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烽火录





    这盘菜有两处必须一尝:一处是小鲨鱼肉,它像松胶一般澄清透明,滑嫩爽口,不过,由于这道菜配有辣椒,吃得过猛会有一种烧灼感,公主请细嚼慢咽,吃完后以清茶涤口,方显出回肠荡气。” 
    司马燕容听她说得诱人,禁不住举筷向那鲨鱼肉夹去,嘴里还说:“别叫我公主,我连亭主都不是。” 
    那高句丽侍女掩袖而笑,低低的说了句高句丽语。恰好司马燕容一口吞下那鲨鱼肉,迅即,她发出阵阵剧烈的咳嗽声,盖住了高句丽侍女的话音。 
    “哇”,司马燕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失态。她跳起身来,急促地喘息着,一时间,她身后的侍女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恰在此时,高句丽侍女捧着一盅温热的清茶凑到她唇边,司马燕容一口饮尽,方才缓缓地喘了口气,疼痛感逐渐消失。 
    “这是什么怪味?火烧火燎的,你整日便吃这个吗?”,司马燕容温文尔雅地责备说。 
    高翼微笑的拿起桌上的银铃,轻轻一摇,发出一声脆响:“客人不喜欢辣味过重,让厨师再减轻点辣味。” 
    这会儿,司马燕容燕容身后的侍女知道该干什么了,她们又给司马燕容递上几杯茶,司马燕容来者不拒,连喝数杯。扭头一看,却见那高句丽侍女正将鲨鱼肉泡入茶水中,她便惊讶的问:“这是……这是什么吃法?” 
    “公主初尝辣味,还不习惯,用茶水泡泡,便能吃得下了。” 
    司马燕容本想拒绝,又不忍心就此错过,毕竟刚才那侍女说得那么诱人,她勉强点点头:“也好,我试试吧……还有什么好吃的,你一一道来。” 
    那高句丽侍女眼珠一转说:“不知公主有没有胆量吃蛟龙?王近日听人说了周处斩蛟的故事,这几天,士兵们留了心眼,恰好昨晚捕获上来一头蛟龙,公主可愿尝尝龙肉?” 
    司马燕容吓了一跳,却又忍不住好奇,矜持的向桌上望去,那名侍女见她不反对,立刻从盘中夹了一块红嫩的,类似小牛肉的玩意放在她的食碟中,轻声细语说:“今的主菜就是龙肉,蒸煮炒炸煎溜样样俱全,这是第一道菜,茄汁龙脊肉。” 
    龙肉啊,只听过,谁吃过,谁又敢吃?中国皇帝号称“真龙天子”,敢吃龙肉,那真是大逆不道,满门抄斩十次都不够。 
    司马燕容听得心惊肉跳。可看到高翼吃得津津有味,甚至高翼身后侍候得那位高句丽侍女也端着小碟吃得满脸陶醉,她忍不住夹起筷子,尝了尝滋味。 
    其实,龙肉是什么?扬子鳄啊!周处斩杀得那条蛟龙就是扬子鳄,古称鼍,俗称猪婆龙。正是在晋代,汉人大批逃亡南方,侵入了扬子鳄的栖息地,才造成扬子鳄大批被杀,其代表正是周处斩蛟的传说。乃至于后来,扬子鳄濒于灭绝。 
    别人不敢吃鳄鱼,高翼没什么真龙天子的顾忌,他在泰国旅游时,不止吃过一条鳄鱼,知道这种大蜥蜴肉质精美,这才布置士兵斩鳄烹饪。 
    当然,他也有借此打破真龙天子的神化金身的想法,所以他才吃得如此夸张。 
    折寿啊,它竟然好吃到这个程度。这块龙肉带着浓郁的香甜,让司马燕容唇齿留香,身后传来六名侍女咕嘟咕嘟的吞咽声,提醒她,她们也在垂涎。 
    “汉王,你的侍女如此心巧,不如让我的侍女下去吧,她们也饿了一天,也该吃带点东西了。”司马燕容轻皱眉头,建议。 
    “也对”,高翼宽容地说:“让她们到隔壁去,我命令厨房再给她们送一份餐。” 
    那些侍女走后,司马燕容顿时恢复了生气,她放下架子,不时地与高翼说笑,并挨个询问着那些新奇餐具的用途。 
    “其实,我在码头上等很久了”,吃得畅快淋漓时,燕容小姐终于主动说明了来历:“我从赵女官那里听到扣子的用途,便给晋陵公主说了这事,晋陵听了很感兴趣,拿了些玳瑁与象牙,让我做成扣子,好饰在衣裳。今天一早,我早早到了码头,结果发现你们在忙,我只好等在一边。 
    晋陵催得急,我看你的样子像准备出远门,所以,等你们一歇下来,便厚颜相求。嗯……你船上那些工匠还在吗?我想让他们用打孔机帮我打上几个眼,若能将玳瑁与象牙略加雕饰,那就更好了。不知……” 
    “没问题”,高翼爽快地答应下来。俄而,他充满怜惜地说:“昨天你从我船上走时,天色已晚,你竟然连夜跑去见晋陵公主,又在今日一早来找我……” 
    高翼话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又说:“生活虽然艰难,但相见也是有缘,我还能帮你什么忙吗?” 
    司马燕容愣了一愣,慢慢收敛了两上的笑容,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初时哽噎,继而放声痛哭。 
    从没人像高翼这般关心过她,在这个残酷的杀戮时代,她孤立无援,她无所依靠,她孱弱无助。她是河中的一条鱼,没有水草伴舞。这一点,从出生那天就开始了,她无法选择一切,甚至无法选择自己应不应该出生,而生存就开始以各种理由摆布她。最终,她伤痕累累,被生存的惯性挟裹着,慢慢进入孤独之境。 
    人们只看到她表面的风光,看着她每天花枝招展的出门,周旋于宗室门阀之间左右逢源,哪知她苦。这些年的辛酸苦痛一点点沉积起来,她从没找见一个倾诉之人,每当午夜梦回时,想起生活的艰难,想起黑暗的前途,她就苦恼地直欲自尽。 
    但还要活下去,生活还得继续,家里两个幼弟还要供养,她还要在这苦难的人世间挣扎求生…… 
    高翼这句关切的问话,像是打开洪水的闸门,忽然间,人世间的悲苦,生活的艰辛,遭遇千般的委屈,万般的不甘齐齐涌上司马燕容心头,她禁不住热泪两行,虽竭力忍耐,但最终还是痛哭失声。 
    “大王刚才提起谢安石……唔唔唔,可你不懂”,司马燕容啜泣的没有了形象:“你不懂……我父早丧,二弟年幼,若不是我四处奔走,强撑在那里,幼弟早已饿死。我若嫁入寒门,这个家族也就彻底败落了,但若嫁入士族,谁肯娶我这个寒微的宗室旁支……安石兄身负家族大业,他又怎敢娶我,我又何处可嫁…… 
    晋陵召唤,便是再晚,我又怎敢不去?得罪了晋陵,我还能在建康混吗?不在建康宗室里周旋,我怎么养活幼弟? 
    ……若不是我还能周旋于宗室中,安石……恐怕谢家早已不准我们来往。你是胡人,这些你不懂,不懂……” 
    司马燕容哭的梨花带雨。 
    高翼怎么不懂?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065章 敞开心怀 
       
    人世间最大的幸福莫如既有爱情又爱得纯洁无瑕。 
    “士庶区别,国之章也”,这是晋代习惯法,诉说着士庶两族间无形的壁垒。换成现代的话,意思是:农村户口与城市户口之间的差别,是国家的根本基石。 
    直到唐代,士族的身分都登记在户口册黄籍上,庶族能入太学(相当于皇家学院),而士族只能入国学(相当于民办大学),除享受种种特权外,士族之女也不能作为妾室。士族之女若是自甘为妾,则家族要被黜为贱民。 
    所以,一等士族门阀的谢家,为了维护本族的地位,绝不会娶没落家族的司马燕容为妻,因为娶了她,谢氏便失去了一个通过婚姻与强盛家族结亲,以巩固其地位的机会。 
    但若司马燕容甘心为妾,则两个幼弟将打入另册,永世不得翻身。 
    司马燕容家生活窘困,生活迫使她不得不寻求嫁入一个生活宽裕点的人家。但在这个杀戮时代,生活宽裕的人家无不属于累世门阀。这样的家族又怎会看得上她这个女子? 
    所以她老大未嫁,又不得不四处奔走,挣点小钱以养家活口。 
    这就是司马燕容刚才所说的意思。 
    常言说:汉人重礼,晋人重情。晋代是中国人第一次自我意识觉醒的时刻,曾有一名晋超长史登茅山,大恸中呼喊着自己的名字说:“琅琊王伯舆,终当为情死。” 
    终当为情死!——除了晋代,再没有哪个朝代的人敢喊出这样撕心裂肺的话。这就是“魏晋风度”。 
    名士风流。 
    “没有人值得你流泪,值得让你这么说的人,不会让你哭泣”,此刻舱中没外人,司马燕容哭得无所顾忌,高翼心生怜爱,禁不住安慰这位孤苦的小女子:“佛祖在上,谁都是感情的俘虏,无人能免。燕小姐,其实,这世界惟有偏执狂才能成功,咬咬牙坚持下去,也许,安石兄总会有改变想法的那一天。” 
    “来不及了”,一说到未来的打算,司马燕容擦干了眼泪,端容回答:“我大弟还有一年(举行)加冠(成年礼),我都已经19了,两年之内我必须嫁出去。两年,安石族中不会有什么变化,更何况,安石自己……啊,我跟你一个胡人说这些干啥?” 
    见到司马燕容恢复了常态,高翼取笑道:“你跟我说这些,那是因为我欣赏你,举世滔滔,惟我深知汝心……谢安石装疯卖傻,那是他不懂欣赏女人的美丽。惠外秀中,这种美丽超出了谢家小子的承受能力!” 
    司马燕容张大了嘴,惊愕半晌:“呀,你夸女人,从来就这么肆无忌惮吗?上梁不正,可想而知,汉国上下是多么不正经。” 
    “我对美丽的东西,从来就缺乏抵抗力”,高翼丝毫没感觉到司马燕容话里的讥讽。 
    “得了吧”,恢复正常后的司马燕容可是展现她的亲合能力,她言笑无忌地说:“你的女官都告诉我了,初次见面时,你夸的是我的衣服,哼,这次你才夸到我……谁知道呢?你这人说话新鲜词太多,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夸我。比如:你刚才‘说佛祖在上,谁都是感情的俘虏,无人能免。’佛祖讲究四大皆空,怎么会讲感情呢?” 
    “啊,这话本来的意思是‘主意在上,谁都是感情的俘虏……’,但我怕说‘主’不说印度传来的‘佛’,会有读者说我……” 
    “读者?此‘者’是什么人?” 
    “弄错了弄错了,时空混乱了。读者是只存在于另一个时空的人物,你现在就一配角,不需要知道这些。” 
    “这话怪怪的……不过,刚才我说起衣服,嗯——你送我的香皂可害惨了我,那套瑞兽葡萄衫是我精心制作,本打算穿上炫耀一次就转赠晋陵公主,可听你说香皂的神奇后,我稍稍一洗,本打算加点香味,结果图案全混了,怎么会这样呢?” 
    当然会这样。 
    晋代这种刺绣带手绘的制衣方法后来传入日本,一直到21世纪,日本的和服还采用这种方法制作:略加点刺绣点缀,空白处用绘画填满。 
    但这种制衣方法有一个缺陷就是过于奢侈,作出的衣服虽然艳丽夺目,并且每套衣服都算得上一个艺术品,然而它们不能经水洗。平常只能整理的整整齐齐,挂在衣架上欣赏。偶有重大庆典穿上一两次。穿脏了,这件艺术品就算彻底毁了。 
    从司马燕容的话里分析,她可能是购买了一件刺绣瑞兽衫,然后为这件衣服手绘了葡萄纹饰,本打算穿在身上引起轰动后,立刻转赠晋陵公主,换取点赏赐好养家糊口,但因不知肥皂的去污能力,造成图案混乱模糊。 
    “一件瑞兽葡萄衫算什么”,高翼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件瑞兽葡萄衫不是墓葬发现的那件文物,可用这种方法确定真相,不由得让他阵阵心痛:“我这里有缝纫的机器,你只要画出图样来,几天功夫,我就可用机器绣出整幅图案……你马上就会看到,用手工刺绣已经是过时技术了。” 
    整幅瑞兽葡萄衫图案,需要一名熟练绣工至少绣一年,但后世,有了缝纫机后,江浙绣工一个星期就可绣出3、4件这样的衣服,一个村的农妇,一年可以绣出数以十万计的衣料。高翼因为担心建康的外交事宜,还有他突然走后带来的诸般交涉,打算在长江口徘徊一阵。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给美女献殷勤。 
    “你带来的六名侍女,恐怕不全是你的侍女吧……等到了丹徒,让她们大部回去报信,你挑几个可信的留下,我让工匠们立刻给你开工……扣子可以雕成各种图案,飞禽走兽、豺狼虎豹的,只要你给出样子,车床一动,分分钟的事情。刺绣么,可能麻烦点,要不听换线。不过,我舱内各色毛布、彩线俱备。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好人做到底,高翼打算彻底帮司马燕容解决生计问题。 
    “你这么帮我……”司马燕容犹豫片刻,忽然狡诘地一眨眼,问:“我可没打算以身相许啊!” 
    “太迟了”,高翼调笑说:“你已经在我船上了,不答应,我会让你下船?” 
    司马燕容半羞半嗔,薄怒道:“蛮胡,信不信我跳水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