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徒
姑娘等待女主人的最终决定。
※※※
热气腾腾的水雾从水壶盖子和壶嘴弥漫开来,佩姬手忙脚乱地将它提起来,却忘了先包上湿冷巾,烫得她触电似地缩回手。
大小姐一直认为,自个什么都懂,但大贵族家庭的精英教育中,可不包括如何用简陋炭炉烧开热水的训练。
她还有许多事需要学习,比如照顾受了重伤的病人、将肮脏廉价的食物想象成鲜美的菜肴、在隔壁激烈的叫床声中也能安睡。
把烫好的毛巾敷在黛丽安的前额,佩姬在床沿边坐下,轻轻地说:
“该换药了。”
小女佣费力地睁开眼,“抱歉,我成了累赘。”
佩姬将染着血迹的绷带取下,检查着伤口,“必须得找个医生,你的伤口有发炎的迹象。拖下去只会越来越恶化。”
“不,会暴露行踪的。”黛丽安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这举动带来更剧烈的痛楚,她忍着疼,语气强硬地指责,“您表现得太软弱了,高位者应当懂得取舍,早在几天前,您就该放弃我,独自逃走,瞧瞧,我无所畏惧的主人,现在却成了心慈手软的普通女人。”
“软弱?”佩姬低着头,凝视着逆上的仆人,她倔强地宣布道,“这只是责任,皇帝要保护臣民,天神会赐福信徒,就连统率着狮群的狮王,也知道挺身而出,击败侵入地盘的土狼,而不是躲在母狮子的屁股后。我享受着你的忠诚,便有庇佑你的责任,如果连这个道理也不懂,那么,佩姬·唐·莱因施曼,也只是个一事无成的可怜虫。”
她制止了黛丽安的辩解,命令道,“你只需要安心养伤,尽快康复。”
伤势带来的疲倦,很快让小女佣陷入了昏睡。
大小姐伸手替小女佣盖好被子,倾听着壶里水逐渐沸腾的咕噜声。
她再度陷入回忆,思索着将自己诱骗至如斯悲惨境地的诡计。
第五十五章 佩姬。佩姬(三)
绑匪头子眯着眼睛,煞有介事地猛吸了一口雪茄,吐出飘逸的烟圈,“也许我能慈悲点。”他说话的口气洋溢着令人厌恶的腔调,“如果您有什么话,想安慰您的爱人,就请尽情说吧,虽然我不能保证,他是否能够明白。”
在得到允许后,大小姐走到了身陷日圆的男人身侧,她蹲下来,嘲讽地打量着丈夫,探试地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脸,检查他的理智到底还残留几分。
朱利尔斯像只受惊的野兽,猛地一张嘴,狠狠朝佩姬的手背咬过来,咬得狠极了,如果不是收手得快,差点被撕扯下一大块皮肉来。
“该死,你这条疯狗!”大小姐愤愤地吼道,搓着手,她还是被牙齿蹭了下,留下道血痕。
瞧,他的眼睛陷进颧骨里,眼眸充血,令人毛骨抹然地尖叫着,面容覆盖着阴沉的灰色,下贱得和烂肉毫无区别。
“疯狗?”绑匪头子火上添油地嚷道,“天,您的心肠真是冰冷的铁石,您居然这么称呼自己的丈夫,就算他是个疯子,但您在婚典上发过神圣的誓言,理当照顾他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誓言?
在佩姬心里,这场婚姻只不过是一只脆弱的薄胎陶瓶,是她上前攀爬的踏脚台阶,而不是带来耻辱的麻烦,不是拖累她前行的绊脚石。
大小姐越是如此想着,就越是感到怒火难平。她暗暗下定决心,敌人要送入墓场,而垃圾,也得被扔进腐臭的垃圾堆。
她准备将曾用在西部那场继承权官司上的诡计,在使用一遍,让影王那位能操纵死尸的龙脉者,控制着朱利尔斯,公开发出御令,将库泊冯特维尔亲王的权利转移到自己手中奇#書*網收集整理。并且告召天下,在目前的紧急关头,王储妃代表皇室,行摄政监国之职。
然后,再给他安排一场华丽的葬礼,理由很简单,储君在被绑架的期间,已经受到了难以治愈的重伤。
还得有一个孩子。时间上很急迫,她已经准备好,等大个子卡西莫多从葡荷归来,马上开始一段每日四次,偶尔五次地制造期。
这样才能将主动权抓到自个的掌心里,朱利尔斯死掉,比继续芶延残喘的活着,更加有用处。
佩姬拥有着恶魔和天使的两种面孔,她所欣赏的忠诚属下,会不遗余力地维护和恩宠;而不屑一顾的猴子们。只配成为滋润她这朵高岭之花的肥料。
“……佩……佩姬?!”
肥料喘着粗气。飘忽不定的视线,慢慢聚焦在大小姐身上,似乎瞥清了佩姬地身影。那混沌的脑子,仿佛从噩梦中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他突然尖叫起来,口齿不清地咆哮着,声音凄凉。
“快……快逃……”
福兰·弗莱尔惊讶地望着朱利尔斯,魔药的剂量下得相当重,足以让精神最坚硬的人,变得狂暴野蛮,熄灭人的理智的光,但他即便在如此的境遇中,依然能摆脱药物的禁锢。辨认出自己所珍视的女人,拼命朝她发出警告。
多么可叹地灵魂,多么可怜地男人。
“下地……地狱的,冲着我……我来,别把女人扯……扯进来……”
疯子诅咒着,挣扎着,企图把自个瘦弱的身躯,挡在佩姬和枪手间,他只能用这举动来保护他地妻子。
铁链捆得那么的紧。把朱利尔斯勒得皮开肉绽,鲜血正逐渐渗透衣裳,滴落地上,他仍不管不顾。
福兰的面前仿佛展现出了昔日在树林中,被伊戈安德杀害的场面。
“你这遭天谴的,那只是老人和弱女子!”
“喔,我得赞美自己的慈悲,安排你们一家在地狱再会。”
对于佩姬,他有理由行这报复的天赐权利,但同时,他也扮演了残忍卑鄙的角色,就像别人曾折磨他一般,让一个男人,一个丈夫,痛苦崩溃。
如果有能印照人心的镜子,那在场的所有人,谁是最丑陋地呢?
朱利尔斯已掩不住哭湿了脸,发出大声而痛苦的呜咽,“求……求你了……别她扯进来……”
凄惨的哀嚎,在岩窟中回荡,绝望的呐喊几乎击倒了福兰。
这便是我所期盼的审判么?
我有什么理由,将恨传染给无辜者?将良善的人,拖入无尽的深渊?让他感受到,我曾遭遇过的悲哀?
“好吧,尊贵的女士,看在你丈夫地祈求下,请您为过往的罪行忏悔,像审判席上罪人般谦卑地忏悔,发誓赎罪,只要做了,我便放了他。”福兰像个烂醉的酒鬼,无法稳住平衡,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他咬着下顾,腮帮子的肌肉鼓胀,费力地说道。
话一离口,福兰又后悔起来。为什么要如此软弱心肠,应该毫不迟疑地继续将表演进行下去,将这女人的丑恶完全揭露,将她湮灭。现在好了,他把一切计划都毁了。
“不,这不是软弱,也不是优柔寡断。”他想,“这只是因为,我的灵魂,依旧是个人。”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继续延伸,佩姬像个最天才的演员般,按着她并不知晓的剧本,说出了福兰本期待的台词。
“我和你有仇?原来如此,你的目标果然是我。”大小姐嗤笑地说道,“很可惜,仇视我的人实在太多了,我甚至记不起来,在何时何地招惹了你,但死人不会再给我找麻烦了。”
“你不管他的死活了?”
“让一位未来的皇帝,和你陪葬,想必也是你的荣幸。”
“想杀死我,这可以理解,但他的确对你满腔热忱。”福兰小声说,觉得一股悸动涌上心头,“瞧瞧他为你做的一切,听听他的哀求,你冷血到这般地步了么?”
“我并没有请求他爱我,也不需要回应不期待的爱。”佩姬冷笑,“他这种废物。只会让觉得恶心!“她奇怪于这狡猾的绑匪头子,突然间变得有些失魂落魄。
天赐良机。
姑娘回身闪到黛丽安身后,扬扬手指,无情地命令,“动手,让他们都死!”
小女佣踩着充满韵律的步伐,像只矫健的大猫,飞纵而起。
一大群乌鸦从树梢腾空飞起。黑黝黝的丛林边缘回荡着刺耳地嘶哑鸣叫声,影王的小干部胡恩维戈加收回了无形的精神之眼,在组织里,他的绰号叫“猎犬”,这得益于胡恩所拥有的卓越追踪能力,他刚运用自个的天赋,将精神烙印投影在整个地下洞穴,分析着每一条道路的转折和终点。
“储妃殿下和黛丽安小姐的位置已经确定,我还发现了一条近道,只需要一刻钟就能迅速抵达。沿途没有警备。”胡恩说道。他抹了把前额细密密地汗,在心底暗暗嘲讽着普通人在智商上的局限性,以为凭迷宫般的隧道。便能阻挡住他们追踪的步伐?
无论如何,那绑匪都失算了。
按策划好的方案,四名龙脉者正准备进入岩洞,悄然潜伏到临近,出乎意料地发动攻势。
那必定是场一边倒的屠杀。
在半空盘旋,迟迟不肯归巢的鸦雀,愈发嘈杂地呱呱乱叫起来。
胡恩停下脚步,疑惑地回首瞥了一眼,他突然感到有些不妥。
如果不是受到刺激,乌鸦不会闹得如此厉害。
视线远端。似乎有抹微弱的绿光,在阴影中闪烁了一下。
然后,在同僚惶恐的眼神中,“猎犬”胡恩的头盖骨飞了出去。
……
气势汹汹地旋踢,那只曲线匀称地腿,带起的风压,像刀子般割着脸。
福兰双臂交叉横在头前,结结实实挨了一腿,臂骨仿佛被铁锤狠狠敲击了一下。痛得碜人,他就势侧身翻滚,拨出枪,但还来不及瞄准目标,姑娘腰肢仿佛柔软得没一块骨头,在半空中将身子扭了回来,直直窜入他的怀里。
“震撼!”黛丽安地手掌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冒出淡淡的光,顿时,一股极其强悍的力,仿佛狂乱的气流,将福兰击飞,狠狠撞到十几米远的一支粗壮石笋上。
“轰”,石屑纷飞,灰尘四扬,石笋断成数截,将男人埋在下面。
枪响,枪手们纷纷扣动扳机。
小女佣敏捷地在石头间飞快穿梭,子弹追随着她的身影,在石头上溅出火花,但怎么也射不中。
朱利尔斯突然嘶哑地吼叫着,双腿猛蹬,将一个迫不及防的枪手撞落入湖中,连滚带爬地拼命朝佩姬避身的位置跑去。
枪手调转枪口,准备击毙逃脱的俘虏。
“该死。”黛丽安担忧女主人被流弹误伤,急急回撤。
储君被铁链绊倒,绝望地闭上眼,他来不及爬起来,只能闭目等死。
“不要开枪!”
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吼道。
黛丽安杏眼圆睁,难以置信地望着从石堆中站起来地绑匪头子,除了胸前的衣裳,如被精心裁剪过般,出现一道手掌造型的裂口,人却完好无损。
“这男人不是常人。”姑娘警惕地想,她的震撼拳,哪怕对方穿着坚固的钢甲,都能直接将气劲渗入体内,绞碎脏器和骨骼。
她猜测对方肯定隐藏了什么能力,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双方沉默了下来,各怀鬼胎地等待着什么,岩窟除了彼此间的呼吸声,只剩下居心巨侧的阴翳。
“胡恩。维戈加呢?居然到现在还没赶到,如果刚才配合黛丽安,就能一网打尽。”佩姬不快地想,“影王的人越来越靠不住了。”
“快到约定的时间了,卓尔法应当已将亲王地军队,引到此处。”
福兰想。
唯一喜悦的,是朱利尔斯,储君殿下狼狈地挪动着,慢慢爬到妻子的身旁。
“我……安全了!”他如释重负地叹息,摇晃着仍然有些不清醒的脑袋。
佩姬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将手伸入怀中。
朱利尔斯将爱妻的神情,误解成了羞涩和愧意,结结巴巴地安慰,“别别为刚才的话愧愧疚,我清清楚,是为为了迷惑匪匪徒。你怎么会杀杀我呢?”
他满脸脏兮兮的灰土,魔药残余的效力让肌肉怪异的扭曲着,嘴裂得合不拢,唾液顺着唇角流淌。让朱利尔斯依然如个滑稽的怪物,变态地疯子,他手舞足蹈地想诉说离别的苦、重逢的喜,但僵硬的舌头怎么也吐不出流畅甜蜜的话语,他急得满头是汗。干脆一把抱住佩姬,拥她入怀,感受着妻子暖和的体温。
佩姬扬起头,鼻尖正对着他的下顾,她突然问道,“你爱我?”
“当当然。”
“有多爱?”
“我我甚至愿愿意为为你而死!”
大小姐笑了,笑犀如花,她温柔地说,“似乎早了些,毕竟带着尸体上路比较麻烦。但。你实在让我觉得恶心。”
她掏出银色的女士单发手枪,将子弹射入他地心脏。
“请记住,这只是谋杀。法律上的一级重罪。”佩姬凝视着丈夫难以置信的恐惧眼神,“所以,别说得像给了我恩惠似的。”
朱利尔斯咳着血沫,松开手,趔趔趄趄地走了几步,悲惨地哽咽着,“不,这不是真的。”
他至死都不愿相信,真正的死神,却是自己最信赖仰慕的人。
灯猛然熄灭了。深邃的黑暗重新主宰了整个大厅,仿佛有无数的幽灵飘浮在阴影中。
“你终于赶来了?不能让储君死。”福兰的声音,“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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