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烽火录
人不认识。”似乎看穿了司马燕容的心事,高卉好心地劝解。可她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思绪飘来飘去,拐了好几个弯,倒让司马燕容不知该回答什么。
跑路!逃婚!这事高卉干过,在她看来,没有当日就无今天的幸福,故而她说的轻描淡写,似乎这样做天经地义。可落在司马燕容耳中确是天崩地裂。
“这小妮子怎么了,竟如此毫无忌惮,呀,一定是让那厮宠坏了……嗯,若被一个人这样宠着一辈子,好快乐哟。”司马燕容望着高卉毫无心机的的笑容,心里不禁涌起一阵羡慕、一阵嫉妒。
司马燕容上当了,若论心眼,四个文昭加起来,捆在一起也不是高卉的对手。高卉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老虎,所以高翼才会放心让她南下。
“你是三山外相”,司马燕容觉得高卉纯真可爱,有些话不好与她交流,便转向马努尔。获得肯定回答后,她马上要求:“我需要跟你单独谈谈,元华让我收集的消息我刚传递出去,正好你在,我跟你说说。”
元华是高翼在司马燕容面前起的字,这个表字很少有人知道,高翼也只是把它当作一个化名,只告诉了司马燕容一人。司马燕容提到这个字,心中未尝没有向高卉炫耀的意思。
马努尔立刻会意,他看看高卉,见其正与熟识的商人聊得开心,马上点点头,无声地示意司马燕容跟他走。而高卉嘴角含着笑,眼角瞥过二人的背影,若无其事地与商人继续谈天说地。
“夏五月,燕国派御难将军悦绾,率三万精锐从新都(蓟县)出发,救援石祗。汇合石琨自冀州来的援军,姚弋仲之子姚襄率领的三万八千骑兵,三方劲卒合十余万。初战,围困襄城三月不下的冉闵战败。”
马努尔看到这儿,停了一下,看了看司马燕容,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礼节对待眼前这位姑娘,只好尴尬地一笑,继续看情报。
情报上说:当冉闵准备退军时,一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传说中具备通天之能的道士法饶跳了出来,他郑重做法后,念了一句偈语:‘太白经昴,当杀胡王,一战百克,不可失也。’冉闵顿时雄心百倍——天人感应啊。天要助我,那还不够臭屁的。他就此颁下严令“吾战决矣,敢谏者斩!”考虑到光禄大夫韦謏的结局,这个时候还有谁敢上前去劝。
事情发展到这步,战局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最后,冉闵潜伏于襄国行宫,仅率十余骑逃回邺城。他儿子冉胤与尚书令徐机、车骑胡睦、侍中李琳、中书监卢谌、少府王郁、尚书刘钦、刘休等等十余万将士全部被杀。
是役中,冉闵所搭上的并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的性命,更主要的是,他还陪上了苦心积攒下来的人心世故以及他赖以逐鹿中原的强大兵力。此后,冉闵再也没有使用过超过一万的兵团作战……听信一个道士,亡了一个国家,数十万人殉葬。前车之鉴呐!哪怕听道士的话是“传统”,也不能走这条“传统”亡国之路。
但遗憾的是,当日发生的事,以后还会发生!
而后,赵王石祗挟大胜之势,令手下刘显率领兵直攻邺城。此刻邺城人心惶惶,百业凋敝。冉闵未逃回前,魏国文武百官们为继承谁他的龙座打的头破血流。
其上如此,其下可想而知。普通的百姓也完全混乱,完全无视道德法纪为何物,偷抢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好大的邺都,现在是乌烟瘴气。
“好啊……”马努尔不是晋人,他对汉民的死亡没有感伤,当然,晋朝官员对晋人的死亡也没有感伤:“我来之前,陛下曾以预言家的口气告诉我,魏王(冉闵)若战败,城中的20万妇女将成为胜利者的食物。上帝啊,吃人,多么残忍的事。
陛下让我随后前往邺城,要求不惜一切代价,不管用粮食还是用军械,把这20万妇女买回来。邺城的混乱,正好让我们买个好价钱,我这就安排人手!”
司马燕容大吃一惊,冉闵,这可是私自称帝的叛逆啊。高翼怎么与他做生意?
“这事,既然元华安排了,我不好说什么,但你要注意,晋与魏乃敌国,事不能做在当面”,司马燕容叮嘱道。
“明白!”
“还有,陛下,旨意,这些都是皇帝专用的词,汉王一个小侯,当不起这样的称呼……”
“这个……不明白,不过,我会小心的。”
码头上响起了一阵锣鼓喧腾,迟迟未至的晋国迎接队伍终于来了。决定新事新办的晋国君臣这次拿出了新从天竺传来的乐器“跋”,按照三山特有的喜庆置办特色,敲敲打打、喧喧闹闹地来迎接汉王妃朝贡。
其实,晋朝是不愿提到“汉”这个词的,晋朝的始祖司马懿靠跟着曹操灭汉起家,匈奴人宣称为汉报复,俘虏了皇帝,让皇帝到夜壶,并把这些残余人员赶到了南方。所以晋不能承认“汉”。
殿上的君臣一番商议,决定以高翼居住在辽东属国为依据,重新册封高翼为“辽东郡王”——人家把王妃派来朝觐,进献了那么多祥瑞,不能再以含糊的一个“郡公”来打发他,所以高翼变成了“辽王”。
一方是汉王,一方是辽王,这倒与三山建立的“辽汉商社”名称相符。
听着锣鼓声渐渐接近,司马燕容心中渐渐升起一阵惶恐、羞涩、茫然相夹杂的情绪,她不知道该不该露面,该不该走上船头与高卉一起等候理藩院官员。
怎么办?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130章
房间里一片静默,过了片刻,马努尔打破了沉默:“夫……,女士,如果你不愿出去,就呆在舱里,您恭顺的奴仆愿意在这里陪你。这样的话,外面人以为您还在与我商议重要的事情。不管舱外是什么局面,我们都有回旋余地。”
司马燕容无意识地点点头,接受了马努尔的建议。
马努尔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位女人,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国王陛下与这个女人很有点交情。他不能把握的是这份情的深浅。
司马燕容打出了“秋实”的仪仗,高卉没有反对的意思,马努尔本打算以“夫人”来称呼她,这个词在晋代是用来称呼诸侯之妻的,但很明显,高翼并没有与她举行过婚礼。这样做也不合适。
考虑了半晌,马努尔采用一个西方化的中性词“女士”来称呼司马燕容,见对方没有异议,他终于可以放下一件难题了。
太阳落山了,码头上人潮逐渐散去,马努尔小心翼翼地引领着司马燕容下船,司马燕容的仪仗队还在码头上,只不过剩下的人员已经不齐。领头的一位爵士上前,报告了高卉进入辽汉商社的消息。司马燕容长出一口气,复小心翼翼地问:“没什么事吧。”
辽汉人的思维跟晋人显然不一样,除了身在其中的马努尔、高卉感觉到礼仪的麻烦与差别,其他人根本不在乎这些。那位爵士毫无自觉地回答:“没事啊。燕公主,卉公主说她先行一步,在商社等你一起进晚餐。
对了,今晚举行的是‘百龙宴’,我们捕捉了数头猪婆龙(扬子鳄),卉公主听说后表示:王曾称赞过龙肉的鲜美,所以要尝尝鲜。伙伴们已先行一步,去炮制龙肉,燕公主,请上轿吧。”
龙肉?!这些人竟在晋都叫嚣着晚上要吃龙肉,真大胆妄为。
不过,阿卉虽然纯真,但关乎国体的事想必她还要重视,她不懂,身边也会有人提醒,既然大家都没反应,那一定是风平浪静了。
怎么会风平浪静了呢?
马努尔在旁边看着仪仗队队长请示汇报,感慨地自言自语:“还是国王陛下睿智,他怎么说的呢——礼节越繁琐,对人的禁锢越厉害。还是汉国好啊,我们不追求太多的礼节……”
那名爵士打断了马努尔的话:“大人,您就是外相马大人吗?向您致敬!朝廷官员正在理藩院等你,请你现在就去,那里就是他们的车轿。”
官员要连夜找马努尔说事,不会是……司马燕容担心地看了马努尔一眼。
马努尔清了清嗓门,拿出上官的威严——这幅威严的表情,他在鄞州(今宁波)常见,现在他也如法炮制:“派几个人随我去,我需要向导。燕公主,下臣先行一步——请放心,国王陛下已经交待过了,我心中有数。”
等司马燕容回到商社时,淡淡的暮霭已渐渐升起。
三山人早已习惯了散步时街头遇到国王也在抄着手,四处闲侃的场面,隆重的欢迎过后,商社已恢复平静。除了准备晚宴的人还在忙碌,其余人该干啥干啥。
等司马燕容下了车,正好望见高卉在院中溜达,几个熟人陪在她左右,其中也有一名高句丽商人,高卉忽而用汉语,忽而用高句丽于跟人交谈,语调活泼得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精灵。
“燕姐姐,这里来”,高卉雀跃地招呼。
司马燕容对她很有好感,闻声立刻走了过去,猛然间,她看到高卉身边竖着两根黑色的大柱子,这大柱子竟还有眼睛,眼珠还四处乱转,司马燕容吓了一跳,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你们都散去吧”,高卉吩咐说,接着,她又回头对那两根黑柱子说:“囊瓦,囊图,你们也退后点。”
“是滴,是滴”,那两根大黑柱生硬地回答,司马燕容这才知道,这两根黑柱也是人。
高卉嘴角含着微笑,拉起了司马燕容的手,一脸天真地问:“你跟马外相谈得怎么样?你们是在谈北方吗?”
司马燕容默默点点头,高卉拉着她缓缓地沿水池边踱着步。颦起眉轻叹一声:“今夏以来,我们在冀州方向损失了六个商队,中原音信不同,郎君一直想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在长江口,我们遇到了朱龙骧(龙骧将军朱焘),他与郎君有旧,听说我入国朝觐,特地来登船看望,我们这才知道中原所发生的事情。地狱,那里已经变成了地狱。”
高卉的话也勾起了司马燕容的伤感,她也随着高卉深深叹息。
北方,汉人生活入地狱深渊;晋都,朝臣们夜夜笙歌燕舞,却还在计较礼节上的小事。
“我们那有一个西域藩僧,传的是另一套宗教”,高卉继续说:“他译了本书,说是西方罗马国的书,也就是你们叫‘拂菻’国的。书里面有首诗,说是他们国家的一位诗人在三百年前写的,我很喜欢……”
高卉提起了嗓门,轻吟道:“是谁,第一个发明了可怕的剑?
他是多么野蛮,多么铁打心肠!
从此人世间产生了残杀和战争,开通了捷径——直通恐怖的死亡。
但也许冤枉了他,本是我们滥用了他交给我们对付野兽的武器?
这是黄金的罪孽;古代本无战争,只有山毛榉木杯子伴人进餐。
没有城堡,没有围寨,在杂色羊群环绕间主人无忧无虑地安眠。
我愿活在那个时代,不知道凄惨的战争,不至心悸地听军号吹响。
如今我却被拉上战场,而某个敌人已手持注定扎进我肋部的长枪。
救救我吧,我的神!当幼小的我在你跟前奔跑,你就把我扶持,哦,神,把青铜标枪引离我身!
仁爱的和平,手持谷穗而来吧,从你白袍的衣裾里倾泻果实(提布鲁斯著,不全)。”
高卉谈着这首诗,脸上却没有相应的悲戚,她只是出于青春少女故作忧郁的心思,喜欢这首诗里飘散的淡淡的哀伤。
司马燕容还在回味这首诗,高卉话题一转,又谈起了另一首诗:“我还喜欢一首诗,也是那个西域藩僧译的,那首诗只有两句,是一个无名战士的墓志铭,简短有力,读起来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诗还是诗集开篇第一首:我长眠在这里,遵从你们的意愿。
瞧,多有意思——我长眠在这里,遵从你们的意愿。
啊,还有一首诗,是描写亲吻的:‘象打破的酒坛一样,很远便闻到香味;象蜜蜂群集的花园;象香水瓶;晒过的香料的味道飘在空气中;洒满香水的头发如芳香的花簇……亲吻,多么美妙的感觉,每次读到这里,我都喘不过气来。”
高卉刚谈完死亡,紧接着又谈恋爱、谈亲吻,司马燕容很不适应她这种跳跃的思维。她的心里就像一个十吨重的卡车正在飞驰间,猛然撞上了一堵墙壁一样难受。
正烦闷间,高卉却停下脚步,俯身询问一位坐在水池边的人:“你在干什么?”
这是一位金发碧眼的拂菻人,司马燕容认识他,他就是那位督造水钟的人。那个人膝上摞着厚厚一叠纸,正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听到高卉问话,那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一骨碌站起身,向高卉深深鞠躬,叽里咕噜说出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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