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赋
孙与杨一时谈得兴起,便摩拳擦掌,纵声大笑,一时又语不投机,为推翻满清后建立什么样的国家而争吵不休,互不相让。杨衢云年长,盛气呵斥孙文,孙文哪肯相让,也厉声还击。杨衢云大怒,便起身奔孙文,欲以老拳教训,孙文毫不示弱,叉手相迎。陈少白等忙过来解劝,分开两人。两人于是又坐下来争辩。
一八九五年二月,孙杨两人终于认识一致,决定造反成功后,废除皇帝,建立民主共和国。两人就同意双方联合,当下召集了众同志三四十人于鸿运楼上,成立香港兴中会总会,宗旨章程议过,即选会长。谢瓒泰说:“杨衢云年长有德,久有覆满大志,学贯中西,志坚聪智,可当会长。”书社方面的黄咏商、陈芬、周昭岳、罗文玉等人一齐赞同,纷纷鼓掌。杨鹤龄、尤列等默思片刻,也无异议。陈少白、郑士良反对,欲举孙文为会长,但他二人不足以扭转形势,无奈下服从了多数。杨衢云便做了会长,布置广泛联络同道入会,结交帮会人士为援,伺机而动,暴力造反。众人应诺。
匆匆到了三月,孙文在广州发展了不少会员,除学界、帮会中人外,居然将广东海军的管带、可控制珠江中吨位最大的安澜、镇涛两艘军舰的程壁光、程奎光两兄弟也发展入了会。当时两广总督是谭钟麟,七十多岁了,年老眼花,不修武备,况且多少年没有造反的事了,因此官衙上下,只知做官受贿以享太平,总督衙门也无兵丁把守,只三、五个衙役招呼着门户,旗兵们竟然在镇守的炮台内卖茶水鸡蛋用以谋利,或者招赌抽头。孙文久在广州,知道虚实,便萌生了即刻便能暴动的念头,遂往香港找杨衢云商量。杨衢云说:“好,若一举而占领广州,将总督巡抚或杀或擒,广东的军兵官吏群龙无首,不战而降,我等便可雄据广东,北进湖南,东抢福建,以与满清一争高下了!”杨衢云这时在香港也发展了一批会员,并与香港的三点会联系密切,因此胆气大壮。两人相商,起义成功后建立国家,便称“中华民国”。杨、孙两人于是召集会中骨干,商讨起义事宜,并选举起义成功后民国的总统。众骨干们一致同意运动会党造反,,却为具体的起事日期争论了好久。因为广州的水师营有随时捉拿嫌疑人的权利,如大批会党人物进入广州,引起他们的警觉,造反将会前功尽弃。孙文熟思片刻,说:“若要起事,农历九月九重阳节最是合适,因为这一天广东人为祖先扫墓,东莞、佛山,三水等地入广州的人将剧增,年年如此,几千会党夹在其中,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众人一听有理,俱都同意。接下来选举总统,就选了孙文。孙文心下高兴,便于杨衢云相约:由杨衢云等在香港负责购买枪械炸弹等武器,并与三点会联系好,到时带三千名三点会员进入广州参战,;孙文等则与广州联络附近的会党,制定详细暴动方案,筹措所需款项。
檀香山兴中会得知孙文将举旗造反的消息,马上筹集了一笔款子,派会员邓荫南直接送到广州,交给孙文;黄咏商卖掉了在香港的一座小楼,陆皓东卖掉了翠亨村的房产,孙文行医多年,也有一些积蓄,就全部取了出来。这时,日本横滨的陈清带了冯镜如、谭发的捐款也来了,孙文大喜。陈少白、尤列、杨鹤龄、郑士良等人四出联络,将广州城内外的会党头领晓以大义、诱以金钱,促其造反,然后请孙文审查,发给他们活动经费。会党头领领了经费,到时便必须带部下前来举事。当然,头领手下的弟兄越多,发给他的经费也就越多。
当时广东一带的会党,都是洪门的分支。洪门的前身为天地会,经数百年流传,其分支遍布各地,或叫三点会。或称哥老会,也有叫三合会,添弟会的,但反清兴汉的宗旨不变,洪门讲究平等,一入洪门,大家便是兄弟,头领当然就是大哥,邦内兄弟互助,因此,大受普通贩夫走卒穷苦人等的欢迎,会众极广,实是社会上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这时香港的三点会经杨衢云联系后,大小头领争相要参与造反。孙文便入港审查,一个一个问那些头领:“你有多少人?”头领或答八十人,或答一百人,数目不等。孙文在广州时,曾受过骗,许多会党头领虚报人数以冒领经费。孙文因此心有警惕,便问:“何以证明你的人数?”头领们便发誓赌咒,说:“绝对不假。先生若不信,可以先点名后发饷,若不够我报的人数,情愿一分饷银不要。”孙文笑了,摇头说:“香港地面,我却如何能集众点名!”那些头领就说:“这很简单,可以约好时间,我招我的兄弟去茶楼喝茶,先生来时,我做手势,弟兄们便全站起来,任凭先生点数。”孙文一想不错,于是和众头领分别约了时间地点,到时前往点名。
那些头领们手下兄弟并不多,所报人数多为虚数。他们却到熟悉的工厂里,请工友们下班后喝茶,并分派任务,那个班组去多少,另一个班组去多少。工人们如期赶到茶楼,头领便告诉他们:“一会儿我有个体面朋友要来,到时我做手势,大家都起立向我的朋友点头为礼,可好?”众人说:“好,你的朋友,大家应该给他面子。”
孙文在约定时间去了多个茶楼查点人数,人数都与各头领所报之数相符,孙文心喜不已,便给各头领一一发了经费,告诉他们到时听从杨衢云的统一招呼,开往广州助战。众头领轰然应偌。
时间越来越接近重阳节了。陆皓东已租下了东门外咸虾栏张公馆和圣教书楼礼拜堂两处地方,作为先期进入广州的帮会兄弟居留的所在,兼且存放武器,还设计了一面青天白日旗,准备起事后插向总督衙门。附近的会党络绎朝广州进发。孙文暗中布置一切,忙碌异常,表面上却依然在小诊所里忙碌,接待病人。
忽一日,杨衢云来到广州,见孙文的诊所里暂无病人,便说:“孙兄,你在广州布置起义,易为官府注意,你却兼着总统之职,这多不好,可否将总统先让给我,待造反成功,我再让还你,如何?”孙文心下不喜,强忍恼怒,说:“这怎么可以,总统是大家选的,怎可私下里让来让去!”杨衢云说:“怎么不可以,你召集大家说明就是了。”这时又有病人来就诊,杨衢云便让孙文考虑,自己先出去了。
晚上,陈少白与郑士良来看孙文,汇报各路会党进入广州的情况,见孙文情绪低落,若有伤心之事,便问孙文。孙文将杨衢云的话说了,陈、郑二人大怒。郑士良本身是会党头领,性格刚猛,武功又高,便高叫道:“孙兄勿忧,待我去杀了杨衢云,以绝后患!”孙文忙说:“不行,起事在即,弹药枪械都由杨衢云购买,我等不能因小失大。”郑士良急道:“那怎么办,难道凭空将一个总统之位,白白的就让了给他?”孙文长叹。陈少白说:“此时不宜与杨衢云闹翻。依我看,让便让与他,待起事成功,另行选举总统,若不成功,这总统的名号也毫无意义。”孙文点头。于是召集会中骨干开会,宣布将总统一职,让与杨衢云担任,同时将馕中余款,全部交给杨衢云,嘱他快快将采买的武器归拢,按时运入广州备用,杨衢云微笑点头,说:“军需各物,已采买得差不多了,不日便可完备。”孙文便又安排会员朱淇起草反满檄文,何启起草对外宣言,二人应诺。
阴历的九月初二日,兴中会骨干齐集香港,举行战前最后一次会议。会上决定:以广州城内的帮会约五十人为炸弹队,由陈清带领;北江一带会党约一千人,由刘裕率领;顺德一带会党约八百人,由陈锦顺率领;潮汕一带会党约一千二百人,由吴子才率领;惠州一带会党约一千五百人,由郑士良率领;香港一路的会党约三千人,由杨衢云率领。各路人马须于九月八日晚以前齐聚广州,分别住在张公馆和圣教书楼的礼拜堂。九月九日清晨,炸弹队在各城门投放炸弹,夺取城门。其他各队听见炸弹响声,立刻臂缠红布,携抢械分别赶往总督衙门、巡抚衙门、水、陆师提督衙门等处,强攻入内,擒杀各大员官吏,不可使其脱逃。城外旗兵及绿营兵若出营攻城,则由程壁光、程奎光指挥水师发炮攻击,加以拦阻。布置完毕,众人一齐应命,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急匆匆散会实施各自的任务。
九月七日,一批军械先运到了广州,可到了八日,第二批军械还没有运来,众人苦等。起草完檄文的朱淇见两千支快枪、三万发子弹已到,便想:“这次起义一定成功!”欣喜之余,却想到在西关清平局做督办的哥哥朱湘,就赶到西关,劝哥哥也加入兴中会,免得起义成功后他和满城清官一起倒霉。朱湘一听弟弟的话,大惊失色,说:“造反是满门抄斩的大罪,怎可与匪人勾结干这等事情?”于是力劝朱淇脱离兴中会。朱淇不肯,急道:“你若执迷不悟,过了九月九,你便和满城官员一样,沦为阶下囚了!”朱湘惊得跳了起来,这才知兴中会起义在即,便一把抓住弟弟,要即刻带他去自首,朱淇那肯去。兄弟两个大闹起来,先是吵、后是打,最后朱湘喊来几个士兵,将朱淇软禁起来,自己急急忙忙跑去替弟弟自首去了。
香港的杨衢云忽发来电报,称香港的三合会因故不能按期赶到广州,要求起义延期。孙文见了电报,肺都气炸了。万事俱备,只等香港方面的人手和枪械,他们却来不了啦。陈少白说:“延期事必泄密,几千会党人物聚于城内,若滋生事端,露出消息,定将为官方一网打尽。不如通知已到的会党及本会会员撤走,再发电给杨衢云,通知他撤销起义计划。”孙文皱眉想了一会儿,确无别法,遂命杨鹤龄给杨衢云发电,命陆皓东陈少白分别通知张公馆、及圣教书楼礼拜堂的人员撤离。孙文自己照常应诊。
原来香港方面,杨衢云得了总统名号后,便在香港为自己组织了一支二、三十人的卫队,采买的枪械拣最好的先配发给卫队使用,,剩余的再发给三点会的人。三点会的帮众火了,鼓噪起来,说:“不公平,不公平,不给发好枪械,我们就不去广州了!”杨衢云急忙前往调解,帮众们却不听,吵吵闹闹要调换枪械。杨衢云无奈,只好允准他们调换,这些人挑挑拣拣之后,还要拿到野外荒僻之处去实弹试验。这样,自然无法按时出发了。杨衢云气恼下无法可想,只好将捡剩下的武器弹药装箱打包,送到开往广州的轮船上,派会员朱贵全、丘四带一百名已试好枪的三点会人同时上船作押运。轮船起航之后,孙文取消起义的电报到了,杨衢云后悔不迭,顿足苦叹,徒呼奈何。
不料杨衢云在香港大量采买枪械,三点会的人又三、五成群,吆喝着去野外试枪,惊动了香港警方,派出侦探一查,是一帮要到广州去起义的帮会人物,港督卜力便给两广总督发电,请他提防。谭仲麟接电,哈哈大笑,说:“洋人真是胆小,草木皆兵!太平世界,朗朗乾坤,哪个就敢造反?哈哈,笑话,笑话。”于是将那份电报仍在一旁,不予理睬。但接着港督的第二份电报又发来了,说已查明,给三点会帮众发饷银、领头造反的是一个叫孙文的人,此人又叫孙逸仙,个头不高,系广东香山县人氏。
谭仲麟仔细看过电报,凝神一想,又哈哈大笑起来,说:“孙文孙逸仙不就是那个开西医诊所的郎中吗?要说这人的医术还真不错,他也到督府来看过病。这人爱说大话,夸夸其谈,是个狂生,但说到他会造反,打死我也不信!”当时广州的西医诊所不多,孙文的医术又好,因而谭仲麟对孙文的名头倒听说过,却不信这个小个子医生会造反。一旁的辑捕统带李家体劝道:“大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防备一下好。”谭仲麟笑道:“如何防备?无凭无据,难道便将人家好好的一个郎中抓了起来?”李家体说:“倒不一定抓。可先派密探跟踪监视,然后将巡防营五营人马调回城内,以防万一。”谭仲麟摇头说:“小题大做。”李家体申诉道理。这时,却有厘金局的总办王存善求见,王存善送来了一幅翁同龢的书法来请总督大人欣赏。谭仲麟最爱的便是翁同龢的字,听言忙叫拿字上来,同时对一旁伺侯的李家体挥手说:“好了好了,我要看字了,便按你说的去办吧。”李家体于是以总督名义下令调长洲的五营巡防营入城,同时令缉捕队派人跟踪孙文。
谭仲麟将王存善双手捧上来的宣纸放在桌上摊开,那是一幅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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