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天炼狱







  “既然有急事,我不会强留你的,哥,这件事能告诉我吗?” 


  “对不起,不能。” 


  “这……” 


  “请不要多问,好吗?” 


  “我们就此相别吗?” 


  “这样比较好些。” 


  “哥,何时相见?”她颤声问。 


  他心中一阵乱,岔开话题道:“心兰,我希望你早些离开心园,闻风而来的人,可能已在途中了,令尊在世时,结下了不少仇家……” 


  “哥,不必转变话题。难道说,我们从此便是陌路人,不再相见了吗?” 


  他长吁一口气,苦笑道:“心兰,江湖人浪迹江湖,犹如水上飘萍,沟死沟埋,路死插牌,吉凶难料,谁知道日后能否相见?” 


  “哥,我……我不要听……” 


  “心兰,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世间如果有令我怀念的女孩子,那就是你。” 


  “哥……” 


  “心兰,请你转身望向窗外。” 


  心兰顺从转身,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跌碎在胸襟上。 


  他挂起包裹,酸楚地道:“从今一别,相见无期。如果我留得命在,我会来找你。柏青山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但我必须斩情绝义。心兰,保重……” 


  心兰一声尖叫,倏然转身扑来。 


  房空寂寂,柏青山已经不见了。 


  “哥……”她终于哭出声音,哭倒在地。 


  柏青山沿运河东岸的官道,以快速的脚程向杭州赶,当天便赶到杭州,进城仅是申牌左右,他已赶了一百八十多里。 


  他后面二十余里,三位黑褐色脸膛的少年,沿途打听他的去向,也以奇快的脚程,不顾一切的急赶。官道上打听一个人的去向,乃是毫不费劲的事。 


  赶,他心中只有一件事赶,分秒必争。 


  路不熟,他不敢赶夜路,以免迷途欲速则不达。晓行夜宿,倍极辛劳,第四天,他远出千里外,踏入了江西地境。 


  怀玉山,在广信府玉山县西北一百二十里,地当吴、楚、闽、越之交,跨衢州府、饶州府、广信府三郡,盘亘三百里,奇峰峻岭与怪石深池罗布其间,古称山灵之窟宅,九峰二岭三墩三池,奇景二十四,山势奇幽邃,上干天际,势连北斗,也称玉斗山,或辉山。 


  从玉山县到怀玉山,可沿上干“干溪”河谷上行。该溪水浅,冬夏不通舟楫,所以也叫干溪。溪有二源,一涌发自三清山金龙冰玉洞。这条路不好走,多走不少冤枉路,如果改走县西小径,则须经过上饶县北面的大镇童家坊与郑家坊巡司,这两镇西面是饶州府德与县境。 


  山深处百亩大的平原,称为大洋阪,大洋阪以南地区,游山的人不受干扰。以北便是外人进入可能发生意外的禁地。 


  从金刚岭向北走,三十里便是人迹罕至的不归谷。四周群峰峻峭插天,古林密市,终年云雾缭绕,显得阴森可怖。谷底一处台北顶端,建了一座武林大名鼎鼎的炼狱寨,名列天下五寨之首是一处江湖朋友不敢正视的地方。 


  一早,柏青山离开玉山县城,大踏步向怀玉山赶。事先已问清了路径,沿途只要多打听便不会迷路。 


  巳牌正,他到了郑家坊巡检司北面二十里的一座山岭下,前面已可看到怀玉山的峰峦,大概午牌初正之间,便可赶到山下了。 


  郑家坊以北,小径如鸟道羊肠,罕见人迹,也不易看到村落了。 


  小径绕山西而过,真糟,路分两条,大小相同,方向相差不远,既不设将军箭,也没有指路碑,该往何处走? 


  右面那条小径似乎路面要光亮些,一看便知经常有人走动,而且在里外的山脚下,居然有一座小茅亭,正好歇脚。 


  附近没有村落,真糟,找不到人问路,岂不是进退维谷僵在这儿了?乱走冤枉路反而误事,欲速则不达,不如先找地方歇歇脚,也许可以等到行人旅客问道呢。时光尚早,已经走了八九十里,该歇歇脚了。 


  进了小亭拾下行囊,在亭柱下落坐打量四周。这一带是无尽的山,满眼是无尽的远古森林,飞禽走兽见人不惊,空山寂寂,没有任何村落的痕迹。 


  “这一带好荒凉。”他想。 


  他倚柱假寐,但神意无法安息,脑海中前情往事纷至沓来,剪不断理还乱,一些恼人的与影响情绪的幻影往事挥之不去。 


  但他的心情仍然是平静的,一个个性坚强,已下定决心的人,绝不会被过去的往事所拖垮。 


  他听到了杖点地与脚步声,心中大喜,火速起身循声看去。前面绕过山角的小径转弯处,出现两个人影。 


  “咦!这里竟然有瞎子跛子走山路,岂不怪事?”他自语。 


  两个人一跛一瞎,跛子跛右足,支着拐杖一撑一撑地前行,左手牵着瞎子的竹杖,瞎子另一手还有一根探地的苍木杖。两人的年纪都在半百出头,满脸风霜,各背了一个小包裹,居然是走长途的客人呢! 


  他背起包裹,回到路中等候来人,等来人至切近,方抱拳施礼道:“两位大叔请了,小可有事请教。” 


  瞎子翻着的白眼珠,不言不动,神色木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漠然神情令人怜悯。 


  跛子老眼的神色也相当冷漠,日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佩剑,点头回礼道:“公子爷何见教?” 


  “请教至怀玉山该走哪一条路?尚请大叔指引。” 


  跛子用手向北一指,说:“瞧,那就是怀玉山。” 


  “哦!这条路……” 


  “你走对了。” 


  “谢谢大叔指引。” 


  “不必谢,公子爷是来游山的?” 


  “是的,也前来访友。” 


  “晚春不是游山的时光,雨水多,山险路滑,公子爷来得不是时候。老汉家往九峰之一的天门峰,这位瞎子徐兄住在狮子峰,怀玉山附近的隐居人士,我们两略有所知,公子爷前来访友但不知贵友是谁?” 


  “小可要到不归谷,敝友姓程。” 


  跛子一怔,打量了他片刻,迟疑地问道:“咦!你要找炼狱寨程家的人?” 


  “是的,这里到不归谷,该如何走法?” 


  “哦!你到前面去问至大洋阪的路,便知道如何走法了,还有三四十里,晚间方可到达,这时告诉你也是枉然。” 


  “小可到前面再问便了。” 


  “请问公子贵姓大名?” 


  “敝姓柏,名青山。” 


  “贵友叫程什么?” 


  柏青山竟未看出危机,笑道:“她叫程黛……” 


  “原来是魔女请来助拳的,打!”跛子沉喝,老眼中神光乍现,打字出口,左掌疾伸,一招“五丁开山”劈到,迅疾绝伦,潜劲直迫内脏。 


  他一惊,飞退八尺,从对方的掌下奇快地退出,只感到潜劲如山岳般压到,令人气血翻腾,如果慢了刹那,这一掌难以承受哩! 


  “咦!”跛子讶然叫,似对一掌失效甚感惊讶。 


  瞎子哼了一声,毫无表情地说:“无盐魔女已是武林中的顶尖儿人物,请来助拳的人,岂会是庸手?你这一掌只用了六成劲,而且先发声示警后出招,岂能伤得了他?” 


  柏青山又是一怔,这瞎子怎知跛子掌上用了六成劲?他不愿多事,急道:“在下并非是前来助拳的人,只是专程前来拜访炼狱寨寨主而已。在下与尊驾素不相识,无冤无仇,见面便以内家掌力相向,未免太说不过去罢?在下要赶路,不愿与你们计较,少陪。” 


  说完,绕左侧夺路而走。 


  瞎子像是有眼睛的人,晃身截住喝道:“站住,小辈。” 


  他向右一窜,跛子一跃三丈,喝道:“站住!在跛仙瞎怪之前,你想逃走,未免太不自量了吧。” 


  他脸色一变,讶然道:“原来是跛仙王前辈与瞎怪徐前辈,风尘四杰中的两位,久闻侠名,如雷贯耳,幸会幸会。” 


  “你年纪轻轻,像是初出道的人。”跛仙冷冷地说。 


  “不错。” 


  “初出道便与炼狱寨勾搭,你不是个好东西。” 


  他气往上冲,冷笑道:“风尘四杰侠名四播,名震江湖,行侠仗义声誉甚隆,有口皆碑人人敬仰,想不到今日一见,在下大失所望。” 


  “你失望吗?” 


  “原来你们却是浪得虚名,自以为是的匹夫而已。” 


  他这两句话分量太重了,成名人物谁也受不住。风尘四杰四个人是:跛仙王瑞、瞎怪徐川、穷神石玉、矮魅方中,这四个游戏风尘的奇人,一身侠骨行仁仗义,在江湖位高辈尊,艺臻化境各具绝技,声誉极隆,黑道宵小闻名丧胆,名震江湖号称四杰。而他一个初出道的人,竟敢挖苦他们是匹夫,这乱子可闹大了。 


  跛仙怒极而笑,退至路中道:“哈哈!骂得好,你出来,我跛子要替贵师门管教管教你目无尊长,免得日后走上邪路在江湖兴风作浪。” 


  他退回路中,淡淡一笑道:“王大侠,你如何管教法?” 


  “当然我会给你公平决斗的机会,前三招是你的。” 


  “是点到即止吗?” 


  “当然,看你眸正神清,人才一表,不是奸恶之徒,老夫教训你一顿也就好了。” 


  “如果在下不接受你的决斗呢?”他笑问。 


  “不接受?你……你要生死相决?” 


  “并无不可。” 


  “算了,年轻人说话太没分寸,好勇斗狠拿老命当儿戏……” 


  “在下年轻气盛,可是并不好勇斗狠,因此不接受你任何方式的决斗。” 


  “你的意思是……”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你这小子在撒赖?瞎子,你听见没有?” 


  瞎怪徐川接口道:“听见了,我瞎,但没有聋。这样吧,叫他远离怀玉山也就算了。” 


  “但……这小子好狂。” 


  “哪一位年轻人不狂?大人不记小人过,叫他走算了。”瞎怪徐川说。 


  跛仙抹弄着胡子,向柏青山道:“好,小辈,你走你的独木桥,但独木桥在南不在北,你得往南走,远远地离开怀玉山。” 


  “为什么?” 


  “怀玉山高手云集,来自天下各地的高手们,要找魔女算帐你如果前往助拳,小命难保。” 


  “哦!你们与魔女有何不解之仇?” 


  “两年前她追杀黑风帮主,万里追杀沿途滥开杀戒……” 


  “前辈与黑风帮主有亲有故?” 


  “呸!老夫怎会与那凶手恶棍有亲有故?” 


  “那么,你为何替黑风帮主前来寻仇?” 


  “见你的大头鬼!她追杀黑风帮主与我屁相干。” 


  “那你……” 


  “她在河南与山西途中,先后逞威立万杀了二十余位白道英雄,看不顺眼她便拔剑行凶,不问青红皂白乱杀一气,因此激起了武林公愤,所以咱们来找她算帐。” 


  他摇摇头,苦笑着自语道:“真要命,来得不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紧要关头……” 


  “你来得的确不是时候,快走吧。”瞎怪沉声叫。 


  他怎能走?时限急迫,他必须去见无盐魔女借灵犀甲,不容任何人阻扰他的行事,任何人任何凶险事,也打消不了他进入不归谷的意念。 


  他虎目倏睁,剑眉一挑道:“在下必须到不归谷去见魔女,这两天内请勿前往不归谷打扰。” 


  “你说什么?”跛仙怒声问。 


  “你又不是聋子?” 


  “你是什么意思?” 


  “好小子,你心甘情愿替魔女挡灾了,老夫……” 


  他向侧退,冷笑道:“在下懒得与你磨牙,以免耽误在下的脚程,再见。” 


  “你走得了?” 


  他一跃三丈,窜入后面的树林,跛仙跟踪掠到,大喝道:“留下啦!”喝声中,拐杖点向他的膝弯。 


  他突然挽住左面的树干急冲,飞快地绕树而转,闪电似的贴树绕至跛仙身后,伸脚一拨。 


  跛仙骤不及防,一声惊叫,向前一栽。 


  他侧射丈外,突感脑后生风,不假思索地向下一伏,右脚后伸,“虎尾脚”反击,捷逾电光石火。 


  罡风掠顶而过,瞎怪的苍木杖间不容发地贴顶门横扫。 


  “噗!”他扫中了瞎怪的右腿,力道如山,高手相搏,他不敢大意,这一脚他用了七成劲。 


  “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