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001
兽孕育。如是则地尽其利,物阜民丰,自然就国泰民安了,所以说’诞降祺祥‘。“
“祺祥”二字是匡源的献议,得肃顺的激赏,这一番陈奏也还透彻,无奈咬文嚼字,两宫太后只能听懂一个大概,所以沉默着未有指示。
于是肃顺又开口了。一开口就是“先帝在日,常跟奴才提起”,提起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军需政费,支出浩繁,大乱不平,如何才是了局?然后盛赞胡林翼在湖北,处长江上游,居天下之中,“协饷”各省,曾国藩因此而无后顾之忧,多由于胡林翼的苦心筹划,功劳最大。
话锋一转,谈到朝中,肃顺随即说到他自己身上,讲了许多职掌度支,应付军费国用的难处。他说他曾奉先帝面谕:“务必量入为出。”为了遵行旨意,不能满足各方面的需索,因而挨了许多骂,受了许多气,真是道不完的委屈。但是,他表示他不在乎,只记着古人的两句话:“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显然的,这些话多少是为现在上坐的太后,从前的懿贵妃而发,所以忠厚的东太后,颇有不安之感,频频投以眼色。无奈肃顺正讲得起劲,以致视而不见,等发完了牢骚,又发议论。
他的那番议论,倒可以说是为民请命。他认为军事已操胜算,复金陵不过迟早间事,但大乱平定的善后事宜,异常艰巨。在民间,重整田园,百废待举;在军中,骄兵悍将,须有安置。这一层关系重大,数十万百战功高的将士,解甲归田,必将有妥善的布置,否则流落民间,为盗为匪,天下依然不能太平。
而这一切,都要有钱才办得了。所以今后的大政,唯在利用厚生,大乱以后,与民休息,即是培养国力。年号用“祺祥”,就是诏告天下,凡百设施,务以富民为归趋,这不但是未来的大计,在眼前,也是振奋人心的绝大号召。
肃顺这一番陈奏,足足讲了两刻钟之久,指手划脚,旁若无人。西太后要驳也无从驳起,而且冷静地想一想,他的话中,也不无有些道理,便转脸以眼色向东太后征询意见。
东太后倒是颇为欣赏肃顺的见解,但却不能作何评论,只说:“既是吉祥的字面,我看,就用了吧!”
这个答复在西太后意料之中,她所以要向东太后征询,是要暗示肃顺,她本人并不以为然。于是便用朱批中的用语,说了两个字:“依议!”
依是依了,西太后在私底下对肃顺大表不满,等顾命八大臣退出以后,她立刻向东太后说了她的感想。
“看他那个目中无人的样子,飞扬浮躁,简直就没有人臣之礼。满口‘咱们、咱们’的,把咱们姐儿俩,当什么人看了?”
东太后默然。她想替肃顺辩护两句,但实在找不出理由来说。
“象今天这个样子,他说什么,咱们便得依什么,连个斟酌的余地都没有。姐姐,你说,大清的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这……,”东太后不能不说话了,“肃六就是太张狂了一点儿,要说他有什么叛逆的心思,可是没有的事。”
听口风如此,西太后见机,不再作声,心里却不免忧虑。
召恭王到热河来的密计,虽为东太后所同意,但看她始终还有回护肃顺的意思,显得有些优柔寡断,倘或到了紧要关头,必须下重手的那一刻,她忽然起了不忍之心,那就大糟特糟了!在西太后看,肃顺是一条毒蛇,非打在他致命的“七寸”上不可,稍一犹豫,容他回身反噬,必将大受其害。
不过她也知道,东太后回护肃顺,实在也有回护她的意思在内,怕真个闹决裂了,她会斗不过肃顺。这是好意,却难接受。肃顺是一定斗得过的,只要上下同心,把力量加在一起,一拳收功,这番道理,得要找个机会,好好跟东太后谈一谈。所谓机会,是要等肃顺做错了什么事,或者说错了话,东太后对他不满的时候,那样借势着力,进言才能动听。
然而西太后对于经纬万端的朝政,到底还不熟悉,因此,肃顺虽做错了事,她也忽略过去了。
错处出在简放人员上面。原来商定的办法,各省督抚要缺,由智囊政务的顾命八大臣共同拟呈姓名,面请懿旨裁决,两宫商量以后,尽用“御赏”印代替朱笔圈定。其余的缺分,由各衙开列候选人员名单,用掣签的方法来决定。
第一次简放的人员,是京官中的卿贰和各省学政。预先由军机处糊成七八十支名签,放入签筒,捧上御案,两宫太后旁坐,小皇帝掣签。这是他第一次“执行”国家政务,自然,在他只觉得好玩,嘻笑着乱抽一气,抽一支往下一丢。各省学政,另由顾命大臣抽掣省分,是令人艳羡的“广东学政”、“四川学政”等等肥缺,还是被派到偏僻荒瘠的省分,都在小皇帝的儿戏中定局。
既是碰运气的掣签,那应该是什么人,什么缺都没有例外的。可是,肃顺偏偏自作主张,造成例外,他把户部左侍郎和太仆寺正卿两个缺留了下来,不曾掣签。户部左侍郎放了匡源,太仆寺正卿放了焦祐瀛。西太后竟被蒙蔽了过去,局外人亦只当是掣签掣中,只有军机处的章京,明白内幕,这是营私舞弊,背后谈起来,自不免有轻视之意。
在曹毓瑛看,不止于轻视,他认为这是肃顺的一种手段,不惜以卑鄙的手段来笼络匡源和焦祐瀛,应为正人君子所痛心疾首。因此,散播这个消息,可以作为攻击肃顺的口实。
于是,他作了密札,习惯地用军机处的“印封”,随着其他重要公文,飞递京城,送交朱学勤亲启。
密札的内容,虽不为人所知,但以“印封”传递私信,却是众目皆见的事。有个看着肃顺独掌大权,势焰薰天,一心想投靠进身的黑章京郑锡瀛,认为找到了一个巴结差使的好机会,自己定下一个规矩,逐日稽查印封,每一班用了多少,立簿登记,口口声声:“查出私用印封,是革职的罪名。”
话虽如此,而自有军机处以来,从无那一个人因为私用印封而获罪的。为了掌握时效,取用方便起见,历来的规矩,都是预先拿空白封套,盖好了军机处银印,几百个放在方略馆,除了公务以外,私人有紧急或者秘密事故,需要及时通信,也都取用印封,标明里数,交兵部提报处飞递。这虽有假公济私之嫌,但相沿成习,变做军机章京的一种特权。现在让郑锡瀛摆出公事公办的面孔,跟曹毓瑛一作梗,害得别人也大感不便,因此人怂侧目冷笑,暗中卑视。
不过郑锡瀛虽是个两眼漆黑,什么也不懂的黑章京,而立簿登记印封这一着,对曹毓瑛确是个有效的打击,不仅秘密通信,大受影响,而且因为他的举动,也提醒了杜翰、匡源、焦祐瀛这些人,知道他一向拥护恭王,不免有所戒备。本来不管何等样的机密大事,凡是军机章京领班,没有不知道的,如今却很少使曹毓瑛与闻,发各省督抚的“廷寄”,多由焦祐瀛亲自动手,写旨已毕,亲填印封寄发,谁也不知道其中内容。这一来,曹毓瑛就很清闲了。他自己也是个极善于观风色的人,见此光景,格外韬光养晦,一下了班,不见客,更不拜客,只与几个谈得投机的朋友,饮酒打牌,消遣苦闷的日子。
自然,有时也不免谈到军机处的同事,提起郑锡瀛,有人笑道:“此公的近况,倒有一首诗可以形容:”流水如车龙是马,主人绥虎仆如狐;昂然直到军机处,笑问中堂到也无?“
这是相传已久的一首打油诗,形容红章京的气焰,颇为传神,但是,“那也只是他自以为红而已!”在郑锡瀛一班中的蒋继洙,不屑地说,“其实,‘宫灯’又何尝把他摆在眼里?”
“不谈,不谈!”曹毓瑛摇着手,大声阻止,“今宵只可谈风月。”
宾客们相与一笑,顾而言他。到得定更以后,客人纷纷告辞,曹毓瑛暗鞍把蒋继洙和许庚身拉了一把,两人会意,托故留了下来。
延入密室,重新置酒宵夜,曹毓瑛低声问说:“两位在京中的亲友多,可有什么消息?”
“有个极离奇的消息。”许庚身答道,“我接到京中家信,语意隐晦,似乎小安子的遣送回京,是一条‘苦肉计’,借此传达两宫的密谕。”
“可知道密谕些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
“我也有消息。”蒋继洙紧接着说,“听说京中大老正在密商,垂帘之议,是否可行?”
“这就‘合拢’了!”曹毓瑛以手轻击桌面,“如有密谕,必是发动垂帘!而且必是‘西边’的主意。”
“这……,”许庚身俯身问道:“这触犯,‘宫灯’的大忌,能行吗?”
“谁知道行不行?走着瞧吧!”
在片刻的沉默中,许庚身与蒋继洙同时想到了一个疑问:小安子果真衔两宫之命,口传密诏,那么在京的朱学勤,必有所闻,难道密札中竟未提及?
“是啊!”当许庚身把这疑问提出以后,曹毓瑛困惑地答道:“我就是为这个奇怪!修伯的信里,应该要提到的,而竟只字不见。诚然,我曾通知修伯,近来有人在注意,书札中措词要格外留神,但无论如何,象这样的事,总该给我一个信啊!”
“会不会是‘伯克’截留了?”许庚身问蒋继洙,“你跟他一班,想想看,有此可能否?”
“我倒不曾留心。不过我想不至于。”
“何以见得?”
“修伯如果提到这些话,自然是用‘套格’,你想象他这样的草包,一见‘套格’,有个不诧为异事,大嚷而特嚷的吗?”
曹毓瑛和许庚身都同意他的看法。郑锡瀛是个浅薄无用的人,倘若拆开京里来的包封,发现一通语不可晓的“套格”密札,自然会当做奇事新闻张扬开来。照此看来,不是朱学勤特别谨慎,故意不提,便是小安子口传密诏之说,根本就无其事。
“我看消息不假。而且宁可信其有,不必信其无。”许庚身又进一步申论,“就算是无其事,也该朝这条路上去走!”
曹毓瑛深深点头,举杯一饮而尽,夹了块蜜汁火方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说:“星叔这话有味!我也常常在想,我辈当勉为元祐正人。但老实说,我亦不敢自信我的见解,现在听星叔也如此说,可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元祐”是宋哲宗的年号,哲宗也是冲龄即位。宣仁太皇太后临朝称制,起用司马光,重用吕公著、吕大防、范纯仁,天下大治,史册称美。但许庚身、蒋继洙都明白,曹毓瑛的所谓“当勉为元祐正人”,意在言外,第一是赞成太后垂帘,第二是把肃顺比做吕惠卿,顾命八大臣比做王安石的“新党”。借古喻今,是个极好的说法,尤其是无形中把大行皇帝比拟为“孝友好学,敬相求贤”,“想望太平求治而不得”,忧悸致疾,英年早崩的宋神宗,绝不构成诽谤先帝的“大不敬”的罪名,真妙极了!
于是,许庚身也浮一大白,击节称赏:“好个”元祐,之喻!“
“对了!”蒋继洙也很兴奋地说,“有此说法,‘朝这条路上走’,可算得师出有名了!”
“二公少安毋躁!”曹毓瑛却又换了一幅极谨慎的神色:“别人热,咱们要冷。凡事不妨冷眼旁观,莫露形迹,而且诸事要小心,须防有人挑拨。‘宫灯’是王敦、桓温一流人物,杀大臣立威,尚且无所顾忌,何况我辈?挑个小毛病,也不须有别的花样,只咨回原衙门好了,这个面子就丢不起!”
“是,是!”比较忠厚的蒋继洙,深深受教。
在许庚身,当然也记取了曹毓瑛的告诫,而心里又另有一种想法。被“咨回”——军机章京例由内阁中书及各部司员中举人、进士出身的,考选补用,“咨回”则仍回原衙门供职,表面未见贬降,实际上是逐出军机,自是很丢脸的事,但面子还在其次,主要的是此时一出军机,就无法真正看到一出热闹的“好戏”了!这才是许庚身愿意听从曹毓瑛劝告的最大原因。
巧的是曹毓瑛恰好也有此“戏”的感觉,他一半正经,一半玩笑地说:“‘宫门带’加‘大宝国’这一出戏开锣了,正角儿快上场了,你我虽是龙套,也得格外小心,按着规矩走,别把这出戏唱砸了!”
所谓“正角儿”,不言可知是指恭王。就在下一天一早,军机处接到宗人府转递和硕恭亲王府长史的咨文,通知恭亲王自京启程的日期,太常寺接到王府司仪长的咨文,以恭亲王叩谒梓宫,通知预备祭典。此外,内务府接到咨文,要求为恭亲王及随从人员,代办公馆,行营步军统领衙门,接到咨文,通知恭王行程,须派兵警卫。
这种种动作,似乎是旗人口中的所谓“摆谱”,予人的印象,仿佛恭亲王有意要炫耀他的身分。京中和行在共有十个亲王,礼、睿、豫、郑、肃五亲王,是开国八个“铁帽子王”中的五个,庄亲王为顺治时所封,怡亲王为雍正时所封,这七个亲王都由承袭而来,“老五太爷”惠亲王和“五爷”惇亲王,则是由郡王晋封,只有和硕恭亲王奕诉,是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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