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缚 作者:erus
玄澈突然想到那天夜里飘落在自己面前的火红。
“后来她嫁给了一个男人,结婚那天凤冠霞披,女人最美的日子里,她就像一团烈焰……那个男人很爱她,总是尽量满足她的要求,给她所有他有的东西,除了一个——自由……”
玄澈突然开口,声音沉沉的:“后来你姐姐死了对吗?”
山子落的神情定格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盯着玄澈,眼中似乎写着不可思议。
很好猜的结局,关在笼里的山鸟,最后抑郁而死。
玄澈看向庭院,那里只有一株松柏,翠绿的色泽在金秋里特别突兀。
玄澈回眸道:“山太傅,或者我也可以叫您国舅?”
东宫里种着几株枫树,秋天来时,便是满天的红叶。
玄澈回到东宫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满地红叶,下人已经将落叶打扫干净。
宫里要种什么树都不稀奇,稀奇的是东宫里的几株枫树都集中在庭院的东南角里,又零零散散,杂乱无章。
中国古典艺术虽不像西方那样要求规则的几何美感,但“天人合一”的境界也是需要雕琢的。东宫中的枫树却好像是随意种上的,与宫中严谨的人工美感完全不同。
“琼姨,这些枫树是宫人种的吗?”
玄澈问身后的中年女人。
琼姨道:“应该是吧,听说是当年陛下亲自派人种下的。”
“那怎么这么散乱?”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本来整个东宫都要种上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停止了,因为东宫一直空着就没人打理,最后就变成现在这么模样了。殿下不喜欢吗?”
“不,我喜欢,红枫很美。”玄澈说了一句,又问,“是几年的事情了?”
“八九年前吧。”琼姨随口说。
玄澈看看眼前的枫树,想起刚才山子落说的话,又记起第一次见到玄沐羽的那一刻。
枫啊……
“琼姨,你知道皇后娘娘叫什么名字吗?”
琼姨笑道:“殿下怎么突然对娘娘感兴趣了?娘娘走了都快九年了吧,那时姨还没有进宫呢,怎么会知道娘娘的名讳?而且,皇后娘娘的名讳不是我们这些下人可以称呼的。”
“哦……”
过了些时日,东宫里的枫树倒了几株,上了些竹子。宫里对这小小的变化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皇帝看了也只是淡淡地问一句太子是否是不喜欢枫树。太子只说:
枫树太红了,看人让人迷醉。
不出半年,东宫里的枫树就只剩下一两棵,其余的地方都换上了竹子,淡雅沉静的墨紫色看起来与太子像极了。
紫藤风铃 2007…05…07 17:53
离夜
水德178年,太子五岁,这年即将入春之时发生了一件大事,很轻易地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
刺客夜闯东宫,太子被俘得救。
侍卫将黑衣人团团围住,手中的火把将整个东宫照得通亮,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因为那个黑衣人手中抓着用匕首顶着的正是当今太子!
玄沐羽被护在侍卫之中,看着陷入危险之中的孩子,脸上闪过愧疚、惊愕、尴尬,最后被焦急和忧虑替换。
玄澈曾想过各种父子相见的场景,或许是在大殿之上,或许会在彼此一个漏口之下,却万万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此刻他只觉得命运真像撒哈拉沙漠里的抽水马桶,是个奇妙的东西。
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玄澈突然开口了:“我说,抓着我的这位,麻烦你把手下移一寸。你再这样紧紧勒着我的话,我的肋骨会断的,到时候断骨插入心脏让我死掉的话,我就失去人质的意义了。”
玄澈露出一个风清云淡的笑容,当然身后人看不到,但是面前的侍卫看到了。玄澈安定的情绪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每个人的心都安定不少。
黑衣人稍稍犹豫之后将手移到腰部,但顶在咽喉上的匕首却没有移动半分。
玄澈似乎是满意地点点头,说:“事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我们不妨谈谈?”
“你想做什么!”黑衣人将匕首往前一送,玄澈白皙的脖子上顿时出现一个红点。
玄澈虽然吃痛但依然从容,安抚道:“我能做什么,一个五岁的小孩而已。宫里的侍卫都在这里了,我就算拖延时间也等不来什么后援,而且你手上有我,他们暂时不敢动。你不要这么紧张。”
感觉到身后人僵硬的身子似乎略有放松,玄澈道:“说说你为什么来这里吧?杀人?还是偷东西?”黑衣人不出声,玄澈便说:“说出来,说不定能有你意想不到的解决方式呢?”
黑衣人冷冷一哼,充满鄙视:“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玄澈淡淡提醒黑衣人这个事实,在黑衣人发狂前又说,“说说缘由吧,我想我这短短五年的生命应该惹不到你,不知道我的父皇或者母妃做错了什么?”
黑衣人微微沉默后,道:“你的母妃是林锦云?”
看似疑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
玄澈大方地点头:“是的,不知她与阁下有何瓜葛?”
“她进宫之前曾在悠云庵随柔安师太修行……”
“这我不知,但曾听闻母妃好佛学。”玄澈实话实说。
“他有一个师妹,竹怜,但她在林锦云下山之年死了……”
玄澈没听过这件事,不接话,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竹怜是我妹妹!”
玄澈被黑衣人暴涨的声音给震得耳朵生疼,却没明白这之间有何关系,不得不出声问:“请问我母妃和那姑娘……”
“是她,是林锦云那个贱人杀了我妹妹!”
黑衣人手臂骤然收紧,围着的侍卫一紧张忍不住上前要抢人,却被狂暴中的黑衣人用匕首在玄澈脖子上一划,鲜血顺着雪白的脖颈留下妖异非常。众人吓得不敢动。玄澈只觉得脖子上有些凉,倒不觉得有多痛,只是他的腰被黑衣人手臂死死箍着几乎要被勒断,一口气上不来小脸唰的惨白,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阁、阁下……稍、少安毋躁!”玄澈好不容易挤出话,“阁下,有什么证据说明是我母妃杀了令妹?”
“我妹……竹怜……”
黑衣人一时神情恍惚,玄澈当机立断,一手扣住黑衣人手上麻穴,一手屈肘撞在黑衣人肋下。黑衣人措手不及肋下吃痛,不由得松了手,但过于逼近的匕首却在玄澈锁骨上狠狠划了一道。玄澈顾不得疼痛,一记手刀劈在黑衣人颈部。黑衣人眼前一花禁不住后退一步,等他伸手想再抓人的时候玄澈已经滚出两步远,周围的侍卫早已将他牢牢护住,当即将黑衣人擒下。
玄澈被黑衣人抓出来的时候就只着一件里衣,此刻白色的里衣混合着血迹和灰土皱烂不堪,看起来好不狼狈,但饶是如此,这小小的玉样人儿仍然没有放弃他的骄傲,他强忍的疼痛缓缓站起,理一下衣裳,抚一下长发,眉头微拧,长睫低垂,眼中却光华灼灼,站在火光之中竟华贵得让人无法直视。
周围的侍卫这时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站着的不只是一个五岁孩童,更是大淼国的太子!
玄沐羽本要上前,却在迈出一步后生生止住,注视着玄澈的眼中除了担心还有惶恐和茫然。
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父子静静地对视着,他们之间似乎有一股气流将不相关的人都排挤出去,在他们身周形成一道真空地带,那侍卫长在擒获刺客之后本想上来报告却被这诡异的气氛逼得不敢上前,刚才还喧闹的东宫此刻死一般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眼神交汇在瞬间或者是永恒,没有人知道这两人之间是怎么了,但还是有人仍不住上前打破寂静,玄沐羽的贴身太监——大内总管宝德不得不站出来提醒:“陛下,殿下的伤……”
话轻轻地响起,重重地炸响,众人才意识到玄澈受伤了,锁骨上的刀伤涌出鲜血,将半身白衣染的暗红,狰狞可怖!孩子的气度竟然人忘记了重伤!
玄澈似乎也是这时才想起自己受了伤,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失去了和皇帝的对视,神经一松,身子再也撑不住微微一晃眼看就要倒下,却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冰冷坚硬,一个温暖的怀抱将自己的紧紧搂住,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快传御医!澈儿,澈儿……”
玄沐羽的声音在远去,玄澈陷入一片黑暗,等他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
醒来时没有看到玄沐羽,玄澈松出一口气,说实话他还没做好和自己父亲相认的准备。
终于揭开面具的两个人将要如何面对?自己这个“初识”父亲的孩子要有什么反应?
不等玄澈想好这些问题,一个噩耗传来——
琼姨不行了!
林锦云死于难产,是乳娘琼姨将玄澈一手带大,她把自己对孩子所有的爱都倾注在玄澈身上,百般疼爱,细心呵护,用一个女人特有的爱心在宫廷里为玄澈营造出一个没有伤害的纯净的感情世界。
就是这么一个慈爱的长辈命却不好,她辛苦将玄澈拉扯长大,还没能享受到太子带给她的荣誉就病了。前段时间她的病情一直时好时坏,几日前又不小心受了寒,身子更是虚弱。昨夜刺客进入东宫后第一个看到的是起夜的琼姨,琼姨呼救却被刺客打了一掌倒在房内。后来刺客抓住玄澈,情况紧张之下众人无暇旁顾,等刺客被抓、玄澈脱险,下人才发现琼姨已经奄奄一息,虽然也让太医医治了,但已无力回天,能撑到第二天中午已经是奇迹。
玄澈听到宫人来报,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昏死。玄澈性子沉静但并不冷情,他不是无知稚童,琼姨为他做的他看的清清楚楚。顾不得身体虚弱,玄澈推开阻碍的众人闯入琼姨所在的偏房中。
床上的琼姨气若游丝,三十不到的脸苍白无色,她本不是绝代佳人,但在玄澈眼中她眉目中特有的温柔却让这张脸比任何人都要美丽。
“琼姨。”
玄澈轻轻唤一声,琼姨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孩子微微笑了。
“孩子……殿下,我能这样叫你吗?”琼姨虚弱地说。谁能拒绝这样一个要求,玄澈连忙点头。琼姨欣慰地展开笑颜,手指艰难地攀上玄澈精致的小脸,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柔嫩触感,说:“孩子……姨不行了……”
“琼姨!”
玄澈已经惊叫打断琼姨的话却被后者制止。
“孩子,你叫我一声姨能听姨说句话吗?”玄澈忙不迭地点头。琼姨说:“你不希望别人知道,但姨仍然看得出你不是凡人,别否认,姨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眼睛不是一个小孩该有的……你日后是要站立在万万人之上的大人物,琼姨觉得很光荣,竟然能成为这样一个人的乳娘……”琼姨的眼神中绽放出绚丽的光彩。玄澈现在还不能明白这种光彩,但他知道琼姨是真的在以自己为荣。
“孩子,琼姨照顾了你四年……不敢说无微不至,也算得上尽心尽力……孩子,你能为琼姨做件事吗?”
皇宫里任何承诺都是危险的,但玄澈现在愿意付出这个承诺。
“琼姨,我答应你!”
“好孩子……”琼姨笑得很美,“澈儿记得泠弟弟吗?”
“泠?”玄澈稍稍一想便想起了这个弟弟。玄泠是五皇子,比玄澈小了两岁,他的母妃本是锦妃身边的宫女,被玄沐羽临幸后封为美人并产下皇子,前两年抑郁而死,现在玄泠由一个宫里指派的乳娘抚养着。
印象中玄泠的母亲郁美人和琼姨关系很好,当初郁美人还在的时候曾抱着还在襁褓中的玄泠到过东宫一次。刚好那天玄澈不在,回来时和这对母子擦肩而过,隐约记得玄泠很是个瘦弱的婴孩。过了不久郁美人死了,那段时间里琼姨看起来很悲伤。
琼姨道:“泠儿的母亲和我多有交情,只可惜……澈儿,我、我希望……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泠儿,他没有母亲,宫外也没有势力,更不是太子,他很可怜的……澈儿,我本想自己在宫里的一天也要好好照顾这个故人的孩子,只是我……澈儿,澈儿,你能帮我照顾他吗?好好保护他,不要让任何人欺负他、伤害他,好不好,好不好……”
玄澈一时愣住。
琼姨见玄澈不答,以为是不肯,急忙又说:“澈儿,答应姨好吗……他是个可怜孩子,可……可澈儿你……你也寂寞啊……”
寂寞?自己寂寞吗?
这个世界没有人了解自己,自己也不了解这个世界。可是自己真的寂寞吗?
寂寞的生活很好,前世的最后五年已经让他习惯了寂寞,学会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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