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烽火录
“纯一郎,龙太郎,出去透透风……来人,把它们牵出去遛遛。”
两名侍卫上前牵走大狗,等高翼从狗身上抬起头来,他目光已恢复自如,冒出阵阵冷飕飕的寒光,但脸上还是堆着那灿烂的,白痴一样的笑容。
这微笑真可怕。
皇甫真难以理解,人怎么能做到眼里透着刺骨的冰寒,以及拒人千里的孤傲,脸上却带着如此阳光的笑容?
那个胡人表现出的狡猾不是真狡猾,这种狡猾别人一目了然,自然心中提防。而眼前这一连白痴笑容的汉王才是真狡猾,他会把你卖了还让你帮他数钱,变数边叹息卖便宜了。
“稀客!”高翼含着笑意说:“在这战火即将燃起前,皇甫大人忽来三山,何以教我?”
皇甫真愤怒欲狂——你会不知道?你能不知道?你敢不知道?
我可是在你的大石桥堡前,痴痴地等了十余天了,我的来意你早清楚了,这种把戏骗谁?
封裕没理皇甫真的愤怒,他抢步上前,高喊:“奉燕王谕,邀请汉王殿下会猎辽河险渎。届时,燕王将于汉王商议辽东归属。”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139章
险渎,大约位于后世台安县城东南11公里处,西汉时期这里设立过险渎县。在《汉书·;地理志》中记述“险渎”条下注解说:“县依水险,故曰‘险渎’”。
晋代的辽水波涛汹涌,远不是21世纪的小河沟模样,实际上,一直到明末,辽水仍是阻拦清兵南下的一道天堑,但后来这到天堑被崇祯自己放弃。
险渎地处辽柳二河之间,它向西可以打击半渡柳水(今此河已不存)的敌兵,向东可阻击渡辽河的军队,正所谓:“县依水险”。辽东属国治所昌黎(今义县)。包含5县:昌黎、扶黎、宾徒、徒河(今锦州)、房县、险渎。
在中国,会猎还有另一层含义,那就是下战书的意思,刚才那位咳嗽的将领显然误会了封裕话中的意思,他响亮地大笑起来:“会猎?……商议辽东归属?好啊,不打不知道,打过才知道,燕王到险渎与我们会猎,那简直是找死。王,大好机会!”
封裕一愣,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内陆长大的封裕没有两栖作战的意识,骑在马背上的鲜卑民族,也没有两栖作战的意识。
然而,高翼刚才那番话却让封裕明白,对于拥有强大航海能力的三山来说,水是他们最好的助手。载满粮船的三山平底舟,能够沿干枯的黄河逆流而上,再满载妇女抵达入海口,他们一定也有能力满载士兵,在大河的任意一处渡口,甚至浅滩登陆,带给燕军意想不到的打击。
在这样的情况下,燕王在险渎与高翼会猎,便是自陷险地。到时候,汉国水军把两条河流一守,燕王想要离开,得问汉军肯不肯。
这就是刚才那位军人所频频暗示的“好机会”。
封裕正慌乱间,只觉皇甫真擦了把冷汗,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他连忙怒视皇甫真。皇甫真微微摇头,以手指天。
封裕恍然。
辽东不比黄河,虽然现在辽东雨水充沛,辽河、柳河比黄河水位还深,但辽东天寒,河水结冰的比黄河还早。
只要稍稍拖延一些时间,等冬天到了,两条河水结冰,汉军凭什么围困燕王?他那弱小的骑兵,别逗了。燕国有三十万骑兵正在和龙城枕戈待旦。
封裕与皇甫真两人眉来眼去,没能瞒过汉国君臣。那肥胖的胡人向高翼微一鞠躬,立刻滚到了两人身侧,扯着嗓子吼:“我,汉国外相马努尔,迎接两位燕使。汉国的外交事宜由我负责,两位把你们的国书拿出来。”
外交,这个词新鲜。凭字面意思,封裕理解了,他说的是对外交往。稍一犹豫,他交出了燕王诏谕。
高翼在王座上微微点头,他对燕王的态度很满意。慕容隽毕竟未脱胡人习气,虽然他曾给高翼封王,然而现在,他对高翼的诏谕已采用了平等口气。他像对待一个实力相等的部落酋长一样,给高翼传话,没有晋朝那种居高临下的妄自尊大口气。
实力,燕王肯认清实力对比,而苟延残喘的南晋小朝廷只会发些莫名其妙的小脾气,不顾实力变化的摆着正朔的虚架子。这也是燕越来越强大,而晋最终亡国的原因之一。
乘马努尔装模作样的查看文书的同时,封裕深吸了几口气,恢复了平静,扬声说:“我燕国三十万大军正枕戈和龙城,我王想问一声,汉王战不战?
战,你我两军会猎险渎。一战而定天下谁是雄者!不战,汉王上表称臣。我王大度,以辽东属国赐予汉王。由汉王牧守,每年需交粮……五十万石,兵器战马若干。”
辽东数个侨郡,过去总共财产十万余石粮食,燕王原先要求的税赋是三十万石,考虑到讨价还价的因素,最终的底线是二十万石。但听说高翼肯用三十万石粮,向冉闵购买十余万无用的妇孺后,封裕气愤不过,擅自把贡赋水平提高到五十万石粮。
临时改口,他难免在之前打了个磕。马努尔听完这话,肥肥胖胖的身影一闪,转向了高翼。封裕被马努尔挡住的视线也豁然开朗,首先印入封裕眼帘的是高翼嘴角的讥笑。
高翼在讥笑封裕的改口。经受过推销员训练的他明白,封裕后半段话全不可信。高翼身后的阴影里,一个瘦长的身影正俯身高翼耳边低低耳语,那人的身影大半段隐匿在黑暗中。封裕看不清对方的相貌,甚至在此前都不曾发现对方的存在。
高翼边听,边不停的点头,不一会儿,那人起身隐入舱角,隐入浓浓的黑暗中。
“会猎,我没兴趣”,高翼嘴角的讥笑更明显了:“辽东属国嘛,我更没兴趣。实话说,我想要辽东属国,我自己会去取,用不着别人赏赐。
燕国要战,那就来吧,我在这里等着你们来。最好不要让我等到满山桃花开。”
封裕一提中气,大声质问:“我王挚诚待人,汉王莫非不信我王的诚意?”
高翼扫视那位将军与马努尔,含笑不语。
马努尔低声嘟囔:“太小孩子气了,这计策连小孩都骗不了。”
金道麟笑得很开心:“我本来以为我是呆子,原来在燕王眼里,别人都是呆子。平白无故送给我们一个辽东属国,谁信?”
封裕哑口无言,皇甫真张口结舌。
是呀,这就好比逗引老鼠,本该拿一粒米做诱饵,对方却拿出一头大象来,老鼠敢相信吗?说破天去,老鼠也不敢吞下大象。如此荒谬绝伦的想法,真不知道当初慕容恪是怎么想出来的。鲜卑人的思维模式跟俺们不一样啊。
“我信”,高翼石破天惊的说。他模糊的记得,慕容鲜卑进入中原之后,立刻把辽河平原丢给了契丹人。从此,这里成了契丹人的龙兴之地。后来,虽然慕容垂曾短暂的复国,但他还是以蓟县为根据地。
直到后来,慕容鲜卑种族灭绝,他们也没能再回故土。当慕容鲜卑全体绝灭后,还是他们的同枝兄弟土谷浑可怜他们的际遇,让自己的一部恢复慕容姓氏,这才让慕容这个姓延续下去。
封裕激动地都快哭了,真是荒诞啊,这么疯狂的念头,那个汉王居然肯相信,人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吗?
可是高翼下面的话却让封裕如冷水浇头。
“可是,我却不喜欢吃嗟来之食,辽东属国像一个烂透的桃子,我要取早在你家大王回军和龙城之前,我就取了。我有十余条计策夺占和龙城,让你家大王呆在燕山山坳里,望着辽东兴叹。何必要等到你家大王赐予?
不,辽东属国现在就是一枚烂桃子,遍地契丹马粪。这个冬天,对于辽东属国的人来说一定很冷。告诉你家大王,这烂桃子一钱不值。五十万石粮食,嘿嘿,好大的口气。你家燕王爱要辽东,让他留着吧。我一粒粮食不出。”
封裕浑身的汗腺似乎在那一霎那集体开放,他浑身的衣服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淋淋的。
完了,这个铁弗高是个癞子,他软硬不吃,三十万大军行吗?那个陈浩是怎么说的?铜豌豆,蒸不熟砸不烂的铜豌豆。
看三山修建石堡的技术,围城之战必定旷日持久。辽河平原缺粮,三山人有强大的水军,春天冰河化冻以后便不能再战了。所以,留给燕军的只有一个冬天,在这个寒冷的、缺衣少食的冬天,三十万大军要一个一个攻陷三山石堡,他们将在雪地里喝马血,啃冰块,用自己的牙齿一点一点去啃三山坚硬而冰凉的石墙。
等打下三山城,燕国也完了。缓过气来的冉闵必将在蓟州站稳脚跟;苻建西去长安;姚戈仲南下投晋。中原大地还有谁做冉闵的敌手?一切的一切,都便宜了代国那个老狗拓跋什翼建。
封裕正慌乱间,皇甫真举步出列,慷慨而言:“汉王殿下,我燕国灭夫余,逐高句丽,克幽州,占渤海,所战,无不胜也。如今,天下大势已占五分。审势度势,俊杰之所为也。
今燕王以兄弟待汉王,令30大军束戈止步,东顾而曰:汉王,信人也。每年贡赋不缺,问候不绝。今我欲入中原,举辽东属国相托,汉王定会照顾好我的家园,不使我田园荒芜,不使我篱笆散坏,牲畜走失。汉王信人,凭空享受我赐予的膏腴之地,难道会忘了这土地的故主嘛?吾固以为汉王必不负我。
我王此举,效周公吐脯之勤,法管鲍分金之谦,使千紫万红,各展其艳;仁义礼智,各守其位。为证赤诚,我王甘愿自投险地,约汉王会猎于险渎,如此痴心一片,汉王却搜罗仓廪,竭尽粮草以资暴魏,谬矣谬矣。
燕之小臣皇甫真,望殿下细查我王拳拳之心,绝冉魏,友邻邦,与我大燕相约兄弟,如此一来,则辽东战火平息,黎民安居。
汉王,皮之不存毛将附焉?覆巢之下其有完卵?若我将士激怒,挥戈东向,汉国属民多不过我将士数量,如何能战?再坚固的城堡那也是人建的,人建的城堡,人必能毁之,如何能守?攻守之道,愿汉王明察!”
皇甫真不愧是名儒啊,这番话说的全是大道理,慷慨激昂的,令封裕热血沸腾,他望向皇甫真的目光里,全是崇拜——俺毕竟嫩了点,这样的大道理我就说不出来,汉王听了这话,该羞死了吧,该屁颠屁颠地跑到险渎向我王服罪了吧,该……笑了,他怎么笑了,天哪,世上还有这么厚的脸皮嘛,这还是脸吗?他居然能够笑得出来?
“逻辑,皇甫大人,你又犯了逻辑错误”,高翼轻笑着,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们在谈利益交换问题——我问的是:燕王肯用什么代价让我帮他看守故地?他凭什么以为辽东这块烂桃子值每年50万石粮?辽东属国,我自取绰绰有余,为什么要付给他每年50万石粮?
可你,你却跟我谈感情问题。我跟燕王有感情嘛?捆绑不成夫妻,‘感情’这个问题是需要培养滴!可燕王怎么跟我培养感情的?
好,偶就跟你们谈谈感情——昔日,我与燕王定约与南岭关,好像还是你皇甫先生主持的,燕王索要的贡赋,我每年可有短少?我如此恭顺,换来的是什么?——是慕容宜,他带着两万精骑深入我境,大杀四方。
我国小国寡民,不敢怠慢慕容将军,于是我亲带将士们出迎,把慕容宜迎入三山,仔细向慕容将军解释清楚。又担心慕容将军传话有误,我特地派使臣前往燕都,向燕王解释敝国的困难。
燕王许和,我汉国百姓翘首西望,心想:从此与燕国永为兄弟了。可我们等来的是什么?是慕舆根,还有契丹。慕舆根带了五万大军,契丹有三万。
我等不敢抗拒大军,只日日守好门户,百姓西望,祷曰:或许是慕舆根私下进兵,或许是燕王受小人蒙蔽,或许是燕军使用了错误的地图……然而,燕军徘徊于三山境外日日不去,自春日到秋末,还不见燕王令大军北返。此时,边境有人报告盗匪入户抢劫。我三山军民束甲持戈,驱逐了那伙盗匪,慕舆根将军却不愿与我们会面,引军北还。
如此这般,桩桩件件,我汉国何曾有愧于燕国?燕国却屡屡辱我,难道我汉国是个泥人吗?泥人也有土性子!
去年,慕容宜带来了两万骑兵,那两万人吊在木杆上整整一个冬天。今秋,慕舆根带来了八万人,有四万人吊上了木杆。如今燕王又带来了三十万人,我汉国会害怕吗?
不,我准备了二十万根木杆,总害怕不够,燕军要来,就让他们来吧——草越密,越好割!”
皇甫真、封裕直翻白眼:饿的娘也!论颠倒黑白的功夫,这人比我们还功力深厚,不愧是吃多了西红柿的人。俺们不过是帮燕王跟他谈了谈“感情”问题,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