸一次,然后直发香港。孙文在船上,按耐不住心中造反救国的想法,凡见到华人,便宣传反满救国的道理,即使是毫不起眼的贩夫仆役,只要肯听他说,他就会滔滔不绝的讲上半天,将满清欺压汉人,卖国求安的事大声声讨。这条船上有个华人叫陈清,侨居日本横滨,从檀香山推销货物回来,听了孙文的反满宣传,大起共鸣,船到横滨停靠时,陈清便急急忙忙上岸,找朋友印刷店主冯镜如、洋服店主谭发,说:“我乘的船上,有一个高谈反满造反的人,名叫孙文,极是有胆有识,出口成章,你们不认识一下实在太可惜了。”冯镜如谭发都是华侨,对大清的腐败苟安也很是不满,听了陈清的话,急忙跑到船上来见孙文,请他上岸细谈。孙文说:“船就要开了,不及登岸。”便把兴中会的章程、宣言等材料等一大叠子交给冯、谭两人,说:“你俩拿去阅读散发,若有意加入兴中会,日后我找你们联系便是。”冯、谭两人双手接了这些材料,满脸羡慕钦敬之色,但轮船鸣笛起航了,不能深谈,只好依依招手,向孙文告别。
孙文回到了广州,一边行医,一边与陈少白、郑士良、杨鹤龄等频繁见面,商量在华南联络有志之士,建立兴中会的事。杨鹤龄满脸喜色,告诉孙文香港有个人叫杨衢云可称志士,他说:“此人素有大志,举止凝重,任侠好义,尤精武术,见到国人受外人欺负,便不平而起。如今他组织了一个辅文书社,被推为会长,聚集起了十多位志同道合的人,欲推翻满清,另立新国。你无论如何得和他相识。”孙文听了大喜,急与杨鹤龄、陈少白等一同到香港,与杨衢云见面。
杨衢云,福建海澄人,曾在香港的湾仔皇家书院作教员,又任过香港招商局书记等职,现在新沙宝洋行作副经理,时年三十四,长孙文五岁,一身西装,风度俨然,与孙文会与鸿云楼上。二人拱手为礼,坐而探讨国事,议论风生。陈少白、杨鹤龄及书社的骨干谢瓒泰、黄咏商等也加入议论,商量着将两方的人马合并,在香港成立兴中会总会,大胆造反,以暴力推翻满清。
孙与杨一时谈得兴起,便摩拳擦掌,纵声大笑,一时又语不投机,为推翻满清后建立什么样的国家而争吵不休,互不相让。杨衢云年长,盛气呵斥孙文,孙文哪肯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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