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天炼狱
紫极道长恢复了自由,他向柏青山道歉,然后仆仆风尘踏上征途,追踪这位不成材走上歧路的师兄,要将紫虚擒回王屋山接受门规处治。
八荒使者在门人铁掌罗广孝家中,只住了三天,重新在江湖流浪。看样子,他这辈子已注定了死在穷荒的命运。一个孤零零的老人,不属于老死床席的庸碌人生。
灵泉山房的主人李二爷鸣远,一夜中举家南迁,走了个无影无踪。这位仁兄除了亡命,没有第二条路好走,他是出面夺坟的人,不容于乡里。他并不冤枉,如果他不贪心,怎会成为八臂金刚火中取栗的猴子?
八臂金刚疯了,最后的结局是跳下建江自杀。
在瓯宁老店中,柏青山在养伤。
绿燕养伤三日,依依地向柏青山辞行,她接受了柏青山真诚的祝福与劝告,踏上了返家做好女儿的归途。从此,江湖上的名女贼绿燕渐渐被人所淡忘。
秋菊,这位好心的侍女,不愿跟随红飞卫母女远走陕西。铁掌罗广孝收她为义女,好人是不会寂寞的。
建宁三英为了尽地主之谊,不让柏青山受到官府的干扰,封锁消息,阻止不相干的人到客店打扰他的安静,做得相当成功。
费心兰一念之慈,少死了不少人,保全了不少江湖精英。
柏青山的鞭伤算不了什么,但费心兰却郑重其事地禁止他逞强,主婢三人搬回客店,但用的身分不是费公子,她成了最好的看护,柏青山不是在养伤,而是在享福。
这天,费心兰按往例亲自替他上药,他胸背的鞭伤已经结痂良好,红肿已完全消失。费家的祖传金创药好得不能再好,药散调香油涂上创口毫无痛楚,但姑娘却显得紧张,一面涂一面嘀咕道:“红飞卫这贼婆真够狠,难怪她该受到报应。”
柏青山伏在床栏上,笑道:“她即将夫妻重圆,天伦乐聚,这种报应不妨多来几次。”
“说起来委实便宜了她,偏偏让她碰上你这种宽宏大量的人,老天爷是不公平的。”她悻悻地说。
他陷入沉思的境地,久久,久久。
费心兰深感诧异,忍不住问:“柏大哥,你在想什么?”
他哦了一声,迷惘地说:“我在奇怪,恨真有那么大的魔力么?”
“恨会有魔力?”费心兰惑然地问。
“是的,恨确有魔力。你瞧,八臂金刚为了恨,三十年来处心积虑筹划报复,他活得好好地,而且成就斐然,他忘了自己是废人,假使他没有恨,我很难相信他能平安地度过这三十年光阴。那天真相大白之后,他不是整个人都崩溃了么?”
“你这种说法,似乎理由不够充分。八臂金刚如果心情平静,活三十年该无困难。他之所以崩溃,会不会是自咎悔恨所以促成的呢?”
“这个……当然有可能。再看看红飞卫,她痛恨千里旋风忘情薄幸,认为是千里旋风卑视她是女贼,始乱终弃一走了之。她坚强地活下去,活了十余年,等待了十余年,也准备了十余年。为了报复,她会不择手段,我在怀疑,一旦她发觉千里旋风那种生不如死的凄凉老境,她是否有勇气活下去?”
费心兰沉思片刻,慎重地说:“柏大哥,我认为她会坚强地活下去的。”
“为什么?”
“恨消失了,爱取而代之,爱是不朽的,爱更能支持她活下去的勇气。如果她庸俗得不敢接受一个爱她的残废爱侣,她绝对不会万里迢迢远赴终南。同时,她的恨像是无根的浮萍,真正在她心中生根的应该是爱。不然,她不会苦守十余年,她不会在地穴中虚掷十余载大好光阴。她的恨与八臂金刚的恨是不同的。”
“哦!我同意你的见解,但事实上,今后她将痛苦终生,结局是可悲的。”
费心兰将剩余的药膏交给小琴,微抬粉颊,含笑以悠然神往的神情说:“不,我不认为她会痛苦,她会为了千里旋风的爱而奉献自己,她会因双方的坚贞爱情而自傲,除非千里旋风已经再娶,不然她将永无痛苦,我祝她幸福。”
柏青山坐正身躯,笑道:“你想得真美,女孩子到底感情丰富,就会将梦编织得绮丽美好……”
“柏大哥,千里旋风另娶了么?”她严肃地问。
“另娶?他躲在自己所建的草庐中,连自己的亲友也不愿见呢,陪伴着他的是一位老仆.与一头善解人意的獒犬。哦!费姑娘,今后你有何打算?要往何处游历?”
“你呢?”她反问。
“本来我想到武夷山……”
“去小雷音寺找雷音大师?”
“我用不着去了。”
“那么,你定然要到太湖。”
“是的。”
“柏大哥,你找灰衣使者有事么?能不能告诉我?”
“没什么,只想请教他一些有关天下毒物的事。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龙神庙那位垂死的老庙祝,竟然是名震天下大名鼎鼎的灰衣使者。他这位武林中的顶尖儿的高手,怎料到会被几个小蟊贼所迫害呢?这就是人生。”他感慨万端地说。
“柏大哥,你好像有许多感慨哪!”
“些少感触,在所难免。你打算……”
“我要回家,出外快一年了,盘缠也快用光啦!”费心兰微喟地说,叹口气又道:“其实回不回家,对我并无不同。”
“你怎么啦?伯父母安否?”
费心兰又是一声长叹,黯然地说:“家父母仙逝三年了,家中尚有一位姐姐,姐姐已有了一个孩子,姐夫是纨绔子弟不成材,目下我家只剩下空虚寂寞的高楼大厦,我怎能呆得住?”
“哦!费姑娘……”
“不要可怜我,其实我……我很好。”
柏青山很自然地拍拍她的掌背,柔声道:“费姑娘,世间的事,哪能尽如人意?你外表温柔随和,内心却有太多的寂寞。你需要人关心,却缺乏关心你的人,因为你拒绝别人的关心。”
“柏大哥……”她颤声低叫。
“你需要一些朋友。当然,朋友必须是值得交的朋友,不管是男的或是女的,交友不慎反而害了自己。你年轻,想开些,难道说,你没有关心的你的人,或者需要你关心的人?”
“哦!我关心家姐的幸福,可是却无可奈何。”
“为什么?”
“家姐已有了归宿,做妹妹的怎管得了人家的事?”
“这……我想,你仍可用其他的方法帮忙令姐的。”
她摇摇头,不胜烦恼地说:“不谈这些了,等你伤好之后,我该回去看看久别了的家园了。”
“姑娘仙乡何处?”
“嘉兴府。”
“哦!江南水乡,难怪姑娘的琴艺如此高明,原来是名家辈出的琴圣之乡。”
“你对敝地知道多少?”费心兰笑问。
“所知不多。上次我由吴入越,乘船从运河来,在嘉兴仅逗留一日而已,便匆匆南下杭州了。”
“何谓琴圣之乡?”
“海盐东门外有伯牙台,台侧是闻琴村与闻琴桥,相传是俞伯牙鼓琴的地方,俞伯牙碎琴谢知音的故事,可说家喻户晓。秀水县的天籁阁,是项墨林藏铁琴的地方,他那具至宝铁琴,声如天籁。姑娘有这具雷琴,更为贵府生色。明后天上道,我陪你返家一行欢迎么?”
费心兰粲然一笑,欣然道:“求之不得,不敢请耳!”
“我这人懒得很,恐怕要增加你的麻烦。”他也笑着说。
“男子汉总不会比女孩子麻烦,沿途我得向你请教琴艺哩!”
“哎呀!别骂人好不好?在你这位女琴圣面前,我天胆也不敢班门弄斧。”
费心兰含笑而起,亲昵地说:“你呀!你这人深藏不露,列为危险人物。你推不掉的,不教我,我可不依,好好歇歇,等会儿我给你送些开胃的食物来。”
“最好给我来两壶酒。”
“不行,有伤不宜喝酒,要什么都可以,就是没有酒。”她故意扳起面孔说,最后却忍不住噗嗤一笑,轻盈地偕小琴出室而去。
柏青山出神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好一朵可人的解语花。可惜,我与她无缘。”
他黯然长叹一声,闭目养神,心潮一阵激荡,难以自己。
他脑海中,涌现了鲁姑娘若华端丽的倩影。
他感到一阵心酸,人生是那么美好,但他却要死了。他遇上这两位可爱的姑娘,也许是上苍的错误安排。
两位姑娘的性格完全不同,但给予他的印象皆极为鲜明深刻。鲁姑娘温婉,柔顺;费姑娘是大方,明朗,总之,他十分喜欢两人。
喜欢并不等于爱,他并没有爱上异性的打算,尤其是他知道自己来日无多时,更不敢任意去爱了。
但在内心中,他同样需要爱,他不是不正常的人。
三天后,他们结伴北上。沿途,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意气相投,有相同的爱好,互相倾慕对方的才华,渐渐地,自然地显得亲密毫无拘束。
到达衢州,已是隆冬季节了。本好此地已可雇舟下航,免了关山跋涉之苦。
沿途风雪交加,且冬季水枯,舟行缓慢,舟子艰苦备尝。
舟抵杭州,已是二月初。换船沿运河下放,两岸已现春色。
这一月余行程中,柏青山并未发病。
他开始感到精神振奋,但也担心。振奋的是也许脑消之症已有起色,忧的是可能到了回光返照的地步,病如果再发,很可能一卧而再不起。反正他知道,除了听天由命之外,他是无能为力的了。
这天巳牌左右,船抵石门塘。
这里是崇德与桐乡两县交界点,河旁的石门镇也叫玉溪镇,镇中心竖立界碑,分属两县,是附近的第一大镇。
河岸设了码头,往来船只皆在此停泊片刻,由税局派人登船查验课税证,古代这里叫石夷门是吴越两国屯兵对峙的地方。
他们乘坐的是一艘中型客船,虽不载货,但仍得停航受检。
船缓缓靠上了客船码头,船夫早就预先打了招呼,请客人出舱,以便让税丁入舱查看。
他们包了中舱,中间分隔为二。出门人顾不得礼俗,如果拘礼便不用出门了。
前后舱的客人皆已出至舱面,柏青山首先钻出舱门,天老爷帮忙,是一个可爱的大晴天。他穿了青夹袍,外加一件乌云豹外袄,未戴冠,显得潇洒出群。
费心兰在小琴小剑两侍女的搀扶下,也出到舱面。
她穿了玄狐短袄,百褶蓝裙,外加同色披风,戴玄狐掩耳风帽,只露出俊俏的白里透红脸蛋,一双明亮晶莹的凤目,放射着灵慧的光芒。
由于他们包下了中舱,因此全船只有十余客人,而且所有的客人皆是体面人物,站在舱面上,可从衣着上分辨出客人的身分。
只有她们三位是女客,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客人的目光,谁不想多看看标致的姑娘们一眼呢?
不但引起了舱面客人的注意,也吸引了邻船人的目光。
右邻的一艘华丽客船,只有四名客人。
看打扮,全是仆人身分,但衣着华丽,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仆役。一名老仆,两名中年仆人,一名小厮。
两个中年仆人皆佩了剑,像是保镖护院。
舱门人影又现,出来了一名穿白狐裘的英俊青年人,戴英雄巾,佩剑,英气勃勃,人才出众。唯一的缺点,是眼神太过凌厉,紧抿着的薄唇傲气外露。
青年人的目光,落在费心兰身上了。
费心兰正向岸上眺望,未留意邻船的人。
小琴脸色一变,低声道:“小姐,你看谁来了?”
费心兰闻声转头,不由一怔。
青年人眼中一亮,兴奋地叫:“咦!是费姑娘么?真巧,别来无恙?”
费心兰颔首为礼,沉静地说:“纪少堡主好。初春季节,少堡主来到江南游玩么?”
“呵呵!在下刚从杭州来,要到南京一游,也顺便探访姑娘的消息。”
“不敢当,贱妾的行踪,不劳少堡主挂怀。”
纪少堡主一跃而过,轻灵得像是飞絮灵猫,落下时船毫不晃动,笑道:“一别半年,真的,在下曾经在各地打听姑娘的消息,可惜毫无下落,想不到反而在此地无意中遇上了。怎么?姑娘竟乘坐这种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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