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 作者:董无渊(起点女频vip2014.03.29正文完结)
穿着高腰素色襦裙的小娘子规规矩矩地端坐在鸡翅木方椅上,手里拿着一卷书,低着头看,神情专注极了。
听外头有声响,行昭一抬头,是方皇后回来了,边笑边将书放在身侧,提了提裙裾缓缓起身:“估摸着是张院判开的方子里有安神的效用,应邑长公主如今还未醒呢。”
小娘子大大的杏眼,黑而浓密的眉毛,圆圆的白白的脸,认真柔和的神态,让方皇后一下子忍不下了,似是在笑又像是想哭,身子一软便瘫在了炕上,朝行昭招手,全身像是没有气力,却仍旧急声出言:“你舅舅。。。你舅舅还没死。。。方家军精兵三千人马,就只剩下了三百,可主将还是大难不死。。。”
话到最后,方皇后的眼里闪烁着莹莹泪光,嘴角的弧度却越展越大。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行昭愣在原地,脑海里反复盘旋着大夫人那日抽到的那句签文,原来是在方祈身上应验了。。。
行昭心头涌上澎湃的情绪,似喜似悲,方祈的生还,这对忐忑不安的行昭与强撑底气的方皇后是一个天大的安慰,可又像人都已经落了气儿,救命的解药这才送到手里头。。。
母亲啊,你为什么不能多等等啊!
行昭忍了忍涌上眼角的泪意,轻手轻脚地拿帕子为方皇后擦拭干净了眼泪,一开口,才感到喉咙生涩。
“庙堂并没有关于舅舅进关的消息啊。。。”行昭边说边脑子里飞快地转了起来,蹙着眉头看着方皇后。
既然还没死,既然还能将讯息传到定京,那为什么平西关没有一点儿战报传过来?
方皇后就着丝帕轻轻拭了泪,微微颔首,轻声缓语:“因为他还没有进关,或者说。。。他就算要进关,也不会从平西关进来,你舅舅也会选择从秦伯龄将军镇守的川蜀一带,绕道入关。”
方皇后的话像给行昭打开了一扇大门,陡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有时候分崩离析,并不一定要外敌强悍。兄弟阋于墙,这才是最大的危机。。。”行昭无端想起来年前被指派到西北任提督的梁平恭,又想到平西关破后,也是那梁平恭力挽狂澜。。。
“年前西北人事换动,从定京城里调了梁家去任提督,又调了顾太后的自家人任守备,咱们方家在西北经营多年,突然有外人闯入,一块儿饼就这样大,难免没有利益冲突。鞑子看准时机进攻,打了大周一个措手不及,腹背受敌,舅舅索性带着三千方家军破釜沉舟闯出关外去。”行昭纵是两世为人,也都是被养在深闺的小娘子,朝堂上面的事是一窍不通,就算如今思路清晰,也觉得自己说得漏洞百出。
低下头咬了咬唇,往方皇后身侧靠过去,低低说:“可是就算有利益冲突,梁平恭怎么就敢帮着鞑子打大周的主将,他也不怕落下个千古骂名?西北养着的方家军都是舅舅的心腹手下,就算梁平恭是过江龙,舅舅还是地头蛇呢!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舅舅为人烈性,怎么着也得和梁平恭拼一拼吧?怎么就会被逼得只带了三千人马就闯关去呢?”
如同雨后初霁,终于能够透过厚重的云层见到一缕暖阳。
方皇后撑着这么些天,总有一块石头压在心上,喘不上气儿,可不坚挺着,又能怎么办?就算身上已经是千疮百孔,也得先腾出一只手来,将应邑给收拾了,难道要眼睁睁地她得意地嫁进自家妹妹的家里去吗!
连夜联系留在定京城里的方家死忠,费了半旬的功夫才与关外搭上话儿。
如今心上的石头被搬开了,方皇后行事说话更有底气了。
“你说对了一,说岔了二,说错了三。”方皇后亲昵地伸手揽过行昭,笑意盈盈地解释:“鞑子是因为西北内乱才打了进来,这一点没说错。我看啊,你舅舅也不会是被逼得往西北老林深处闯。皇上年前的大手笔调兵,明晃晃地摆着是对方家的防范,你舅舅这招不叫做破釜沉舟,而叫做釜底抽薪——叫皇上看一看,方家经营的西北也不算太牢靠,来一个梁平恭,原处上的将军就要被逼得往外走了。您自个儿瞧一瞧,我们方家是又规矩又老实,还有点无能和怯懦,这是在安皇帝的心。”
行昭垂下眼睑,静静地听着。
方皇后说完这一长番话,却止住了话头,她一向能从一看到十,可这次是因为她的失算和方祈的错估形势,让方家被人打了一个猝不及防,还失去了一向受宠心爱的胞妹。
行昭看不清方皇后眼底的情绪,心里头却也在隐隐发疼。
男人们的斗争,常常会顺着门墙延伸到后院里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说来也好笑,女人们却大多不是依靠自家的男人活的。她的母亲是依靠娘家活着,她的姨母是依靠自己的手腕儿活着,却还是常常会受枕边人的拖累与算计。
第八十九章 抉择(下)
“派出去的探子也只在西北老林里碰见了零星散落下的几个残兵,说得不清不楚的,但是能肯定的是你舅舅一定还活着。”方皇后半阖了眼,她心里很清楚方祈的盘算,方祈是个铁血男儿汉,一时的服软是为了而后的硬气,这一出去是铁定要挣个大功再回来的。
面面俱到,却将妻儿留在了平西关里,若果真像猜测的那样,梁平恭和方祈起了龃龉,桓哥儿、潇娘还有嫂子不就危险了吗?
也不晓得方祈是故意还是算有遗漏。。。
皇帝派人去围方家老宅,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保护还是威胁。
皇帝不同她说,她也不问,他们这样相互之间猜猜忌忌的也有了些年头了吧。
方皇后长叹口气儿,既然走出来了,便也不再想了,前头的老爷们在拼命,后面的女人们也不应当拖后腿,方皇后开了口正要说话,行昭却快她一步,沉声缓言:“舅舅只有立了大功凯旋而归,才能洗刷掉别人泼到他身上的罪名。。。”心里头又念着行景,行昭眼眸一黯,口里细细碎碎地念着:“哥哥是同舅舅的亲信一同走的,阿妩一直笃信舅舅一定没事。。。可哥哥是侯府郎君,喜欢看兵书是喜欢看,但是不是还有句话叫做纸上谈兵吗?赵括熟读兵法,可也惨败于麦丘。阿妩甚至怕哥哥连西北都还没到,就。。。就。。。”
景哥儿是行昭在贺家最后的牵挂。
方皇后没有言语,对行景的担心冲淡了喜悦,抿了抿唇,一抬眸却见碧玉埋着头,敛着裙快步进来,口里说道:“。。。应邑长公主醒了。。。”再抬了抬头,觑着方皇后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她点名要喝燕窝粥,要吃胭脂鸭脯,还有白花酥。。。还想见太后。。。”
方皇后神色一凛,应邑也算是个聪明人,阵痛和顾忌淡去之后,也开始了自救。
“她要吃什么,要喝什么都给她呈上去,让人去叫张院判和皇上都叫过来。”
方皇后边语气淡淡地说,只字不提顾太后那一茬,边转身牵过行昭。笑着同她说:“走吧,咱们一道去瞧瞧应邑长公主。”
行昭叹了口气,事儿要一桩一桩地解决。应邑这一步棋走到这里,舍掉不走,未免太可惜了些。
展颜一笑,仰着脸重重点了点头,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冲着方皇后轻声说:“欣荣长公主昨儿个在宫里头陪着王嫔陪了可久,平阳大长公主和万阳大长公主也累着了,您要不要派林公公去和这几家打个招呼,表个恩典呢。。。”
这是怕外面的声音不够大吧!
方皇后百密一疏,既然火都已经烧了起来,也干脆再添把柴火。让火烧得更旺。方皇后捏了捏行昭的手,笑着唤来林公公,条理清晰地吩咐道:“先去欣荣府上。她昨儿个也应了那三家,无论好与不好,她亲去也好派人也好,总要去支个声儿。再去平阳和万阳两位大长公主府上。一言一语都要说清楚,应邑长公主的胎保住了要说。王嫔过后说的话也要说,皇上的默认也要说。顾太后的静默无声也说。”
“再劳烦欣荣长公主亲去,帮阿妩瞧一瞧贺家三姐姐吧,这时候贺二夫人也在家里头。”
行昭想了想,叫住欲离的林公公,加上这么一句。
方皇后诧异地低下头看了看行昭,随即笑了起来,直接通过贺家二爷贺现的嘴传到贺琰的耳朵里头去,比让京城里头沸沸扬扬再传到贺琰那里去,直接敏锐得多。
林公公转身看向方皇后,方皇后诧异之后轻轻一笑,摆摆手,示意他照着去做。
方皇后不知道是该忧还是该喜,皇家的孩儿大多早慧,行昭从狼窝出来,性情大变,如今在宫里头也要步步惊心。。。
方皇后叹了口气,轻轻握了握行昭的手,口里呢喃一句:“。。。这样也好。。。”复而语气变得清明起来,提了声量:“咱们走吧!”
应邑昨儿个是歇在正殿里间里头的,碧玉走在前头,一撩帘子,就是满鼻子的药味,应邑神情怏怏地躺在罗汉床上,初夏的天儿了,身上还搭了一条薄毯子,额上还箍着一个抹额,身后靠了个厚厚的绛色喜福亮纹软垫子。
应邑一见方皇后身后还跟着个行昭,再无他人,便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皇后娘娘是怕单个儿见我?温阳县主又小又傻,她能帮你做什么呀?”
行昭低眉顺目地行了礼,没搭话,她头一次看见应邑一张脸刷白的模样,心里畅快得像有个小人儿在敲锣打鼓做排场。
方皇后也不恼,笑盈盈地在鸡翅木太师椅上落了座儿,带着轻笑说道:“棒打落水狗,向来不是本宫的套路。皇上今儿个责难了冯大人,也不晓得三妹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我哪有什么滋味?一个小小的御史,能让我有什么滋味?”应邑一时间摸不透皇后到底知不知道她与贺琰的关系,从皇后昨儿个的态度来瞧,再到今日的洋洋得意,实在不像知道真相的样子。。。
方皇后轻声一笑,见案桌上摆着的碗口大的芍药花,有一朵已经是蔫蔫的了,干脆撩了袖子一把将那朵花掐了下来,嘴角抿了抹笑。
“冯大人是忠臣又是能吏,纵然是出身低了点儿,你也是二嫁了,肚子里头又还怀着人家的种,你就是想赖也赖不掉的。”方皇后转身将那朵花递给蒋明英,面容十分关切地劝:“女人家盼个什么?不就盼个丈夫孩子好吗?与其让皇上一直责难着冯大人,还不如尚了你,到时候成了一家人,皇上就不得不慈眉善目地对冯大人了。。。”
应邑听着,本就是故作镇定,如今心里又开始慌了起来,一把将抹额扶上头去,厉声打断方皇后的话儿:“我不是说我要见母后吗!”
方皇后一笑,方家在经营西北,她入宫这么多年,若是连一个凤仪殿也守不住,一个消息也锁不住,这个皇后她趁早莫当了。
顾太后就算是知道了应邑在凤仪殿里头,可皇上昨夜不也在吗?顾太后素来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有十足的信心,早晨没传出什么消息来,以顾太后的性子,多半会等到皇帝进后宫再行动。
“母后到底年岁也大了,好消息入她老人家的耳朵里就行了,等皇上过来指了婚,再让人把消息递到慈和宫去也不算晚。”
方皇后仍旧笑意盈盈,还探过身去将抹额给应邑轻扶正了。
应邑气结,心头一波动,小腹便隐疼了起来,顾太后不在,她就像没了主心骨似的,边朝银屏使了眼色,边一声冷哼,侧开头避开方皇后的手,厉声出言:“你是媳妇儿,母后是婆母。你是皇后,母后是太后。无论论公论私,你都算作是忤逆!”
“你说谁忤逆!”
方皇后扭身朝后看,皇上面色冷峻踏步进来,一句话说得低沉。
方皇后连忙起身问礼,行昭敛首低眉屈膝。
皇帝将方皇后扶起,一双眉蹙得紧紧的,抬了抬下颌,指着行昭:“温阳怎么也在这里?”
“阿妩听应邑长公主有些不好,特地来瞧瞧她的。。。”行昭垂下眼睑,神色怯怯的,偷偷看了看应邑又迅速转过头来。
小娘子欲语还休的神色让皇帝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又想起行昭多舛的命途,皇帝叹口气,温声说:“屋子里头药味大,你的伤都还没好,四处跑仔细伤好不了了,一辈子脸上都有个疤。快去花间歇着吧。”
行昭连忙拿手捂住左脸,眼珠滴溜溜地转,脸上尽是后怕:“怪不得惠妃娘娘说阿妩的脸好不了了,以后嫁也不嫁出去。。。”
皇帝见两颗跟西域葡萄似的眼珠子转得机灵,一直阴霾的心情好了一点,又听行昭后语,不禁蹙了蹙眉头。
这个惠妃,四处惹事!
方皇后看着行昭告黑状,心头哂笑,这个傻孩子,她下的令让惠妃禁足,哪里需要她来解围!
“惠妃最近有些轻狂,她又嚷着脑仁疼,我已经让她在自个儿宫里头歇几?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