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001
“曾国荃参官文,说他是肃顺一党。”慈禧太后很认真的问:“可有这话?”
“那个厨子就是肃顺荐的。”
“怪不得他那厨子那么可恶!这得查办。”
“是。”恭王答道:“督抚不和,是一定要派大员查办的。”
“派谁呢?”
照正常的例规,因为官文的官爵特高,至少也该派一个协办大学士,但这一来便很明白,被查办的一定是官文,会引起许多惊扰。因此恭王说明理由,建议派刑部尚书绵森、户部侍郎谭廷襄到湖北。慈禧太后同意了。
“胡家玉呢?是怎么回事?”
“臣已经找他来问过。他承认收了官文送的二千两程仪,说是先不肯收,后来官文告诉他,并不是私下送的,是提的公款,好让他沿途雇车马,犒赏夫役。”
“不论私下也好,公款也好,反正是受贿!他这样子,在军机上也叫人看不起。”
“是!”恭王看慈禧太后的态度随即答道:“臣请旨,是不是叫胡家玉先退出军机?”
慈禧太后点点头,转脸征询慈安太后的意见,她也认为胡家玉以退出军机为宜,说是:“这也算给曾国荃一个面子。不过,也别太过分了。该叫他明白回奏——到底不过二千两银子。”
这一案有了结果,接着便谈曾国藩自请开缺的那个奏折。
这时又是慈安太后先开口,“我有点儿不明白,曾国藩为什么连他那个爵位都不要了呢?”她以微带忧虑的声音说,“我总觉得他这一次的折子,说的话跟以前不同,仿佛心里挺不舒服似的。六爷,你说是不是呢?”
“太后圣明!”恭王以颂扬的语气答说,“曾国藩是有点儿闹意气。”
“这不象他的为人呀!咱们得好好儿想一想,有什么委屈他的地方没有?把好人逼急了,会出乱子!”
慈安太后这句话,说得恭王悚然心惊,慈禧太后却大不以为然。不是为了“出乱子”这三个字:“也不能说是朝廷逼他,更不能说是委屈他!东南几省,都付托在他手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能说委屈他吗?”
看她有些负气的样子,恭王觉得不安,深恐两宫太后生意见,他夹在中间为难。于是赶紧把话岔了开去,“臣请懿旨,”
他说,“曾国藩自请注销封爵,应无庸议。”
“那当然。”慈安太后显示了极好的风度,神色自若地看着慈禧太后说,“趁这儿没有外人,咱们平心静气,好好儿商量一下。”
“是呀!”慈禧太后也发觉自己失态了,带些忸怩地微笑着。
“我看,咱们先得想一想,到底曾国藩还能用不能用?”慈安太后旋即补充:“我是说带兵打仗。如果不能再办军务,他还可以干别的。曾国藩的长处不是很多吗?”
恭王很佩服她的看法,而且颇有惊异之感,想不到平日婆婆妈妈,似乎不大明白外事的人,会提纲挈领,抓住局势的关键。“为难的正是这一层,”他一面深深点头,一面答道:“竟看不出来,曾国藩还能不能带兵打仗?说他师老无功吧,现在‘长围圈制’的法子也见效了。”
“不错!”慈禧打断他的话说,“曾国藩就是能稳得住,得有个人帮他,从前是他弟弟,现在是他门生。既然他力保李鸿章,就叫李鸿章接钦差大臣的关防好了。”
“那么曾国藩呢?”慈安太后很快地又说:“让他到京里来一趟吧!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这个主意好!”慈禧太后欣然附和。
“是!”恭王心里在想,曾国藩如能内用,可以抵销倭仁的滞而不化,对于洋务的开展,大有裨益,照这个打算,便不宜让他回任,所以这样答道:“既然曾国藩来京陛见,一时不便开钦差大臣的缺,可否让李鸿章暂时署理?”
两宫太后都同意他的办法。恭王退了出来,随即拟上谕进呈,同时找了宝洌Ю矗雅擅嗌吞吠⑾宓胶辈榘福约敖泻矣裢顺鼍木龆ǜ嫠吡怂?br /> 宝洌в行┚模∫桓鍪谴笱浚桓鍪蔷蟪迹χ萌绱搜侠鳎幻夂颂牛蚨ㄒ椋槐叵旅鞣⑸馅汀9跻幌蜃钐幕埃姥匀胱啵焦笠辔薏豢伞5桨蛔』穑傥暮秃矣窳⒖叹捅蝗嗽谔嘎哿恕?br /> 第二天两宫太后召见军机,只有恭王和宝洌Я礁鋈恕4褥笫紫冉淮詈柙灏偃战Ω谜粘H胫怠H缓笊塘亢矣窨粘隼吹哪歉鼍蟪既保宜床梗?br /> 从两宫太后垂帘以来,立下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两名汉军机大臣以地域分配,一北一南,最初是李棠阶和曹毓瑛,李棠阶是河南人,算是北方,他死后补了直隶的李鸿藻。曹毓瑛是江苏人,江西的胡家玉补了他的遗缺。现在胡家玉出了事,仍旧得找一个南方人来补他的缺。
这个人很难找,又要资望够,又要操守好,而且还要谨饬自持,象潘祖荫那样,名士气味极重,座上客常满,交游甚广的人,就不适宜入参枢机。因此商量了半天,竟无结果。
退朝以后,恭王亲自到李鸿藻寓所去传旨,亲王驾临,仪从甚盛,李鸿藻是早有准备的,不便再执着于礼法,便以病来推托。特地装得形容憔悴地接待恭王,自陈哀迫忧煎,精神恍惚,心跳气喘,难胜艰巨。然而谈到胡家玉的遗缺,李鸿藻却又保荐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左都御史汪元方,字啸庵,浙江余杭人,道光十三年的翰林,久任京官,庸庸碌碌。但正由于这个缘故,一保就准,上谕颁发,无不出于意外。
两宫太后实在是很给面子了,而李鸿藻抱定主张,决不可象李光地那样贪位忘亲,所以依然哀词告病,慈禧太后颇为不悦,派宝洌ゴ迹蟠蟮匮党饬艘欢伲弈卫詈柙宀晃︿'也就只好据实复奏。
“好在翁同和也很得力。”恭王这样劝道,“就让李鸿藻在家休养吧!”
“这些人的意气,真叫人头疼!”慈禧太后忽然问道:“六爷,你知道不知道,曾国藩跟李鸿章也有意见?”
恭王只知道新练的淮勇与未裁撤的湘军,势如水火,这也是曾国藩在周家口调度吃力的原因之一,却不知他们师弟之间也有意见,一时竟无从回答。
“曾国藩的家眷从四月里就搬出江督衙门,回湖南去了。”慈禧太后说,“船到武昌,曾国荃留他嫂子在那里过夏。曾国藩跟郭嵩焘做了亲家,嫁女儿从船上发的轿。赔嫁只有二百两银子,曾国荃不相信,亲自打开嫁妆来看,压箱底儿的可不就是二百两银子?”
恭王大为诧异,一则不知此事,再则不知慈禧太后何以知道此事?正在错愕无从回答时,慈安太后开口了。
“这些话都不假。唉!也难怪曾国藩心境不好。又封侯、又拜相、又是两江总督钦差大臣,谁知道境况这么窘!”
“我就不明白,曾国藩为什么把家眷搬出衙门?他以为朝廷不会叫他回任了?还是李鸿章急于想接他老师那个缺,逼得他师母待不住了呢?六爷,”慈禧太后断然决然地说:“朝廷不能待功臣这个样子,让曾国藩回两江!叫李鸿章去打仗,由曾国藩替他筹饷,这才是正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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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两江总督回任与江苏巡抚李鸿章特授为钦差大臣的上谕,专差递到周家口时,曾国藩正在下围棋,就在棋枰边上拆阅了廷寄,他不作一声,继续打棋上的一个“劫”。
午饭后一局棋是曾国藩唯一的嗜好,心越烦棋下得越起劲,然而黑白之间并不能使他忘忧,拈子沉吟时,棋枰往往变成了地图。这一条“大龙”是运河、那一条“大龙”是黄河,而着着进逼,到处流窜的是捻军。他不善于下“杀棋”,从僧王殉难以后,他更体悟出知拙善守,稳定待时的道理,然而旁观者都不以为然,包括他一手提携,认为可付以衣钵、畀以重任的李鸿章在内。
现在要让李鸿章来下这局棋了!他分辨不出自己的感觉,是忧是愤,是委屈还是寒心?自己也觉得三十多年持志养气,不该有这样的不平之情,然而他用尽克制的功夫,只能拿一个“挺”字诀来应付,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释然于怀。
“子密!”他下完了棋,问他的幕友钱应溥,“你记不记得,去年我从江宁动身跟李少荃说的话?”
钱应溥自然记得,上年五月把两江总督的关防交给署理江督的李鸿章,登舟北上时,他曾说过,“决不回任!”为了表示决心,这年四月请彭玉麟派了船,把欧阳夫人送回湖南,而李鸿章也当仁不让,一心就等待真除。现在看样子有了变化,钱应溥不知如何回答?只含汉糊糊地点一点头。
“少荃来接我的钦差,我依然一本初衷。”曾国藩揸开五指当作一把梳子样,理着他的花白胡须,“钦差大臣的关防,明天就派人送到徐州交少荃收领,我呢,请你仍照原意,替我拟个折稿。”说着他把上谕递了过去。
钱应溥不想他真的如此固执!以他的身体,实在应该回江宁,好好休养,但是拿这些话来劝是无用的,且先依他,回头大家商议了再说。
“就这样措词,”曾国藩慢慢念道:“自度病体,不能胜两江总督之任,如果离营回署,又恐不免畏难取巧之讥。所以仍在军营照料一切,维系湘淮诸军军心,庶不乖古人鞠躬尽瘁之义。”
“大帅!”钱应溥觉得有个说法,或者可以使他重作考虑,“钦差大臣的关防是交出去了,又不回任接督署的关防,以何作为号令?”
“这话有理!”曾国藩想了想说:“有个权宜之计,先刻一颗木质关防,文曰:”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一等侯行营关防‘,等奉旨开了缺再截角缴销。“
手中不能无印,事实上也只好如此。钱应溥拿着上谕悄悄去找曾纪鸿——曾国藩的第二个儿子,刚到营中来省亲,曾国藩原来打算第二年正月进京陛见,带着曾纪鸿一起北上。现在有了这道上谕,指明毋庸陛见,曾纪鸿因为免了老父一番长途跋涉,自然觉得欣慰。
“二世兄,你慢高兴!老人家不肯回任,李少荃就来不了,事情会成僵局,麻烦大得很呢!”
二十一岁的曾纪鸿楞住了,好半晌才说:“钱大哥,你知道的,老人家不准我们跟他谈公事。”
“这不是公事!朝廷体恤大臣,处以善地,老人家是公忠体国,做后辈的应该有做后辈的想法。”
曾纪鸿何尝不希望父亲回任?全家都是这样希望,他母亲甚至在筹划搬出督署以前,表示宁可住周家口,不必回湖南,用意就在一有回任的消息,便可半途折回。如今消息来了,岂可不苦劝一劝?
于是两人商量着约齐了幕友,一起去见曾国藩。他人虽方正,却最喜谈天说笑话,所以饭后在他卧室或书房聚谈是常有的事。谈来谈去谈入正题,你一句他一句都是劝他打消原意的话,曾国藩方始明白,大家是有所为而来的,便静静地只是听着。
反复譬解的道理都说完了,他才开口:“你们的话都有理,无奈不知我的苦心。决不回任的宗旨,是我深思熟虑所定下来的,今天我的心境如何且不说,执持原意,决不是负气。子密,我刚刚自己拟了一段话,你可以把它编排在奏稿里头。”
说着,他从抽屉中取出一页纸来,交给钱应溥,大家围在一起看,只见他写的是:“若为将帅则辞之,若为封疆则就之,则是去危而就安,避难而就易。臣平日教训部曲,每以坚忍尽忠为法,以畏难取巧为戒;今因病离营,安居金陵衙署,涉迹取巧,与平日教人之言,自相矛盾,不特清议之交讥,亦恐为部曲所窃笑!臣内度病体,外度大义,轻减事权则可,竟回本任则不可。”
部曲是不会窃笑的,不论湘军还是淮军,谁不知道“大帅”的为人?至于清议交议,或恐不免,然则为来为去为的是他真道学的名声。曾纪鸿心想,义正辞严的话,正面来辩,徒劳无功,得要走一走偏锋。
“爸爸!”他说:“儿子觉得‘每以坚忍尽忠为法’这句话,似乎还有斟酌的余地。”
曾国藩最喜欢儿子跟他谈论文字学问,虽有辩驳,不以为忤。他的教子,亦是因人而施,老二纪鸿的格局不如老大纪泽宽宏,所以每每教他,作文“总须将气势展得开,笔仗使得强,才不至于束缚拘滞”。现在明明一段说理圆满的文章,却道有瑕疵可摘,这就是平地起楼台,“笔仗使得强”,正见得他已有进境,所以欣然问道:“如何欠斟酌,你倒说个道理我听听!”
说完,便是半望空中,慢捻胡须,大有侧耳细听的样子,这使得曾纪鸿倒有些紧张了,略想一想,大着胆说:“忧谗畏讥,似非‘坚忍’,而‘尽忠’亦不在不避艰危。朝廷为地择人,照儿子的看法,在后路筹饷,亦并不比在前方打仗容易。”
曾国藩点着头笑了:“前面的意思还不错。可惜后面露了马脚。所以你须切记,”他正一正脸色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强以为知,立论就会站不住脚。你说朝廷为地择人,意思是要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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