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烽火录
汉王曾言,这样的人才,乡间田陌不可或缺,朝堂之上绝不可容其立足。因为。。。。。。”
陈浩凑近了封奕,一字一顿地说:“王曰:此等人,虽下笔千言,洋洋洒洒,其实是空洞无物,无一用于国。他们全不懂逻辑,也不懂经济,更不懂算学,却坚持不学,并以他的‘认定’而自鸣得意,千年不懈地党同伐异——国之大害,莫过于此。
陈浩说这话时,心中充满了不甘,自己饱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怎么就不如一粒扣子呢?魏晋风流,什么是魏晋风流,不就是坐而清谈吗?汉王高翼竟然看不上清谈,偏偏要他们这些清谈之士起来亲手做事,这怎能让他甘心呢?
孙绰这样的大才,汉王都看不上,更何况陈浩这样的豪族培养出来的乡间小儒?
“如此看来,以陈兄这样的人才委屈在匠汉那样的穷鄙之地,终生也无望头了。”封奕微笑着体陈浩说出了这个结论。
封奕也不甘心啊,在燕地这个战乱平凡的北方,他转换了多次立场,杀了多少同胞才换取了胡人的信任,赢得了现在的地位。一直以来在没有文字的鲜卑族人当中,他最自豪的就是自己识字,会写一手好文章,偶尔还能编几首好诗,唱几句小曲。
他是如此的“多才多艺”,以至于连胡人这些“上等民族”都要仰视他,沉浸在北地“第一才子”的荣誉里,连阳裕那个老牌墙头草都要说一声佩服,现在他引以自豪的那些才学,被粗鄙的匠汉之国国主,贬斥为“基础教育”的产物,吟游诗人,这怎能让他甘心。
不过,这样一来,拉拢陈浩的任务似乎很容易完成。封奕皱起那张出卖了无数同胞的老脸,顺势说出了他的企图:“陈兄,我大燕国事如朝日蓬勃向上,兵锋所指,辽东群国战栗。如今,我主厉兵秣马,正图挥兵南下,幽州百姓望风敬从。
我燕国一月之内,扩地何止万里,而汉国穷鄙,人不过十万,兵不过数千,地不过海滨尺寸风暴之地,孰优孰劣,一眼可以看出。陈兄大才,我国新近扩地太盛,正缺守牧一方的人才。以陈兄的才能,与其屈就于匠汉,不若来我国,我主愿意以一州之地相托,如何?”
在封奕看来,燕与汉谁强谁弱一目了然,便是从今后的发展趋势来看,强大的燕国也远不是汉国所能比拟的。燕国只要击败冉闵,黄河以北的中原花花世界,便尽归燕国所有。
而汉国有什么?向南是大海不能耕种;向西是强燕,他不敢惹;向北库莫奚、契丹任何一个部族拉出来,都有十万空闲之士,比汉国的人口总数还多;向东是他托庇的高句丽。这些部族哪一个都不是汉国所能惹得起的。
汉国的发展已经局限在积翠山南麓了,而这片土地上有什么,虽然河流纵横,然而,它基本上处于原始森林状态,古木森森限制了它的耕地面积。
每年还有数个月的风暴季节,台风袭来时,泥土砖木搭建的房屋根本抵不住风暴。听说那地方都以巨石盖房子,可以想见那里的环境有多么恶劣。
在封奕看来,高翼躲在那片风暴之角,是不得已而为之。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匠汉之国正在挣扎求生。也正因为该地环境恶劣,高翼才躲过了覆灭的命运。也正因为如此,其他的部族才懒得去劫掠,所以,那群逃奴才得以生存下来。陈浩不过是一个新附豪族,燕王慕容隽肯以一州之地安置他,在封奕想来陈浩应该感激涕零,并成为燕国骚扰汉国的急先锋。但他真没想到,陈浩竟然摇头拒绝。
他竟敢拒绝,他凭什么拒绝?封奕脸色一沉,眉毛扬起,也不说话,杀气腾腾的看着兀自摇头的陈浩。
“真要说起来,汉国却是别无所恋”,陈浩叹着气说:“汉国刑法严苛繁琐,比之暴秦有过之而无不及,它连走路,倒垃圾这样的小事都规定得很细,比如‘行必居右’,比如‘扬灰弃于街上者笞一’等等。此外,汉王好武功,国虽小,却征发不断,今日征倭,明日据青州。国之青壮皆佩刀剑而行,非军功者不得为吏,等等。然而,细细想来,我还是愿居于三山,无他,谋生易也。”
封奕的眉毛扬得更高了,他要发火了。陈浩是什么人,刚跑到三山的一个小豪族的后代,他说了一大堆三山的不好,却最后表示还是愿居住于三山,这算什么事?逗我玩?
“君且细细道来”,封奕压住怒火,语气不善地说。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106章
窗外雪花飘飘,屋内数个大铜鼎火光熊熊,跳动的火焰让陈浩的脸色忽阴忽阳。
这时候,三山的透明玻璃刚刚发明,还没有用来做窗户,即使用来做窗户,那昂贵的价格连封奕也承受不起。
这时候,纸张还不是主要的书写工具,竹简才是文字的主要载体。到了桓温把持朝政时,他看到大秦(埃及)商人进贡的蜜香纸,才决定彻底废除竹简。但那时,纸仍不能用来糊窗户。因为它很脆。
据文献记载,“王(王羲之,王献之)真迹,多用会稽竖纹竹纸”,所以二王真迹不能保存至今。一直到北宋初期,我国所造竹纸仍比较脆弱,质量较差。
据记载,因为宋代王安石好用小竹纸,士大夫翕然效之,一时成为时尚。但用小竹纸写成的书信,无人敢拆阅,因为一拆,纸便碎成了粉末。《文房四谱·;纸谱》说:“今江浙间有以嫩竹为纸,如作密书,无人敢拆发之,盖随手便裂,不复粘也。”蔡襄《文房杂评》也说:“吾尝禁所部不得辄用竹纸,至于狱讼未决而案牍已零落!”,说的就是这样的事。
晋代离宋尚有600余年,这时的纸,根本不能用来糊窗户。这时的人糊窗户,都用绢。
辽东寒冷,窗户本就造的小,再用绢糊,只凭大鼎内的火苗照明,屋内的光线可想而知。再加上筵席拖得时间长,冬天辽东的白日短,此刻,房间里一片黑影曈曈似乎是群魔乱舞的地狱。
陈浩见封奕还没有增添烛火的意思,他借着醉意用银筹敲着桌案,说:“谋生易,易在何处,没生活在三山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比如说这辽东苦寒,屋外北风呼啸,白雪皑皑,人迹泯灭;屋内滴水成冰,人人拥被而卧,若不是豪富之家,哪有钱烧几鼎木炭取暖,穷人只好躺在床上挺尸。
然而在三山则不一样了,我国国主性好奢华,爱摆弄奇淫巧计,三山造房,石墙厚达五尺,屋内还有暖地龙,取火采用煤石。热气蒸腾,随暖地龙散布全屋,即无烟火之苦,又使屋内温暖如春。
……照明,海中有鲲,国主把它叫做‘鲸’,取鲲之脑汁,加松香定型成为蜡,数十只蜡燃起,即使三更半夜,屋内也亮如白昼……
居暖屋,点明蜡,食有鱼,行有车,神仙生活也不过如此。”
只是“居暖屋、点明蜡”吗?
封奕嘴角露出一丝讥笑,这样的生活怎么不容易做到呢?俺们只要派遣一支大军到三山晃一圈,抓住那些造房的工匠,我们在蓟县也能“居暖屋”,驱赶那些渔夫入海,逼迫他们交出劳动所得,俺们在蓟县也能“点明烛”。
陈浩的生活目标如此简单,倒让封奕为之不耻。然而陈浩下面的话却让封奕为之震惊。
“……且不说三山美食如何甲誉天下,且不说三山服饰如何受人追捧,三山建筑如何令人仰视——三山之美,其一在于‘国人’也,然后便是规则。正是三山那繁琐的律法,反而建立了一个规则社会……对,是规则社会,国主用的就是这个词。”
什么意思?
国人,这个说法起源于周朝。是中国上古时期,对公民,自由民的称呼。
封奕约略听说过三山搞得那些政治架构。据北地的一些老儒跟他解说,三山的很多规则都是采用上古时代的一些制度。比如这个“国人”制度。
只要被三山接纳为国人,三山会发给一个身份铁牌,认可他国人的身份,他们叫做国民。成为三山国民之后,农夫从此不用交税,商人只需要交十分之一的税,再无其它费用。军人待遇最优厚,退役后可直接作治安小吏,若有可能进入学堂深造,会得到更大的官,并逐步升迁直至执掌一方。
封奕打听了,高翼对三山外围新增的屯民点还采用类似西汉初年的“乡老治政”的方略,让百姓自己管理自己。
不过在西汉,所谓乡老是年过七十的长者。朝廷赐予这些长者鸠首杖,遇到官员有不法行为,乡老可以用这柄皇帝所赐的鸠首杖责打官员。官员还不能跑,必须“挺而受之”。
而高翼下辖的所谓乡老,全不是年过七十的长者,反而是一群年轻人,他们追随高翼最初创业,后来因伤残或者学识不足,退下来,由高翼赐勋,称之为乡老,主管在乡间监督官员。
类似西汉初年一样,这些乡老有个相当于秦代“上造”的爵位,搁现在,这一爵位称之为“士”。这群乡老也被称为“士员”,或者指其爵称之谓“爵士”。他们是三山最基本的民间统治力量,依靠散布在各个屯民点的爵士,高翼把国人的民心紧紧地捏在手里。
这群乡老没有司法权,他们不能审理犯人;他们也没有军权,不能组织军队;他们甚至没有治权,治权掌握在高翼下派的地方官员手里。然而,乡老们却有议政权。事关他们所在屯民点的大小事宜,必须经过乡老点头同意,地方官才能实行。
三山地区的政府架构并不是秘密,悠悠众人之口,高翼也堵不住。随着商队的传播,三山这种古朴的乡老治政结构,早已传遍了辽东大地。
陈浩提到“国人”这个词,封奕立刻想到了“乡老治政”这个三山商队经常炫耀的村级行政特色,想必国人生活在这种古朴的体制下,一定很开心,至少没有太多煎熬,没有太多束缚。
考虑到三山自称为汉,它采用一些西汉体制,也就不足惊讶了。
封奕还打听到,三山采用的历法是太阳历,有一位乡间老儒告诉他,其实中国在“三代之治”时,采用的就是太阳历,自大夏历而后,才通用太阴历。
在老儒嘴里,汉国采用太阳历,再加上恢复乡老治政的行为,那时向“三代之治”靠拢。但汉国以匠师为尊,驱使商人逐利,这就不是“三代之治”了,高翼走了邪路。
“乡老治政”让国人自己掌握自己的政治命运,这封奕好理解。说实话,三山的这一行政特色,他也很羡慕,但他绝不会推荐燕王也实施这一措施。
说实话,打从“独尊儒术”起,“乡老治政”就成了一种违反“君臣纲常”的大毒草。老百姓,算什么东西,竟敢殴打上级任命的贪污官员,“三纲五常”还要不要了,“上下尊卑”还讲不讲,组织观念还要不要?
另一方面,封奕再位高权重,他也是个皇帝的宠臣,没有皇帝的宠爱,他就是下等的汉奴。而胡人以部落为单位聚居,本来部落酋长的权力就类似于乡老。
为了加强皇权,酋长的势力只能消弱,不能助长。这种情况下,他怎会宣扬“乡老治政”呢?加强臣民的权力,这不是给燕国添乱吗?难怪那个铁弗高一点也不掩饰他那套“乡老治政”。
封奕所不能理解的是,按他所受的教育,秦之覆亡在于秦法过苛而民怨,“刑弃灰于道”正是世人指责秦法苛刻的标志。故而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秦因此而亡。汉兴,高祖初入关,只约法三章,取出了烦苛的秦律,兆民大悦,故汉得以兴。
陈浩前面指责三山律法严苛繁琐,跟秦法有的一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在最后,他却说“这也是三山美好的一面”,还提到一个新词——“规则社会”,这什么意思?
封奕想问,可看到陈浩一幅“就等你提问”的样子,他又把问话咽回肚里。
封奕何人也?强大燕国的太尉。陈浩算什么?海边小国的一个使节。
这种身份地位的悬殊,让他与陈浩交流起来,总带着一幅屈尊俯就的面具。这是传统,上下尊卑的传统观念决定了他用这种态度与陈浩交谈,才是符合当时礼仪,否则,就是“失仪”。
陈浩提了个新词,再表现出一幅高深莫测的姿态,封奕大人物,他只能装出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意在表示:这点小学问,咱早就知道了,还用你说?!
不懂也必须装懂,这是传统礼仪。
此后,被陈浩态度触怒的封奕无心再与对方周旋,摆出一副冷淡的神情,对于陈浩寻找的话题,封奕只用语气词回答。宴会就此进入垃圾时间,宾主间只在礼仪上维持着交流,直到最后,陈浩忍不住提出了请求。
“封太尉,我已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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