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001
这时法、英、美、俄、比、西和普鲁士七国驻华公使,已经联名向总理衙门提出抗议的照会,同时法国与英国的兵船,纷纷集中天津大沽口和山东烟台两地,形势极为紧张。而总理衙门夹在洋人与清议之间,左右不敢得罪,唯有采取敷衍的办法。罗叔亚看着不是路数,亲自跑到天津来跟曾国藩直接交涉。京里的空气不利和谈,到了天津更不利,办叔亚触目所及,都是仇视的眼光。相反地,亦有媚外的教民,到他那里去密控哭诉,这一下,罗叔亚的态度便更加不同了。
他去看曾国藩,提出四个要求:赔修教堂、埋葬丰大业、查办地方官、惩办凶手。前两个条件,曾国藩一口答应,惩办凶手,亦可同意,至于查办地方官,先要查明地方官是否失职才谈得到。
等罗叔亚辞出不久,崇厚急急忙忙赶了来,一见曾国藩的面,便气急败坏地说:“坏了,坏了!洋人要大起波澜了!”
曾国藩和他的幕友们,无不诧异,及至崇厚转述了罗叔亚的话,更觉诧异。罗叔亚认为这一次的教案,是出于天津知府张光藻、知县刘杰和路过天津的记名提督陈国瑞所主使,因此要求以这三个人抵命。“这成什么话?”一向喜怒不现于形色的曾国藩,使劲摆头,“万万不可!”
崇厚也知道罗叔亚的要求,过分无礼,是再也办不到的事,但他也决不能因为曾国藩的峻拒,便偃旗息鼓。好在他原是打了主意来的,只是本来想用个“晴天霹雳”把曾国藩吓倒,然后迂回曲折,水到渠成地引出最后的一句话,此刻看看吓不倒曾国藩,就唯有开门见山,直抉本题了。
“崇大人!”在座的钱鼎铭,有意要让他心烦,“你可别忘了,陈国瑞现在神机营当差,是醇王的爱将,无凭无据的事,得罪醇王犯不着!”
“我又何尝愿意得罪亲贵。实在是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是不错的,大家都听说当丰大业毙命时,路过天津的陈国瑞,不无煽动的情事。民间又纷纷谣言,说法国人迷拐小孩挖下来的眼睛有一坛之多,已经让陈国瑞带进京去了。照罗叔亚的调查,这就是陈国瑞自己传播的谣言,以诬陷为煽惑,所以要他抵命。
“抵命的话,罗叔亚不是说说的,真有那么个想法。中堂,我看,我们得先站稳脚步,好封他的嘴。”
“喔!”曾国藩说:“站稳脚步这话我要听。我们的脚步是如何站法,他的嘴是如何封法?”
“不必等他提出正式照会,我们自己先办。地方酿成如此巨案,到底是因为地方官不能化导于平时,防患于未然。拿道、府、县先撤任,听候查办,亦是情真罪当的事。”
曾国藩不断摇头:“我虽不惜得罪清议,这样的事也还不敢做。”
“中堂…。”
“地翁!”曾国藩打断他的话说,“这件事难商量。”
口风中水都泼不进去,崇厚不得要领而去。到了第二天,罗叔亚又来见曾国藩,叽哩呱啦说了一大套,通事怕他生气,于病体不宜,当场不敢照译。但罗叔亚词气神色的凶悍,却是有目共睹的。而且走后不久,接着就送来一件正式照会,另附中文译本,居然真的就提出要张光藻、刘杰和陈国瑞抵命,以及严拿凶犯,立即正法的要求。
“战机一触即发。”黎庶昌压低了声音对薛福成说,“我们先想个保护中堂的办法出来,再把照会送上去。”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把铭军飞调到津再说。”
铭军大部驻扎在山东与直隶交界的张秋一带,另有三千人由刘铭传的部将,记名臬司丁寿昌统带,驻扎保定,要调就只有调这三千人。
等商量停当,才把照会拿了上去,曾国藩有些沉不住气了!对于黎、薛所建议的调丁寿昌所部,移驻天津附近的静海,他亦认为有此必要。不过他不是为他自己着想,主要的是拱卫京师,免得洋人长驱直入。挡不挡得住是另一回事,挡总得要挡,不然对任何一方面都无法交代了。
“你们让我静下来想一想。”等幕友退出,曾国藩一个人绕室徬徨,通前彻后考虑大计,口中不断在自问:“拿什么来打?”
其实这已经考虑过不止一次,早已拿定主意,无论如何不与法国人开衅。但事到如今,有难以控制之势,他不能不重新估量后果。
很自然地,曾国藩想到了十年前的英法联军,那时有僧王和胜保当前敌,恭王和桂良主持抚局,文祥办理军需供应以及京师城防,犹不免一败涂地。如今只得丁寿昌三千人马,挡一挡也不过为两宫太后和皇帝腾出一两天工夫,便于再一次“逃难”而已。
若是打到京城,还是要和。英法联军入京,一把火烧掉了圆明园,先帝虽为此急怒攻心,病势加重而“弃天下”,但圆明园毕竟是离宫别苑,英法联军不曾毁伤宗庙社稷,还可以和得下来。而这一次果然让法国兵打到京里,为了报复起见,在大内放起一把火,连太庙一起烧掉,那时再要说谈和的话,无异辱及先人而默然忍受,不但为清议所不容,而且对后世亦难交代。这样和不下来,就只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直打下去,打到天下大乱,盗贼蜂起,内忧外患,交相煎迫,终于亡国为止。
转念到此,曾国藩眩晕的毛病又发作了,只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赶紧扶着桌子,摸索到床上躺下。
于是多少年来的感触,又梗塞在他心头了,一切不如人,说什么都是空话,唯有忍辱负重,奋发图强。接着便想起洪杨平定以来的诸般新政,沈葆桢所经理的福建船政,规模庞大的上海制造局,京师的同文馆等等,总算是可以安慰的一些成就。
就因为有这些成就,曾国藩越觉得非和不可,此时忍辱,将来才有报仇雪耻的机会,否则刚创下的一点基础,浪掷在战火之中,不知何年何月,才得重起炉灶?于此可知,自己立意不与法国开衅的宗旨,真正是万不可移。如今只要挺得下来,任何牺牲,在所不惜。
因此,当第二天崇厚又来谈天津道、府、县一概撤任,听候查办这件事,他居然同意了。决定委记名臬司丁寿昌署理天津道,府、县两缺,由崇厚保举一个姓马、一个姓萧的署理,据说这两个人对天津地方,极其熟悉,办理缉凶,非此两人不可,曾国藩也同意了。
他和崇厚会衔的奏折尚未到京,总理衙门已经接到法国公使提出强硬照会,以及罗叔亚在天津与他们的水师提督频频会商的消息,看样子战端随时可起。宝洌Ъ钡檬巢幌卵剩辉棺约涸似缓茫鹾臀南槎荚诓〖俚牡倍鱿至苏饷醇值木质疲揖先鋈嘶共荒苄ν摹@詈柙辶χ鳌懊裥牟豢墒А敝担竺嬗写纪鹾颓逡榈闹С郑⒀云挠辛α俊?蠢锤Ь帜殉桑交鹨穑飧鼻Ы镏氐#趺刺舻孟吕矗?br /> “我也知道,这副担子你挑不下来。”慈禧太后听得宝洌У某伦啵先蛔髁舜χ茫骸跋衷谥挥幸幻娲呶南楦峡煜伲幻嫒霉踅纯凑圩樱业搅苏飧龅夭剑荒懿涣泊庸!?br /> 以私人的交谊,宝洌Р蝗贪颜飧敝氐7旁诓」侵Ю氲墓跫缟希槭扑龋蘅赡魏危坏米裰即汀?br /> “闹教案不想闹成这个样子!”慈禧太后神色抑郁地说:“这一阵子,我们姊妹愁得都睡不着觉,打是不能打,民心也要紧,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总得有人切切实实出个主意才好。不知道各省是什么个意思?”
“丁日昌给奴才来信说,总宜保全和局为是。”
宝洌У幕耙煌辏詈柙褰涌诒闼担骸岸”﹁逡哺祭葱牛渲杏辛骄浠埃记肷洗锸ヌ!苯幼牛眉謇实亩潦榈牡髯幽畹溃骸疤然蚱淝诒耍品俏铱蛴帽嘁庵兄隆!?br /> 这江苏、山东的两丁,是巡抚中顶尖儿的人物,宝洌Ш屠詈柙逭敕嫦喽裕饕晕兀谑堑谌叩纳蚬鸱宜祷傲恕?br /> “现在就是先要辨个是非曲直。曾国藩的头一个折子,已经说得很明白。以臣愚见,局中人见闻较切,这一案既已责成曾国藩查办,不能不多听听他的意见。”
这番话看来平淡无奇,其实是放了李鸿藻一枝冷箭。李鸿藻也跟倭仁一样,虽受命在总理衙门行走,却从未视过事,“局中人见闻较切”就是指他身在局外,不足与言洋务。总理衙门的大臣都跟李鸿藻格格不入,只是沈桂芬秉性以阴柔出名,不似董恂那样近乎粗鄙,所以他跟李鸿藻的暗斗,不为人所注意。
三个军机大臣,宝洌А⑸蚬鸱艺驹谝槐撸匀徽剂松戏纭M崩詈柙逡膊皇遣涣私饩质频娜耍⒉恢髡剑皇蔷醯糜性鹑挝耙迕瘛彼祷岸眩八倒耍鹑尉途」耍悦髦蚬鸱一爸杏写蹋滩谎浴?br /> 只要不抬杠,两宫太后都乐意他们多说话,于是慈禧太后便又问起朝中和民间对此事的看法,大致慷慨激昂的居多,敢替洋人说话的甚少。这对两宫太后来说,多少是一种安慰。
但等曾国藩和崇厚会衔的奏折一到京,这份安慰便变成极沉重的负担了。奏折中为洋人雪冤,指出“教民挖眼剖心,戕害生民之说,多属虚诬”,列陈所以“致疑”的原因五点,奏请“布告天下,咸使闻知,一以雪洋人之冤,一以解士民之惑”,这已经是要从长计议的事,又要将天津道、府、县三员撤任查办,以及派兵弹压,并俟“民气稍定,即行缉凶”,那就决不能轻许了。
不许怎么样?宝洌Ш投恢倒嗌俦榱耍灰姥笕耍突峥獭J呛褪钦剑焦笪薹ㄗ魅魏尉龆ǎ褥蠡咕醯谜馐乱膊荒苤惶偈说囊饧谑钦偌∑鸬谝惶旖凑鄣墓鹾途蟪迹孚驼偌盎嵋椤?br /> ※ ※ ※
养心殿地方太小,太后又不能出临外朝,决定在乾清宫西暖阁集会。奉召的一共十九个人,区分为四个部分,第一是亲贵,惇王和孚王。第二是重臣,官文、瑞常、朱凤标、倭仁四相,以及恭王为首的军机四大臣。第三是近臣,御前大臣醇王、景寿、伯彦讷谟诂,弘德殿行走的将相,翁同龢、桂清、广寿。第四是掌管洋务的总理大臣,董恂、毛昶熙。除了孚王以外,其余十八个人都在近午时分到了乾清宫,由惇王带班,进殿行礼。军机大臣和总理大臣跪在东边,其余的跪在西边。
乾清宫是天子的正寝,在康熙以前,皇帝临轩听政,岁时受贺赐宴,以及日常召见臣工,都在这里,是内廷中规制最宏伟的一座宫殿,广九楹、深五楹,象征“九五之尊”。中间三楹设宝座,楣间有块顺治御笔的匾:“正大光明”。自从康熙末年闹出“夺嫡”纠纷以后,从雍正开始,废除了立储的制度,皇位的继承,由皇帝御笔书名,锦盒密封,这个锦盒就藏在“宫中最高之处”的“正大光明”匾额后面。
左面三楹为东暖阁,原名“抑斋”,自从高宗因为得了绝世奇珍王羲之父子的三通帖,珍藏在此,所以又题名为“三希堂”,右面三楹就是西暖阁,题名“温室”,高悬高宗御制的一篇“乾清宫铭”。其时正当全盛,高宗又享大年,所以铭中最后一段是这样六句话:“五福敷锡,万国咸宁,敢恃崇居,惴惴矜矜,益慎体乾,惟皇永清。”现在,两宫太后及十五岁的皇帝,就是坐在这篇铭文之下,为了“一国不宁”,召见“惴惴矜”的亲贵重臣。
分班行了礼,所有的太监都奉命退出殿外,这时慈禧太后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天津的教案,没有想到闹得这么厉害!现在法国人蛮得很。曾国藩的折子,想来你们都在军机处看过了,要办地方官,要拿杀洋人的百姓,这件事该怎么办?我们姊妹俩想不出主意,所以找大家来商量,有话,你们尽管说!”
这样的场合,第一个说话的应该是惇王,他是早就预备好了的,片刻沉默以后,开始发言:“曾国藩不是不讲理,不体恤下属的人,他这个折子,也是大不得已。不过民为邦本,民心一失则天下解体。所以这件事要慎重。”
这几句话说了等于没有说。在他肩下的醇王就不同了,一开口就显得很激动,“民心宜顺!”他大声说道,“天津的地方官也没有罪,张光藻跟刘杰,平时的官声很不错,他们当然不能偏袒教民,讨洋人的好。事情闹开来,全怪那个丰大业太野蛮,拿枪就打,这还成话吗?如果说中国的使臣,在他们法国也是这样子蛮不讲理,枪击职官,不也一样要犯众怒吗?至于陈国瑞路过天津,说了几句嘉许义民的话,正见得他忠勇性成。在法国看,他们有罪,在中国看,何罪之有?他们的罪,是总理衙门给安上的,咱们自己还在查办,总理衙门倒先替天津的义民认了罪的。给法国公使的照会,说什么天津的‘举事者’,等于我‘大清仇人’,这种措词太失体了!还有人说,天津的百姓,无缘无故杀法国人,不过借此抢劫掳掠。诬责义民,于心何安?”
那段话是宝洌档模荒懿簧瓯纾骸捌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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