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001
未睡?”
“怎么啦?”懿贵妃回身看着他问。
小安子跪下来答道:“主子千万要保重!大阿哥年纪还小,全得仗着主子替他作主,大清朝的天下,都在主子手里。”
‘咄!“懿贵妃喝道:”你懂得什么?少胡说八道!“
小安子想不到又碰一个钉子,这个钉子碰得他也实在不明白,自己想想,话并没有说错,懿贵妃的脾气发得没有道理。心里这么想着,脸上不由得便有委屈的神色。
懿贵妃自然明白他心里的想法,但此时不便作任何解释,反倒因为小安子的话,引起了警惕,觉得必须有所告诫。
于是她沉下脸来,大声说道:“小安子!你告诉这里所有的人,这几天谁要在人前背后胡言乱语,谈大阿哥立为皇太子和我将来怎么样,怎么样,这些话要是让我知道了,我没有别的,马上传了敬事房来,先打烂两条腿再说。我可再告诉你一句话,”她用冷得似冰,利得似刀的声音又说,“连你在内,一样办理。”
小安子吓得连委屈也感觉不到了,只听出这一段话,情况严重,没有一分一毫的折扣可打,赶紧连声答应,站起来先对屋内的四五个宫女说道:“你们可听见主子的话了!千万小心,千万小心!”说完,匆匆走了出去,把懿贵妃的告诫,郑重其事地转告了每一个太监和宫女。
因此,各个宫里,都在窃窃私议着皇帝的病,以及肃中堂如何如何?只有懿贵妃那里,特别安静。自然,安静得十分沉闷。
传了早膳,皇后派人来通知,即刻齐集中宫,去省视皇帝的病。后妃不与外臣相见,所以皇帝的病,她们只能听太监的报告,等闲无法探视。这天早晨,是皇后特意叫陈胜文与六额驸安排妹的,御前大臣一律回避,容后妃与皇帝去见可能是最后的一面。
皇帝却不知道后妃来省视,他一直未醒,不知是睡熟了还是昏迷着?一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说什么食前方丈,说什么六宫粉黛,转眼莫非成空!皇后与那些妃嫔们,也不知是为皇帝还是为自己,一个个泪落如雨,却不敢哭出声来,唯有障面掩口,想把自己的眼泪吞到肚子里去。
于是敬事房首领太监陈胜文,劝请后妃止泪,说是皇帝神明不衰,怕朦胧中发觉了大家的哀痛,一定会伤心,于病体大为不宜。接着额驸景寿又来奏请皇后回宫。不离伤心之地,眼泪是无论如何止不住的,皇后只好依从,领着妃嫔,退出了东暖阁。
回到中宫,皇后余痛未已,依然流泪不止。跟着来到中宫的懿贵妃,却显得格外刚强,虽然也是红着眼圈,但说话行事,与平时无异,一进皇后寝宫,她就吩咐宫女双喜:“这儿有我伺候皇后,你们到外面呆着去吧!没有事儿别进来。”
双喜是皇后的心腹,但也佩服懿贵妃凡事拿得了主意,不比皇后那样老实无用,这时知道有机密大事要谈,当即答道:“奴才在外面看着,不会有人闯进来。”
“对了!”懿贵妃嘉许她知机识窍:“你小心当差吧!将来有你的好处。”
等双喜一走,懿贵妃亲自关上房门,绞了把热手巾,递到皇后手里,心乱如麻的皇后,也正有许多话要跟懿贵妃商议,但心里塞满了大大小小,无数待决的事件,却不知从何说起?擦干了眼泪,怔怔地楞了半天,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烦,蓦地里又捶着妆台,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说:“弄成这个样子,怎么得了呢?”
“皇后,皇后!”懿贵妃扶着她的手臂说,“这不是一哭能了的事。光哭,把人的心都哭乱了!你先拿定了大主意,咱们再慢慢儿商量做法。”
“我有什么主意?”皇后拭着泪哭说:“还不是他们怎么说,咱们怎么听。”
“不!”懿贵妃断然决然地说,“皇后千万别存着这个想法。
权柄决不能下移,这是祖宗的家法。“
说到这个大题目,不由得让皇后止住了哀痛,“我可不懂了。”她问,“又是‘赞襄政务’,又是军机大臣,他们要作了主,咱们拿什么跟他们驳回啊?”
“拿皇帝的身分。皇帝亲裁大政,不管皇帝年纪大小,要皇帝说了才算。”
“啊!”皇后仿佛有所意会了,但一时还茫然不知如何措手,“我在想,将来办事,总得有个规矩。凡事,咱们姐儿俩,大小也可以管一管。这要管,又是怎么管呢?”
“皇后算是明白了。咱们不妨把六额驸找来问一问。”
“也好。”
于是懿贵妃教了皇后许多话,同时派人传谕敬事房,宣召六额驸,说有关于皇帝的许多话要问。这原是不合体制的,但情况特殊,事机紧迫,景寿固不能不奉懿旨,肃顺这一班人,也不敢阻挡。
懿贵妃特意避了开去,只皇后一个人召见景寿,跪了安,皇后很客气地说:“六额驸起来说话吧!”
“是。”景寿站了起来,把手垂着,把头低着。
“内务府办得怎么样了?”
这自然是指皇帝的后事。“肃六在忙着呢!”景寿答道:“金匮的板,早两天就运到了。其余的东西,听说也都齐了。”
“还有样要紧东西,”皇后又问:“陀罗经被呢?”
陀罗经被是金匮中必备之物,亲藩勋旧物故,饰终令典,亦有特赐陀罗经被的。这由西藏活佛进贡,一般的是用白绫上印金色梵字经文,御用的是黄缎织金,五色梵字,每一幅都由活佛念过经、持过咒,名贵非凡。当然,“内务府老早就敬谨预备了。”景寿这样回答。
“噢!”皇后略停一停,换了个题目来问:“这几天的政务,由谁在料理呀?”
“还是军机上。”景寿慢吞吞的地道:“听说许多要紧公事,都压着不能办。”
“为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皇上不能看奏折。”
“以后呢?”皇后急转直下地问到关键上,“你们八个人,可曾定出一个办事的章程?”
“目前还谈不到此。而且,也没有什么老例儿可援的。”
“我记得康熙爷是八岁即的位。那时候是怎么个规矩?”
“那时候,内里有孝庄太后当家,不过国家大事,孝庄太后也不大管。”
这些对答,懿贵妃早就算定了的,所以受了教的皇后,立刻追问一句:“那么谁管呢?”
“是辅政四大臣。”
“那四个?”
景寿一面思索,一面回答:“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
“后来呢?”
“后来?”景寿愣了一下,“后来当然是康熙爷亲政。”
“我是说康熙爷亲政以后。”皇后又加了一句:“那辅政四大臣怎么样?”
这一问,把木讷寡言的景寿吓得有些心惊肉跳,显然的,皇后是拿康熙诛鳌拜的故事,作为警告。但是,于今如说有鳌拜,自是肃顺,与自己何干?这顾命大臣的荣衔,也不知如何落到了自己头上?看这光景,将来是非必多,不如趁早辩白一番。
想到这里,随即跪了下来,免冠碰头:“皇后圣明!臣世受国恩,又蒙皇上付托之重,自觉才具浅薄,难胜重任,可是当时也实在不敢说什么。臣现在日夜盼祷的,就是祖宗庇佑,能让皇上的病,化险为夷,一天比一天健旺,这顾命大臣的话,从此搁着,永远不必再提了。”他一面说,一面想到肃顺的跋扈,同时想到皇后提起康熙朝旧事的言外之意,不由得越想越害怕,汗出如浆,急出一句最老实的话:“臣是怎么块料?皇后必定明白。他们拿鸭子上架,臣实在是莫奈其何!但分臣能效得一分力,万死不辞。只怕,只怕效不上力。”
这番话真有些语无伦次了。皇后啼笑皆非,而且也不知如何应付,因为它未在懿贵妃估计之中。只是景寿的窝囊,连忠厚老实的皇后都觉得可怜亦复可笑。
景寿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皇后却又说不出话,眼看要弄成个僵局,躲在屏风后面的懿贵妃不能不出头了。她袅袅娜娜地闪了出来,先向皇后行了礼,然后自作主张地吩咐:“六额驸,请起来吧!”
景寿一见懿贵妃出现,心里略略放宽了些。懿贵妃为人厉害,但也明白事理,她一定能谅解他的处境为难而本心忠诚,所以站了起来,顺手给懿贵妃请了个安,退到一旁,打算着她有所询问时,再作一番表白。
“六额驸是自己人,胳膊决不能朝外弯。”懿贵妃这一句话是向皇后说的,但也是暗示景寿别忘掉自己是椒房至亲,论关系要比肃顺他们这些远支宗室密切得多。
景寿自然懂得她的意思,赶紧垂手答道:“懿贵妃明见,这句话再透彻不过了,正是景寿心里的意思。”
“好!”懿贵妃赞了一声,接着又说:“可是我得问六额驸,你下去以后,他们要问:皇后召见,说些什么?你可怎么跟他们说呀?”
“就说,就说皇后垂询皇上的‘大事’,预备得怎么样了。”
“一点不错。你就照这个样子,别的话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你一个人也争不过他们,不用跟他们废话,有什么事,你想办法先通一个信儿就行了。”说到这里,懿贵妃停了一下,又威严地问道:“你明白吗?”
景寿想了想,懂得懿贵妃的意思是叫他不必多事,于是惶恐地答道:“明白,明白!”
“明白就好。”懿贵妃转脸向上问道:“皇后如果没有别的话,就让六额驸下去吧!”
“嗯!”皇后想了想说,“有一件事,也是要紧的,‘大事’一出,里里外外一定乱糟糟的,大阿哥在外面,怕他们照应不过来,六额驸多费心吧!”
这是景寿办得了的差使,欣然答道:“皇后跟懿贵妃请放心!景寿自会小心伺候。”
等景寿退了出去,皇后与懿贵妃,相对苦笑,她们原来期望着要把景寿收作一个得力帮手,不想他竟是这等一个窝囊废。“亏得你机敏,不叫他插手,不然,准是事成不足,坏事有余!”皇后摇头叹息:“唉,难!”
“皇后先沉住气。凡事有我。”
话是这样说,懿贵妃也实在不知道如何才不致于大权旁落?回到自己宫里,倚栏沉思,不知日影过午。忽然,皇帝身边的小太监金环,匆匆奔了进来,就在院子里一站,高声传旨:“万岁爷急召懿贵妃!”说完才跪下请安,又说:“请懿贵妃赶紧去吧!怕是万岁爷有要紧话说。”
“喔!”懿贵妃又惊又喜,问道:“万岁爷此刻怎么样?”
“此刻人是好的。只怕…。”金环欲言又止,“奴才不敢说。”
懿贵妃知道,皇帝此一刻是“回光返照”。时机万分珍贵,不敢怠慢,随即赶到了烟波致爽殿。
御前大臣都在殿外,站得远远地,一看这情形,就知道皇后在东暖阁。小太监打了帘子,一眼望去,果然皇后正跪在御榻前,懿贵妃进了门,随即也跪在皇后身后。
“这个给你!”皇帝气息微弱地说,伸出颤巍巍的一只手,把一个蜀锦小囊,递给皇后。懿贵妃知道,那是乾隆朝传下来,皇帝常佩在身边的一枚长方小玉印,上面刻的阳文“御赏”二字。
皇后双手接了过来,强忍着眼泪说了句:“给皇上谢恩。”
“兰儿呢?”
“在这里。”皇后把身子偏着,向懿贵妃努一努嘴,示意她答应,同时跪到前面来。
“兰儿在!”懿贵妃站了起来,顺手拿着拜垫,跪向前面,双手抚着御榻,把头低了下去,鼻子里息率息率在作响。
皇帝缓缓地转过脸来,看了她一下,又把视线移开,他那失神的眼中,忽然有了异样复杂的表情,是追忆往日和感叹眼前的综合,不辨其为爱为恨,为恩为怨?
“唉!”皇帝的声音不但低微,而且也似乎哑了,“我不知道跟你说些什么好。”
听得这一句话,懿贵妃哭了出来,哭声中有委屈,仿佛在说,到今日之下,皇帝对她还怀着成见,而辩解的时间已经没有了,这份委屈将永远不可能消释伸张。
就这时,皇帝伸手到枕下摸索着,抖颤乏力,好久都摸不着什么东西。于是,皇后站了起来,俯首枕边,低声问道:“皇上要什么?”
“‘同道堂’的那颗印。”
皇后探手到枕下,一摸就摸出来了,交到皇帝手里,他捏了一下,又塞回皇后手里。
“给兰儿!”
这一下,懿贵妃的刚低下去的哭声,突然又高了起来,就象多年打入冷宫,忽闻传旨召幸一样,悲喜激动,万千感慨,一齐化作热泪!又想到几年负屈受气,终于有此获得谅解尊重的一刻,但这一刻却是最后的一刻,从此幽明异途,人天永隔,要想重温那些玉笑珠香的温馨日子,唯有来生。转念到此,才真的是悲从中来,把御榻枕旁哭湿了一大片。
这样哭法,皇后心酸得也快忍不住了,顿着足,着急地说:“你别哭了,行不行?快把印接了过去,给皇上磕头!”
“是!”懿贵妃抹抹眼泪,双手从皇后手里接过了那一枚一寸见方,阴文大篆“同道堂”三字的汉玉印,趴在地上给皇帝磕了个响头。
“起来,兰儿!”皇帝又说,“我还有话。”
“是!”懿贵妃跪直了身子,愁眉苦脸地看着皇帝。
“我只有一句话,要尊敬皇后。”
“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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