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001
“对了!”慈禧太后自笑糊涂,官文就是如此,以协办大学士,留任湖广总督,曾国藩正好照样办理。
“不过这也不必急。”恭王又说,“到过了年再办,也还不晚。”
忽然,慈安太后象是蓦地里想到了一件极要紧的事,提高了声音喊道:“六爷!”
恭王肃然答道:“臣在!”“先帝在日,有一句话,是指着曾国藩说的,你知道吗?”
这一问不但恭王,连慈禧太后都莫名其妙。恭王实在想不起来,只好实说:“请母后皇太后明示。”
“先帝说过,谁要是剿灭了发匪,不惜给一个王爵。这话你听说过没有?”
“原来是这句话!”恭王答道:“臣也仿佛听人谈过,不知真假,也不敢冒昧跟先帝请示。”
“是有的,”慈安太后说,“我亲耳听见过。不过,那是在军务最棘手的时候说的,是真的愿意这么办,还是牢骚,可就不知道了。”
君无戏言,就是牢骚,也要把它当做真话。但自三藩之乱以后,异姓不王,果真先帝有此意向,跟垂帘一样,都是违反祖制的。恭王最近对“祖宗家法”,特生警惕,觉得兹事体大,需要从长计议,此时不宜先泄漏出去,免得将来难以转圜。
把念头转停当,他这样答道:“有了这句话,可见重用曾国藩,不悖先帝的本意。但奖励激劝,不宜过当,否则就难以为继了!所以这句话求两位太后先摆在心里,将来看情形再斟酌。”
两宫太后都觉得他的看法很稳健。尤其是慈禧太后,对于“奖励过当,难以为继”,深有领会,觉得这确是驾驭人才的一个要诀。
“而且,”恭王又说,“照现在的样子看,曾国荃立的功也不小,将来下金陵、擒匪首,这场大功,多半也是他的,如果曾国藩封王,他也得是一个公侯。”
提到曾国荃,慈禧太后加了几分注意,随即问道:“这个人怎么样?”
“这个人自然比他老兄差得远了,不过年富力强,很能打仗。”
“才具呢?可能独当方面?”
“磨练了这么多年,再有曾国藩的教导,将来当然可当方面。”
“有曾国藩的教导,操守想来一定也是好的。”
对于慈安太后这句话,恭王便不敢附和了。他听得许多人说过,曾九好财货,每克一个名城,每打一场胜仗,总要请假回籍,广置田产。前年在湘乡起了一座大宅,前有辕门,后有戏台,居然是建衙开府的模样,以致连他的同乡都大为不满。这是那里来的钱?虽不致于克扣军饷,打下一座城池,接收官库,趁火打劫是免不了的。不过正在用人之际,这话也不必提了。
他不提,两宫太后也不响,心里却都雪亮。于是仍旧谈到绍兴失守的事,恭王认为王履谦是团练大臣,却以“并无统兵之责”的话推诿责任,十分可恶,主张革职拿问,交曾国藩查办。两宫太后自然照准。
等回到军机处,办好廷寄,飞递安庆两江总督行署。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在京的浙江人,大为震动,如果杭州沦陷,则洪军又将并力进窥上海,对于江苏全省的军务,影响极大,所以江浙两省的京官,纷纷集议,讨论前方的局势。
其时前方的局势,相当复杂,江苏只有靠水师扼守的镇江以东一带,以及华洋杂处的上海数县在官军手里。浙江则杭州被围,旦暮不保,宁波由于绍兴一失,势难坚守,算起来只剩下浙西湖州、浙东衙州两块干净土了。而在安徽、山东、河南一带,又有张洛行、龚瞎子、孙葵心那几大帮捻子,勾结洪军“四眼狗”陈玉成,四处窜扰。此外皖北又有名为团练首脑的“练总”苗沛霖,包围寿州,公然叛乱,形成意外的阻力,也是件相当棘手的事。
但是,局势虽然危急,大家的信心未失。经过这十年战火的涤荡,那些暮气沉沉,贪鄙庸懦的八旗武臣,大半都被淘汰,专责督剿一方的将帅,鲁豫之间的僧格林沁和胜保、淮北的袁甲三、江北的都兴阿、援浙的左宗棠等等,都是可以信任的人,当然重心是在节制四省军务的曾国藩身上。
因此士议纷纷,虽以各人的家乡不同,而有赴援规复,孰先孰后各种相异的主张,但对曾国藩的期望是一致的。于是,有资格上书言事的,你也一个折子,我也一个折子,对于东南军务,大上条陈,看来言之成理,其实是纸上谈兵。恭王大权在握,心有定见,所以对这些折子,一律采取敷衍的态度。
新近开复了处分,并奉旨管理工部的大学士翁心存,也上了一个“言南中事”的折子,是他的儿子翁同龢的手笔。大略说是,南通州、泰州一带,膏腴之地,必当确保,苏常一带,应该及早规复,上海数县,不可弃置度外。这原是老生常谈,不说也罢,要紧的是有几句恭维曾国藩的话:“苏常绅民,结团自保,盼曾国藩如慈父母,饬该大臣派一素能办贼之员,驰往援剿,”其中另有文章。
原来翁同龢的哥哥翁同书,这时是卸任的安徽巡抚,为苗沛霖围困在寿州城里,苗沛霖的叛乱,无论如何他是逃不了责任的,同时巡抚是地方官,守土有责,须共存亡。以前江苏巡抚许乃钊,就因为苏州失守而革职。两江总督何桂清,原驻常州,兵危弃守,逃到苏州,江苏巡抚徐有壬闭城不纳,再逃到上海。苏常沦陷,徐有壬殉难,遗疏痛劾何桂清,弃城丧师。这件案子,迁延两年,最近又有朝命,缉拿何桂清,解京查办。翁同书也是同样的情形,安徽两次失守,不能殉节,将来即使能从寿州逃出来,追究责任,要全看两江总督节制四省军务的曾国藩,肯不肯帮忙?以他今日圣卷之隆,一句话可定翁同书的生死,所以翁家父子趁这机会,先暗送一番秋波。
因为都是如此倚曾国藩为长城,益发加深了两宫太后对他的倚重。恭王因势利用,除了奏准由曾国藩保荐督抚大员以外,还特别发了一道廷寄,说是:“贼氛日炽,南服倦怀,殊深廑念。其如何通筹全局,缓急兼权,着将一切机宜,随时驰奏,以纾悬系。”随后,又将翁心存的原折抄发曾国藩,征询意见,同时也提到了曾国荃。
曾国荃这一次回湖南,说是去招募湘勇六千人。那真正是衣锦还乡,打下安庆,论功行赏,他以按察使记名,赏黄马褂。乘胜追击,大歼余寇,又赐为八旗子弟所最重视的名号“巴图鲁”——满洲话的“勇士”。等到率师东下,克无为州,破运漕镇,进拔东关以后,特赐头品顶戴,跟他老兄一样,戴上了红顶子。据曾国藩奏报,他是慈禧太后万寿的第二天离安庆的,日子已经不少,在家乡求田问舍,也该料理停当了,所以在给曾国藩的廷寄中,问到曾国荃,加了这么几句话:“安庆克复,回湘募勇,曾否回营?着速东下。”
募勇练兵,不妨责成曾国藩,筹划军饷,却非方面大员独力所能解决,各省协饷,如非奉严旨催解,再由应收省份派员坐索,是拿不到钱的。
象安徽就是那样,袁甲三营里缺饷,向江北粮台催索不到,只好奏请朝廷拨发,军机大臣们商量的结果,决定由江苏按月贴补袁甲三协饷二万两,盐课一万两。请旨照准,廷寄上谕,等江苏巡抚薛焕和藩台兼署漕运总督王梦龄的复奏上来,恭王一看,大为不满。
复奏上说,苏常一失,饷源去了十之六七,现在江苏一省只剩下两府一州之地,要兼顾江南、江北两个粮台,境内水陆一百多营,粮饷已欠下六十多万两银子。所以协饷必须南北两台筹足以后,有余款才可以解交袁甲三,淮北的盐课也要解足二万两以后,其余再解袁营。这些话自然是所谓“饰词搪塞”,连慈安太后听慈禧念完这个奏折,都觉得薛焕和王梦龄太不负责任了。
于是恭王面承懿旨,由曹毓瑛亲自拟了一道词气极其锐利的旨稿,指责薛焕和王梦龄,不脱近来军营习气,“剿贼借口兵单,筹饷则争言人众”,又说他们有“人己之分”,如果安徽大营缺饷兵败,江苏又何能自保?最后则除了责成江北粮台协饷皖营以外,还要查江南大营的收支帐目。
“这道上谕,说得很透彻。”慈禧太后看了上谕,深为嘉许,等钤了印,交了下去,又谈到薛焕和王梦龄:“他们这样子办事,再有好的将、好的兵也打不了胜仗。”
“是!”恭王答道,“江苏巡抚,必得换人了。看曾国藩奏保什么人,再请旨办理。”
还有王梦龄呢?慈禧太后忽然灵机一动,闲闲问道,“袁甲三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他当过御史,很敢讲话。办事很实在,在安徽的官声也好。”
“他那里有什么得力的人没有?”
恭王一时摸不清她这话的意思,同时也实在不知道袁甲三手下有什么得力的人,便只好这样答道:“容臣查明了再回奏。”
“好,你查一查再说。”
回到军机处,召集军机章京,分头写旨。等忙过一阵,略作休息,恭王提起慈禧太后的话,以困惑的语气问道:“‘西边’何以忽然问起袁甲三那里有什么得力的人?这,这是要干什么呢?”
曹毓瑛正坐在他下首,侧身过去,低声答了一句:“王爷,我说一个人,你就明白了。”
宝洌宰幼罴保遄煳实溃骸八。俊?br /> “吴棠。”
一提起这个名字,满座会心,“啊……!”都是极感兴味的表情。
“我看王梦龄那个官儿靠不住了。”宝洌б馕渡畛さ厮怠?br /> “此人本来也该换了。”文祥作了进一步的建议,“吴棠是淮徐扬道,擢升监司,也还说得过去,就保他吧!”
“慢来,慢来!”恭王摇摇手说:“吴棠快走运了,是不错,不过袁甲三那方面,也不能不顾。吴棠可真的是袁甲三的人?”
“是的。”曹毓瑛作了肯定的答复接着又告诉恭王,袁甲三早就想用吴棠了,当时接替向荣主持“江南大营”的钦差大臣和春,跟安徽巡抚福济,与袁甲三不和,多方阻挠,以致吴棠这个记名的道员,直到福济调任,和春阵亡,才能补上实缺。
这段经过发生在恭王退出军机以后,所以他不明了,现在听曹毓瑛一说,方始释然,“那就行了!”他说,“吴棠接替王梦龄,自然要想办法接济袁甲三,这样子,公私都好。看上头的意思吧!”
这是说,军机大臣不作保荐,在恭王的意思不作逢迎,文祥觉得这态度很好,放弃了自己的意见,连点头:“恩出自上。是的,要看上头的意思。”
“王梦龄呢?”恭王又问。
大家对王梦龄的印象都不好,主张内调,降级补用。这样子办,还有一项好处,可以表示他是办事不力降调,而吴棠是才能卓越超擢,一升一降之间,示人以大公无私,把慈禧太后有意示惠的痕迹,掩去大半。
恭王听从了大家的主张,却不急于复命,过了三、四天,等慈禧太后再度问到时,方始答奏:“淮徐扬道吴棠,颇得袁甲三的信任。”
“喔,吴棠!”慈禧太后转过脸来,喜孜孜地向慈安太后说了句:“原来是他!”
忠厚的慈安太后,听她谈过当年绝处逢生的遭遇,这时便很率直地说:“应该给他一个好缺。”
话明明已说到她心里,她偏不接腔,视线隔着半透明的黄纱屏,落在曹毓瑛身上,“不知道吴棠的才干怎么样?”她指名问道:“曹毓瑛,你在军机多年,总该很清楚吧?”
曹毓瑛对吴棠自然知之甚深,但这话如何措词,却须考虑一下。
禁殿面对,自然不能容他深思熟虑,略想一想,决定了一个宗旨,要装作不知道慈禧太后与吴棠有那么一重渊源,揄扬吴棠,也不可过分。于是他隔着纱屏,从容答道:“跟圣母皇太后回奏,吴棠是安徽盱眙人,家世清贫,道光十五年举人,大挑知县,分发南河,历任桃源、清河等县知县,以劳绩记名道员,去年补上实缺。此人干练圆通,颇得袁甲三的信任。”
紧要话不必多,画龙点睛在最后一句,慈禧太后顺理成章地接了一句:“能得袁甲三的信任就好。”
慈安太后没有听见过“盱眙”这个地名,插口问道:“盱眙在那儿啊?”
“在洪泽湖南岸,清河县就在北岸。”
“那更好了。”慈禧太后大为得意,看着大家说道:“王梦龄只顾他自己的江南,不想想江北江南,原是一体,没有袁甲三替他挡着,江南不更难守了吗?这样子糊涂的人,不能搁在紧要地方。我看叫吴棠去吧!”
恭王从容不迫地答一声:“是!”
“我想,”这一次慈禧太后是向慈安磋商,“吴棠很能办事,我知道的。他在清江浦一带,做官多年,又是在他家乡附近,人地相宜,叫他管江北粮台,筹饷一定有办法。”
慈安太后对于这些事,本就没有意见,加以提拔吴棠,另有缘故,所以越发客气了,微笑答道:“你瞧着办吧!”
“就这样办!”慈禧太后向恭王正式下达旨意:“江宁藩司,叫吴棠去。漕运总督也跟王梦龄一样,由吴棠兼署,这样子,办理江北粮台也方便些。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