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杨阳再次走进局长办公室,尽管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得意忘形了,但头还是情不自禁地略微上扬,挺着胸膛,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早已没了上次低三下四求人的模样。局长满脸堆笑地从宽大的真皮座椅上起身迎接,亲自过去把门关上,然后两人挨着坐下,点燃了香烟,都是笑吟吟的面孔,一言不发地看着烟雾在空气里曲里拐弯地袅袅上升。
局长心里鄙夷地说,小子,现在给你报纸才是水到渠成的时候了。你以为一个区区肖像权的官司真能拿到一百万吗?我还巴不得你把声势造大呢,上次要随便给你的话,那惹出的满城风雨的事情都得要我收拾啦!
杨阳想,毛主席他老人家真伟大,“你不打,他就不倒”绝对是真理。不过,打人一定要有功利性,不达到自己的目的,那打人还不如打几拳沙袋,省心又不惹事。
中华香烟真是不错,白白的烟灰燃了长长一大截也不断。杨阳的拇指和食指潇洒地弹着,烟灰应声落进烟缸里。局长的烟灰也是白白长长的,他把香烟挨在烟缸旁,用拇指和食指转动了香烟,在烟缸壁上轻轻地一捻,烟灰无声地滚落进烟缸里。
“杨站长后生可畏,真是佩服,佩服啊!”局长赞叹地说,“不过,你苦心积虑地唱这出戏,胃口恐怕太大了。想想,不过就是几张普通人的照片,要一百万太夸张了吧!知道不,诉讼标的越大,诉讼费可是成比例地增加呀!”
“谢谢局长指点,你应该明白,我不这样做,你的报纸岂不要继续不死不活地维持吗?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真是为了你们好,我一次要了电视报的命。”杨阳抿嘴说着,笑容还是溢到了嘴角。
“呵呵,你小子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局长说,“好了,言归正传,说你的收购条件吧,不过,我再次强调,你以为拿官司压我我就害怕你不成吗?那是给我转让报纸在铺路。至于撤诉不撤诉随便你好了,反正名声已经出去了,现在这和官司儿没有一点儿关系。”
两人几番商谈下来,争论的焦点有三个,一是既然广电局作为名义上的主管部门,那么每年报纸究竟要交纳多少管理费,局长要八十万,而杨阳坚持只给二十万;二是现有人员和设备的问题,杨阳表态,人员可以接受,但岗位一定要变动,如不乐意可以随时走人,至于设备可以无偿使用。局长同意人员按照报社新的制度进行管理,但价值三百多万元的各种设备至少要折半给局里交清。杨阳和他打着哈哈,在既是友好又是激烈的争论中,杨阳从包里摸出一个厚大的信封,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一边拉开抽屉将信封放进去,一边回头微笑着说:“我的好局长啊,广电局这么大的摊子,岂和一个还不知道未来的报纸较的那是啥真啊!如果报纸以后真办好了,效益里还不是有你的份吗?”闻此言,局长连声咳嗽一时无言。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
过了几天,局长主持召开了局党组会议,经新闻中心主任提议,局长和大家一致通过,将这份麻烦的报纸交给《劳动者之家报》海山记者站进行经营。在报社设备无偿提供给他们使用的同时,记者站将每年给局里交纳20万元的管理费。而目前报社的人员,愿意留下的,局里另行安排工作,愿意走的局里可以停薪留职。
报纸成功收购后,已被聘任为杨阳秘书的白樱桃主动到法院撤了诉。似乎看起来皆大欢喜,但达到目的的杨阳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看出了局长的老谋深算。从表面上看,报社的官司是局长力挽狂澜摆平的,并把一张亏损的报纸踢出去了,且每年还给局里赚取二十万元,而里面只有自己知道的猫腻是在局长的咳嗽声中,办公桌里便凭空得到了一个装有十万元现金和二十万元信用卡的大信封,而且还口头上获得了报纸10%的股份。更叫杨阳佩服的是局长的精明,那天收了钱事情谈妥临分手的时候,局长热情地拥抱了自己,一个老头拥抱一个后生这本身是够滑稽的了,可他俩心照不宣,拥抱是为了检查衣着单薄的身上是否隐藏什么录音之类的设备,热情的背后充满了不信任,而什么都没有发现倒很让局长信任,坚定了合作的信心。唉,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便是可怕的现实生活。马上要做总编的杨阳觉得再怎么说还是他妈的做官好啊,局长不用一枪一弹,便赚得锅满盆溢的,而且从里到外还得到了好人的名声。
杨阳在忙着策划打官司、收购报纸的同时,一歇不歇地寻找着合作伙伴。他明白,虽说广播电视报社靠着广电局这棵大树已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和发行渠道,但要办一份规模不大的综合性地方报纸没有几百上千万的资金注入那是万万不行的。对于找资金他已经不发憷了,自己眼下在海山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知名度本身就具有吸引力,更重要的是,在南有南方报业集团、北有京报集团、中有《大河报》、西有《华西都市报》这些成功媒体的示范带动下,特别是这些集团一年有几亿、几十亿的综合收入,在这种刺激下相信海山一定会有不少具有战略眼光的投资者的。
其实,杨阳第一次与刘总编谈论收购问题后,消息便通过广播电视报职工们的嘴巴传了出去,这种传播是呈几何级数增长的,经过多人多次不停地传播加以放大,再配合上肖像官司的新闻被《劳动者之家报》的连续报道,杨阳的“小九九”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情。在当今这个本末倒置价值取向扭曲的时代,有野心不是坏事,有了野心人才能干事,即使是对贪官,也有一部分人给予理解式的宽容,前几年海山的交通事业发展很快,后来市交通局几个局长因为受贿被逮捕后,已经立项的一条高速公路迟迟开不了工。宽容的人们便说,抓啥贪官呀,没有贪官,便没有高速公路,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城市广场,更没有经济发展了。以为当官的都是公仆呀,他们得不到好处,能有多少人还去跑项目、搞建设、发展经济呢?真有那空闲的时间,他们还不如拿着公款吃喝玩乐潇洒去!再不怎么样的单位,供领导潇洒的钱总还是有的吧!对于贪官人们都是如此宽容,更何况是一个想当报纸总编的成功的记者站站长呢?已被《海山专页》吊起胃口的读者真希望当地能办起来一份属于海山人自己的报纸。在众望所归中,一些积累起资本的老板便聘请顾问,到互联网上搜寻资料,去天南海北的城市考察,聘请专家搞筹划,算计着投入产出比的问题。杨阳这边还没有搞定局长,许多老板就已经开始主动和他接触,纷纷提出投资意向。一时间,杨阳这边成了卖方市场,好不红火热闹。
在众多的老板当中,曾和杨阳一块儿做过粮食生意、现已是海山市房地产大亨的米老板,是他看中的首选投资对象,尽管说这个米老板年事已高,沟壑纵横的脸上长着两只老鼠眼,眼睛里从来都放射着贪婪的绿光。但管他是老鼠还是猫,杨阳就喜欢和他这种人合作,因为有两大优势,一是他资金雄厚,在海山目前的个体老板中,浮出水面的大概只有米老板的资产超过亿元,有钱事情便好办多了,有了钱就是有了坚强的后盾和坚实的保障;二是这家伙很精明,实在是太精明了,杨阳就喜欢精明人,乐意和他们打交道,因为精明人是讲游戏规则的,和他们打交道省心,即使退一万步说真被精明人算计了,那只能说明自己的愚笨,可以从中吃一堑长一智。所以说,当吸纳投资办报的事在海山被炒得沸沸扬扬之后,许多老板找到杨阳,而杨阳最中意的是和米老板合作。
如杨阳期待的那样,米老板果然掌握住时机主动打电话过来请杨阳喝茶,地点是在海山“南天一柱”茶苑,那里是当地高档喝茶休闲的地方。米老板虽然有钱,但平日里为人比较吝啬,今天选择这个地方,足见他对于会晤的重视,杨阳想到会晤这样一个外交词汇,不由得在心里一阵发笑。到了约定的茶苑,一袭绿色旗袍的引导小姐早已是笑吟吟地等在门前,穿过潺潺流水的小桥,便是电子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假山,又转了两个圈,才到了曲径通幽处的包厢,只见厚重的红漆大门上安放着两个铜环,刚一敲门,里面就传出米老板朗朗的声音:“杨老弟,你可真给我面子啊!”“什么时候我不给你面子过?”杨阳应声进门,两人一摆手打了招呼。米老板点了480元一壶的“观音王”功夫茶。当服务小姐忙不停地添水烫杯沏茶的时候,他们的寒暄也已结束,立即奔入了主题,一个要入股,一个找资金,你有情来我有意,自然一谈即合,初步确定了大体框架,对于办报所需的招聘人员、改造设备、报纸发行、前期广告等资金米老板投大约800万元,占70%的股份,杨阳将报纸刊号和其它已付出的有形和无性资产折股20%,自己也就占这20%的股份,另外的10%股份,杨阳说给一位神秘朋友。米老板嘿嘿笑着问是否是官员,杨阳点头算是作答。控制70%股份的米老板自然是想当然的董事长,杨阳出任副董事长、报社社长兼总编辑,而那位股东,米老板说等他正式露面后就做监事吧!在米老板雄厚的资金支持下,杨阳底气十足地到省里有关部门去运作,自然采取那种既常规又非常规的老一套的措施,面对各种对象是要钱的给钱,不敢拿钱的变相送黄金、钻石之类的礼物,或者邀请家属到最时兴的欧洲旅游,终于得到上面开放的一路绿灯。用电视报原有的刊号出版4开12版的报纸,报纸在必须刊登电视节目的同时方可刊登其他的社会内容,报名叫做《海山电视·牵手百姓报》。杨阳最初想法是整个报纸连电视两个字都不提,可局长警告他说,不提电视报,那规就是违大了。无奈,用电视报刊号的他想出了地道的“挂羊头卖狗肉”的办法,“牵手百姓报”这五个字是从电脑里做出的“舒体”,是大红色的报头,而本来该唱主角的“海山电视”几个字渺小地半隐半显在上方,在整个版面上像包子肉馅里的几粒姜末,要使用放大镜才寻找得到,至于电视节目预告则全部放在中缝里刊登,登的都是次日的节目。电视报本是一周一张,杨阳跟各方面打点之后,有关部门睁一眼闭一眼,便改版为4开12版的日报,报纸采用国际上最流行的按照黄金分割线的“瘦身”版样,一律采用彩色印刷,并甩开邮局自办发行,雇用一批穿着黄马甲的报童直接上市,送进千家万户。清晨,海山街头破天荒地出现了卖报人的身影,这些卖报的孩子们手里扬着《牵手百姓报》走街串巷,“和你握手了!和你握手啦!”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要是报纸上刊登了头天本市发生的意外事件,那他们一准兴高采烈地叫喊着“快看啊,昨天晚上城墙垮塌啦!”、“国道上出车祸,死十人了”,一大早便使这座近百万人的城市好不热闹。
第十一章 报社“地震”
像鸡飞、马嘶、蛇出洞、狗上墙这些反常的现象都是地震来临前的预兆那样,周望对报社“开刀”也是有预兆的,而且,引发“开刀”的是一个记者。
海山市新修殡仪馆时,馆领导考虑到馆里职工住房长期得不到解决的具体困难,便从建馆费用里挪出二十来万,补贴给大家修了单元楼。新馆刚刚落成时,有人将挪用专款建私房的事情反映给有关部门,主管局民政部门便委托审计事务所对工程进行审计。馆领导是个胆小怕事的人,面对已惹出的乱子一筹莫展,想要归还又无处找钱,不归还显然上面一定会追究到底的。看他的落魄样,办公室主任便出主意宽慰他,说现在哪个单位部门不是想方设法地从社会上捞钱啊!我们为何就不往这方面想。馆长苦笑说,社会上的确都是围绕一个钱字打转转,可我们是和死人打交道的殡仪馆,谁会给我们钱哪。主任说那倒不一定,毕竟有许多单位也很不起眼,一般人可能一辈子都不和他们打交道,殡仪馆虽说单位是不咋样,可所有的人都要和我们打交道。馆长说那能咋样,活人看不起我们,而死人又不会理我们。主任看馆长老实巴交的没有一点儿悟性,只好直言不讳地说,政府还不是给我们了一定的权力吗?何不乘新馆建成之机搞一个落成庆典活动,请柬发出去后看谁胆敢不给我们礼金。
海山市是一个落后而保守的地区,传统上一直盛行土葬,且在办理丧事时,唢呐、锣鼓齐鸣,纸火、挽幛飘扬,披麻戴孝的孝子们拉着灵柩招摇过市,有时一个送葬队伍竟零零散散地拖半条长街,把交通堵得水泄不通。当地领导和老百姓对这些事情早就司空见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