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黄河





  雪女并不知沈千机就是康神农的大弟子,自是觉得此事已全无希望,朱宗潜虽然也感到希望渺茫,因为沈千机既是使老恩师变为狼人的主凶,则他定必晓得“火熊胆”有解去狼性的灵效。因此,他决不可能把这枚火熊胆送人,再说,事隔卅馀载之久,那枚火熊胆是否已作了别的用途?亦有朽坏的可能。
  总之,这沈千机既是主凶,药的本身亦可能用掉或毁坏,这希望自然太微小了。况且假使沈千机就是“黑龙头”的话,眼下正是敌对之势,根本就无法跟他见面打商量,如有见面之机,定必是生死相搏的局势,焉有机会提到火熊胆之事?
  不过还好的是朱宗潜至今尚未证明老恩师就是冷面剑客卓蒙,才未能证明黑龙头就是沈千机,一切都尚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这微小的希望已可以使人不丧失勇气斗志。他思忖了一下,道:“若然如此,这枚火熊胆一定无法获得的了,在下都还想知道这火熊胆经过这许多年来,会不会坏掉?”
  佟长白道:“如若用玉盒盛藏,又放在冰雪中或是很深的水底,便可保存极久,一两百年都没有问题。”
  朱宗潜眼睛一亮,道:“如果只用玉盒盛放,能保存多久?”
  佟长白道:“咱给他之时就用一个一尺见方的玉匣,但即使如此,最多只能存放三个月。所以咱一向是埋在山顶的冰雪中,沈千机通晓药物之道,他自然会懂得怎生保存。现下问题只在如何找得到他这个人而已,假如有线索的话,咱也要跟去,找他算账。”
  朱宗潜道:“线索有一点,但我先得弄清楚你要跟他算什么账。因为如若到时你帮助他对付我的话,我恐怕全无取得火熊胆的机会了。”
  佟长白道:“他当日用一种武功跟我交换,经过这几十年之后,咱才发现这种武功简直害惨咱了。
  最气人的是现下功候已深,别说除掉这一门功夫,连停止修炼也办不到了。”
  朱宗潜道:“这倒是大出在下意表之外的理由,假使你说他所传的秘诀不尽不实,根本练不成功,在下反而难以置信呢!请问他那一种武功,於你有何害处?”
  佟长白道:“第一点,咱的面孔不但难看,而且简直僵硬了。第二点,这种气功使咱永远暴燥不堪,除了杀人之外,无法有须臾宁静。第三点,这种气功再修炼下去,早晚会使咱变成疯子。
  但咱却有如欲鸩止渴,不能不练下去,你说他害得咱惨不惨?”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合夥做这一票买卖,不过,在下却有两个条件,务请佟老师应允。”
  佟长白道:“你且说出来听听。”
  朱宗潜道:“第一个条件,在咱们合夥期间,你不得出手杀人,除非是在下也认为该杀的,方能下此毒手。” 
 

 
 
 



第九章
 
  佟长白默然不答,眼中神色变化不定,时而凶恶,时而黯淡,一望而知他内心中两个意念正在挣扎纠缠。过了好一会,他才厉声道:“好!咱就依你,但这总得有个期限。”
  朱宗潜道:“在下说过已有线索,定然不会太久,你大可放心。第二个条件,便是要求佟老师须得听在下调度,我不说你就不准询问,免得我的妙计落空。”
  佟长白道:“使得,但咱告诉你,咱活了五十多岁,从来只有人家听咱的份儿,你这小子真有点道行。”
  朱宗潜道:“在下也晓得此事有点近乎奇迹,说出去旁人决不相信,现在还有两点要声明的,第一点,咱们生擒或杀死沈千机之后,合夥关系告终。你以前的恶孽大罪或者有人跟你清算,在下决不能帮你,假如无人出头,说不定在下要尽除暴安良的侠义之责,那时候佟老师别怪在下无交情可讲。”
  他的神色极是凛烈,正气磅礴,一听而知这意思乃是出自心坎,决非矫揉做作。
  佟长白道:“你不但是侠义之士,亦是真正君子,咱们先讲明白也好,就这么办。第二点又是什么?”
  朱宗潜道:“第二点就是关於火熊胆,在下已推测出这枚火熊胆对你必有大用,是以假使咱们把此物夺到手,在下决不独占,但也不能送给你。”
  佟长白狞声而笑,道:“好极,你意思说咱们到时再斗斗本领,谁赢就获得此物?”
  朱宗潜道:“不错,无论是先落在我手中或是你的手中,咱们都须给对方一个公平合理的机会。”
  佟长白答应了,雪女插口道:“师兄你能相信得过他这人么?”
  朱宗潜老老实实地道:“佟老师挣得到今日的地位,岂是一般的恶霸魔头们可此,他的话当然算数啦!”
  佟长白用一种感激知己的眼光望看朱宗潜,道:“冲着你这句话,咱更是非守信不可了。”
  已是申牌时分,开封南门外的大道上’行人络绎不断。
  这些粞惶奔走於十丈红尘之中的人们,有的是来自千里以外,有的却是附近乡镇的居民,形形色色,各种行业的都有。
  在这许许多多的路人之中,有一个颀高身量的老人,穿着得甚是普通,一头白发,满身风尘,使人见了颇兴坎坷穷途之叹。不过路上的行人都不曾注意他,各自怀着心事,匆匆赶向城去。
  白发老人忽然步入路亭边的小酒肆,却不沽酒,一迳在肆侧的窗户向来路眺望。
  廿馀丈外有一骑倏然停住,马上之人乃是个劲装大汉,鞍伸颈,直向这路亭边的几间小肆遥眺。
  酒肆内有个中年人正付账离开,忽见白发老人的奇怪行动,便也踅过来,从老人肩上望出去。他那对锐利的目光,把廿馀丈外的那一骑瞧得清清楚楚,眉头不觉一皱,道。。“老丈可是想避开那?”
  白发老人点点头,随时转眼向这中年人望去,目光甚是空洞冷漠。
  中年人道:“在下程敏,一向居住开封,似是从来未见过那。”
  白发老人又点点头,没有作声。程敏忖想一下,缓缓道:“老丈也是外地人,可想得出那为何跟踪你么?”
  老人道:“不错,他跟踪了老远一段路,也不知是何缘故?”
  他沉吟一下,伸手入囊,摸出一颗大珠,彩晕变幻,滚圆光洁,比龙眼核还大一点。
  程敏讶道:“好一颗珍珠!”
  老人道:“这是我少壮之时在合浦得到手的珍珠,价值连城,我已珍藏了大半辈子,昨日在路上不合拿出来把玩……”
  程敏恍然道:“原来加此,在下也觉得这似是黑道高手,老丈打算住那儿去?”
  白发老人道:“我想经开封渡河北上,前赴京师。这等贵重之物,只有京师能得脱手。”他双眼中露出抑郁的神色,好像是舍不得卖掉这颗珍朱。
  程敏道:“既是如此,在下义不容辞,定要使老丈平平安安走出开封,老丈如若信得过我,便跟我来。”
  老人道:“我信得过你。”
  程敏立刻先向店家吩附几句话,然后带着老人从后门出去,穿过郊野和田地,不久,巳望见高峻的城墙。
  程敏轻车熟路地带他奔入城内,最后走入一座屋宇,他道:“此处便是舍下,地方不大,后进是家眷,这前面的一进,却有几位好朋友暂时借居,但侧院还有一间客房,老丈放心歇息,待明儿赶个早,出城北上。”
  白发老人呆滞的目光,凝注在他面上,道:“这样太麻烦你啦!”
  程敏说不出对方的目光还蕴含着一种甚么意味,只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乃是本地颇着声名的武林人物,自然不容外地黑道之人在他眼前下手做案,当下也不以为意,向下人吩附之后,便又出门,白发老人洗掉一身风尘,便在床上熟睡,梦中不时发出低低的咆哮声,那个仆人来请他用晚饭,竟被这种低沉的咆哮声骇一跳,但及至看清老人己经熟睡如泥,便又全不在意。
  天色尚未黑齐以前,程敏曾回来过一趟,得知老人还在熟睡,便吩咐下人不要惊醒他,只须留些食物及茶水在他房间之内。
  他又教下人早点关门熄灯睡觉,不要等候他回来。程家的下人都晓得主人武功高强,每逢他有事出走,须得午夜才回家,便不要人等候开门,一迳越墙而入,尤其是最近来的三四位客人,全都是半夜三更进进出出,没有一个需要下人开门的。
  程家在天黑齐不久之后,都熄灯关门,再没有人走动。只有那间客房中灯光忽起,老人独自在房中转来转去,他的眼神呆滞,却不时闪出骇人的凶光。
  月光从窗户斜斜照入来,从窗子望出去,外面的院落相当明亮,一些花卉的影子,使这皎洁的月夜,增添不少宁静的气氛。
  但白发老人却益见暴燥不宁,他像是刚刚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一般,不住地团团走动,喉咙中偶然会发出低沉而使人心悸的咆哮声。
  过了一会,他学手摸摸面颊,但觉毛茸茸的,已摸不到皮肤。原来这刻他双颊上已长出一层毫毛,甚是绵密。
  他感到十分饥渴,目光转到桌子上,那儿摆看茶水和食物,但丝毫引不起他的舆趣。突然间,他嗅到一阵气味,似腥非腥,似非。
  他的身躯剧烈地大震一下,把双手放在眼前,但见这对手掌已生出变化,手背上长出许多硬毛,十只指甲也变成坚厚尖锐,正缓缓的伸出指外。
  他心中发出一声悲叹,可是从喉间通过,却变成一种刺耳的哮声。他面上的茸毛已变成坚硬和较长的毫毛,双眼也闪动看绿光。这刻任何人瞧见他,袂计认不出他就是日间那个白发老人。
  房间中的灯火忽地熄灭,那是老人自己吹熄的。这刻他极憎厌灯火,觉得无法忍受。倘若不是神智尚未完全糊涂,他一定会远远逃开,就像一般的兽类见到火光那样。现在他的背脊已弯曲了许多,脖子缩短,竟是一头具有人形的“狼人”。
  他站在窗边,双眼仰望着天空中的月亮,饥渴之感,掀起他杀生饮血欲望。
  正在此时,院墙那边传来声响,使他竖起耳朵去听。忽见灯光从墙顶透过来,而且听到程敏和另外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狼人上唇掀起,露出一排尖长的门牙。他根本没有聆听他们在说什么话,只在打量那堵墙壁。
  程敏和另外两个中年人在灯光之下,交换晚间出去一趟的消息。他们都是武林好手,受到朱宗潜重托,严密监视开封周围的动静,只要发视黑龙寨之人的踪迹,马上就通知朱宗潜。
  他们全是十分精明能干的脚色,然而他们却一点也不知道那个曾经杀死了许多武林一流高手的“狼人”,正在隔壁跃跃欲动。
  程敏略略提高声音,道:“咱们只等李兄回来,便知今晚是否平静渡过了。说良心话,兄弟真希望查出黑龙寨之人的下落,让朱大侠赶去收拾他们。这十馀天以来,都过得很乏味。”
  隔着一道院墙的“狼人”,身子微耸,已跃起数尺,一爪搭在墙顶,只露出半个头向那边望去。
  这儿恰好能从窗户望入房中,把房内的人瞧得十分清楚。
  程敏和另外两个中年人,都是一式的全黑劲装疾服,刀剑放置在桌子上。
  狼人目光落在兵器上,顿时发出凶厉的光芒。似乎这些兵器触动了他心中的疯狂杀机。
  但见他身子一耸,已到了墙顶。
  就在这狼人马上就要咆哮扑下去之时,侧门外传来一个语声,道:“喝,诸位巳经回来啦!这敢情好……”
  人随声现,又是一个夜行人提刀奔入。
  狼人的反应灵敏无此,才一闻声,身子已落在墙的这一边,依然用一只狼爪搭在墙顶,露出半个头瞧看。
  房内的三个人齐齐起立,程敏道:“李兄匆匆赶返,敢是有所发现?”
  姓李的夜行人道:“不错,而且准是黑龙寨之人,我们快点动身,分出一人去向朱大侠报讯就行了。其馀的人遥遥监视看那座屋子,决不会错。”
  他的声音中显得十分兴奋,使得其馀的三人,也感到这等情绪,迅即出门。
  走到院中,程敏道:“李兄如何得知定是黑龙寨的恶徒?”
  姓李的夜行人道:“兄弟跟踪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本来没有多大的冀望,谁知后来在那座屋子四下窥探之下,竟发现两个以往黑龙寨装束的人,先后出来巡视。”
  程敏道:“那么咱们快走吧,李兄你去报讯,我们先到那一处秘密监视。”姓李的人说出地方,当下四人分为两路,各自飞奔而去。
  当他们分开之时,狼人迟疑了一下,才决定跟踪姓李的人。不久,他们已到达朱宅。
  姓李的人一点也不知道后面跟着那个举世震惊的狼人,奔近朱府,连击三下手掌,一个壮汉从暗处跃出来,伸手向西面一指。姓李的人便向他所指的方向奔去,顷刻间,便没入墙内。
  狼人也展开极迅快的身法,就在那壮汉刚回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