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001
再下来就只有安徽巡抚英翰了。在旗人中,他算是佼佼者,两宫太后也很看重他。但是,他一直在安徽做官,对两江地方虽很熟悉,却跟湘军的渊源不深,或者会成为马新贻第二,所以不是理想的人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眼前就只有先命江苏巡抚何璟署理,倒是顺理成章的事。两宫太后接纳了恭王的建议,随即降旨。
两道上谕,一道是震悼曾国藩之死;一道是派江苏巡抚何璟署理两江总督。经两宫太后裁决,立刻送交内阁明发,顿时震动朝野,也忙坏了那些善于钻营的官儿,都想打听一个确实消息,何璟署理是长局还是短局?倘是短局,那么,到底是什么人接两江?能抢在上谕未发之前,先去报个喜信,便是进身之阶,如无渊源,亦可早早弄一封大人先生的“八行”,庶乎捷足得以先登。
打听的结果,恭王除却在找一个人以外,别无动静,这个人就是河南巡抚钱鼎铭。以他的资望,决不可能升任两江总督,但此人是个有名的能员,而且一向为曾国藩和李鸿章所赏识,因此有人猜测,他将从河南调任江苏。这就不用说,现任的江苏巡抚何璟署理江督是个长局。何璟字小宋,是广东香山人,走门路就要从他的广东同乡中去设法。当然,钱鼎铭就在眼前,求远不如求近,所以他下榻之处的江苏会馆,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钱鼎铭本人却还根本不知其事,这天是“花朝”,他应了同乡京官的约请,一大早策驴出西便门,到“西山八大处”访杏花去了。留在会馆的听差,听说是恭王在军机处立等相见,立即带着衣包,赶到西山,寻着了钱鼎铭一说经过,方知曾国藩死在任上,知遇之感,提携之恩使得他不能不临风雪涕。好不容易让同游的同乡劝得住了哭声,随即赶进城去,在西华门内一家酒店暂且歇足,请人进去打听,说恭王还未回府,便即换了公服,到军机处谒见。
相见自有一番欷殻О矗γ店〕眨治拔恼保腿欢屑ぶ模栽仔帕攀舻淖矢瘢婀蹩耐罚魑佬弧?br /> “调甫,”恭王这才说到正题:“两位太后对曾侯还有恩典。你也是从他幕府里出来的,可知曾侯生前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如能成全,我好奏请加恩。“
这一层关系甚大,钱鼎铭先答应一声:“是!”然后仔细想了一会,方始答道:“曾文正不慕荣利,生前以持满为戒,所以斋名‘求阙’,如说他有不足之事,就是老二纪鸿,至今不曾中举。”
“可曾入学?今年多大?”
“是刚入学的附生。”钱鼎铭想了想又说:“纪鸿今年二十五了。”
“这容易。”恭王点头答道:“不过也只能给他一个举人,一体会试。如嫌不足,再给一个。曾文正有几个孙子?”
“三个。都是纪鸿所出。”钱鼎铭说,“长孙叫广钧。”
“这都等何小宋查报了再说。”恭王看着其余几位军机大臣问道,“你们有什么话要请教调甫的?”
“曾文正过去了,有件事我们可以谈了。”文祥问道:“黄昌期这个人怎么样?”
黄昌期就是长江水师提督黄翼升,他跟曾家的关系不同,黄翼升的妻子奉曾夫人为义母,算是通家之好,曾国藩一度置妾,就是黄翼升经手办的“喜事”。如果说曾国藩有“私人”,这个人就是黄翼升。所以此时钱鼎铭听文祥这一问,便知大有文章,不敢轻率答话。
“请文中堂的示,是指黄昌期那一方面?”
“自然是说他的治军。”文祥又说:“调甫,此处无所用其回护,亦不必怕负什么责任。”
这两句话使钱鼎铭悚然而警,憬然而悟,军机处为大政所出之地,一言一语,都须实在。而自己名为约请,实在也等于传唤作证,说了实话,没有责任,倘有不尽不实之处,立刻就可能传旨“明白回奏”,惹上不小的麻烦。
因此,他的答话很谨慎,“黄昌期治军,失之宽柔,尽人皆知。”他说,“不过文中堂知道的,当初创设水师,就是为了安插立功将弁。”他觉得下面的措词不易,索性不说下去了。
“立功归立功,将弁到底是将弁。”文祥话中充分流露了对长江水师将官的不满:“立功则朝廷早有酬庸,将弁则不能不守纪律。曾侯在日,还能约束此辈,今后怕就很难了。”
钱鼎铭听出话风,黄翼升的那个提督靠不住了!然而要动他也还不易,操之过急,说不定就有人会成为马新贻第二。不过这想法只好摆在心里,看看别无话说,等恭王一端茶碗,便即起身磕头告辞。亲王仪制尊贵,跟唐宋的宰相一样,“礼绝百僚”,恭王安然坐着受了他的头,但此外就很谦和,一直送他到军机处门口,方始回身入内。
“先回家再说。”恭王打了个呵欠,“好在辍朝三日,明天后天都不用进宫,明儿中午在我那里吃饭,尽这两天工夫,咱们把两江的局面谈好了它。”
话虽如此,文祥忧心国事,不敢偷闲,当天晚上又到鉴园,跟恭王细谈。他是久已想整顿长江水师了。马新贻被刺至今两年,真相逐渐透露,虽还不知道真正主谋的是谁?但可决其必为那些“立功将弁”,而且还有跟捻军投降过来的,如李世忠等人勾结的情事在内。同时因为天津教案一再委屈让步,说到头来,是力不如人,了解军务的都有这样一个看法,陆上还可以跟洋人周旋一番,谈到海上,一点把握都没有。现在全力讲求洋务,自己造船造炮,渐有成就,但长江水师如果依旧那么腐败,则虽有坚甲,兵仍不利。以前只为有曾国藩坐镇东南,无形中庇护着黄翼升,不便更张,此刻却是一个整顿的良机,正好与两江总督的人选一起来谈,省得“一番手脚两番做”。
“这倒也是。”恭王深以为然,“但是找谁去整顿呢?”
“自然是彭雪琴。”
水师的前辈,只有杨岳斌与彭玉麟。杨岳斌解甲归田,早绝复出之想。彭玉麟从问治八年奉旨准回原籍衡阳,为他死去的老母补穿三年孝服,一直不曾开兵部侍郎的缺,此刻服制将满,正该复起。而且长江水师章程,是他与曾国藩会同订定,本旨何在,了然于胸,亦唯有他才能谈得到“整顿”二字。
“那好!”恭王欣然赞许,“这一下江督的责任轻了,人就容易找了,不如就让何小宋干着再说。”
“我也是这个意思。好歹等过了大婚典礼再来商量,也还不迟。”
提到大婚,文祥又不免皱眉,叹息表示,十年苦心经营,方有些崇尚朴实,励精图治的模样,经此踵事增华,用钱如泥沙的一场喜事,只怕从此以后开了奢靡的风气,上恬下嬉,国事日坏。
说到内务府官员的贪壑难填,文祥大为愤慨,声促气喘,衰象毕露。恭王看入眼中,心便一沉,京外一个曾国藩,朝中一个文祥,在他看来就是撑持大局的两大支柱,一柱已折,岂堪再折一柱?所以极力劝他,郁怒伤肝,凡事不必过于认真,忠臣报国,首当珍惜此身。又说曾国藩自奉太俭,事必躬亲,以致不能克享大年,在他固然鞠躬尽瘁,死而无憾,但后死者却会失悔,当时不该以繁剧重任,加之于衰病老翁的双肩。
文祥亦有同感,然而他无法听从恭王的劝告。这天晚上仍旧谈得很多,从洋务到练兵,他没有一件事不关心,也没有一件事不认真。恭王不愿他过于劳神,一再催他回家,总算在四更天方始告辞。
第二天中午,军机大臣应约赴恭王的午宴。一年难得几天不进宫,恭王蓄意想逍遥自在一番,取出珍藏的书画碑帖,古墨名砚,同相赏鉴。无奈常朝虽辍,各衙门照常办事,军机大臣都有部院的本职,本衙门的司官纷纷携带公牍,赶到恭王府求见堂官,结果只有恭王一个人在书房里,对着满目琳琅发愣。
好不容易才能把一大群司官打发走,肃客入席,喝着酒谈正事。恭王把跟文祥商定的办法说了一遍,作为兵部尚书的沈桂芬,首先表示赞成,但认为不必让黄翼升太过难堪,一切都等彭玉麟实地视察过了再作道理。
“那就让彭雪琴事毕进京,一切当面谈。”
于是两天以后,根据恭王的意思,拟了旨稿,面奏裁决,分别廷寄:“长江设立水师,前经曾国藩等议定营制,颇为周密,惟事属创举,沿江数千里,地段绵密,稍不加察,即恐各营员奉行故事,渐就懈弛。黄翼升责任专阃,无可旁贷,着随时加意查察,务使所属各营,恪守成规,勤加操练,以重江防。原任兵部侍郎彭玉麟,于长江水师一手经理,井井有条,情形最为熟悉,该侍郎前因患病回籍调理,并据奏称,到家后遇有紧要事件,或径赴江皖,会同料理,是该侍郎于长江水师,颇能引为己任。家居数载,病体谅已就痊,着湖南巡抚王文韶传知彭玉麟,即行前往江皖一带,将沿江水师各营,周历察看,与黄翼升妥筹整顿,简阅毕后,迅速来京陛见,面奏一切。并将启程日期,先行奏闻。”
这道上谕中,有意不说彭玉麟回衡阳补行守制的话,因为恭王对汉人把三年之丧看得那么重,毫无商量的余地,颇为头痛,深怕彭玉麟也要等服满才肯出山,所以干脆抹煞这件事。
上谕到江宁,正是轰轰烈烈在替曾国藩办丧事的时候,大树一倒,立刻就见颜色,想起荫覆之恩,湘军旧部,越发伤感。
曾国藩身后的哀荣,在清朝前无古人。禄位之高,勋业之隆,犹在其次,主要的是因为他的故吏门生遍天下。总督当中一个两广的瑞麟,巡抚当中一个云南的岑毓英,算是素无渊源,此外的封疆大吏无不当过曾国藩的部属,或者受过曾国藩的教,此时各派专差,携带联幛赙仪,兼程到江宁代致吊唁。
督抚的专差,第一个到江宁的是直隶总督李鸿章所派的督标中军副将史济源,送来一副挽联,二千两银子的赙仪。曾纪泽遵照遗命,收下挽联,不受赙仪。那副挽联,上联是“师事三十年,火尽薪传,筑室忝为门生长”,公然以曾国藩的衣钵传人自命,下联却不是门生的口气,“威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世难逢天下才”,是为苍生惜斯人,占了宰相的身分。
但是,使曾国藩的家属幕僚,最感到欣慰的是陕甘总督左宗棠的那副挽联:“知人之明,谋国之忠,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开头那两句话,左宗棠因为用兵陕甘,曾国藩派刘松山帮他的忙,深为得力,老早就在奏折上说过,此时再用一次,加上“自愧不如元辅”六字,足见倾服之意。下联则解释过去不和,无非君子之争,不碍私交。大家认为左宗棠这样致意,曾国藩死而有灵,在九泉之下,亦当心许。
开吊的日子商量了好久。因为开过吊就是“出殡”,孝子扶柩还乡,得走水路,由水师的炮艇拖带,要等春水方盛时才能启行,同时全眷回湘,也有许多琐碎的家务要料理,所以定在四月十六。挽联素幛,从灵堂挂到东西辕门,只有一副不曾悬挂,那就是湘潭王辏г怂偷囊桓薄?br /> 王辏г艘淮暮溃桓视谏砗笕搿度辶执坊颉段脑反罚奈耍ㄆ孀韵玻愿海晕梢灾顺赏醭砂浴U庖宦沸愿窈芘渌嗨车奈缚冢苑钪媳觯诮麾磷允氐脑途霾桓矣盟T永咳瞬牛植患埃蓝酝蹶'运落落寡合,而他亦一向是布衣傲王侯的气概,所以别人挽曾国藩,无不称颂备至,只有他深表惋惜。
惋惜的是曾国藩的相业与学术:“平生以霍子孟、张叔大自期,异代不同功,戡定仅传方面略;经学在纪河间,阮仪徵之上,致身何太早?龙蛇遗憾礼堂书!”这是说曾国藩,虽想学汉朝的霍光,明朝的张居正,可惜时世不同,际遇各异,只能做到底定东南,勋绩不过方面一隅,以宰相的职位,没有机会能象霍光、张居正那样,有继往开来,笼罩全局的相业。
下联是用的郑康成的典故,说曾国藩在经学方面的造诣,超过乾隆年间的纪昀和嘉庆年间的阮元,可惜象郑康成那样,因为“岁至龙蛇贤人嗟”,合当命终,来不及把他置在习礼堂上,残缺不全的书籍,重新整理,嘉惠后学。换句话说,曾国藩倘能晚死几年,必有一些经学方面的著作传留下来。就事论事,这才是真正的挽联,可是曾家及曾家的至亲好友,不是这么看法,认为王辏г擞镏杏写獭?br /> 多数的看法是,王辏г顺致酃粒跫コ埃任尴嘁担治蘧酰颉叭恍唷钡牧⒐Α⒘⒀裕纫崖淇铡U馊绾问浅制街郏恳灿猩偈司醯谜飧蓖炝勐跎钪浚滴茏鳎恳源氪手手保氲鼻暗某∶娌怀疲槐愣嗨凳裁础?br /> 于是就谈到这副挽联的处置了,当然不能退回,但也决不能悬挂,那就只有搁置,等开吊过后,与其他上千副的挽联,一起焚化。
开吊的时候,已在曾国藩死后两个多月,曾纪泽、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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