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旗英雄传
温黛黛再也想不到这少林神僧竟会答应得如此轻易,不觉又惊又喜,但听他要自己离
去,不禁惶声道:“但小女子……”
无色大师截口道:“佛家最重因果,你既已答应了他,便种一因,必有一果,须得你自
己去了结,别人管不得。”
温黛黛流泪道:“小女子既答应了他,自当自去了结,小女子只求大师让小女子在此多
留几日,守着他伤势痊愈。”
无色大师垂目沉吟半晌,喃喃道:“多情必有情孽……唉……院外有间柴房,你可留
宿,每日只能入院半个时辰。”
温黛黛伏地道:“多谢大师。”
无色大师道:“贫僧此已破例,你快去吧!”
这段经历,温黛黛仅以凄然一笑,淡淡几句话,便轻轻带过,只因她不愿居功,也不愿
别人为她伤心。
温黛黛接道:“少林寺不留女子,但无色大师却破例将我留下,而且许我每日去见云铮
一次。”
铁中棠叹道:“无色大师如此对待于你,亦是殊恩。”他自不知温黛黛竟是卧在柴房之
中,更不知柴房中诸般痛楚。
温黛黛道:“那无色大师不但武功通神,医道亦是高绝,三日之中,云铮伤势已愈,已
可行动。”
她又自凄然一笑,接道:“我见他伤势好得这么快,自是欢喜,听到无色大师竟要传他
武功,更是喜出望外,但……但……”
铁中棠见她面色有异,不禁问道:“但什么?”
温黛黛道:“但自始至终,云铮未同我说过一句话。”
铁中棠怔了一怔,道:“这……这……”想到温黛黛冒死救了云挣,却落得如此,心下
不禁甚是难受。
温黛黛凄然笑道:“他甚至连望都不望我一眼,但我自知以前太伤他的心,是以也不怪
他。”
铁中棠道:“现在你可是对他有了真情?”
温黛黛闭目不答,唯见泪珠淅然流下。
铁中棠道:“只因他不理你,所以你也不愿将这段辛艰经过向我叙说,只是轻轻带过,
是么?”
温黛黛流泪忖道:“想不到他竟了解我,只有他了解我!”
心下既是悲伤,又是感激,但不知怎地,她此刻对铁中棠已只剩下兄妹之情,而无儿女
之私了。
要知久历风尘之女子,心若被人打动,便坚如金石,她昔日虽然也曾被铁中棠奇特的性
格吸引,但那只是暂时的刺激,而云铮,却终于真的打动了她的心,只是这种情感的变更,
她自己却不知道。
她忽然一笑,改口道:“那有什么辛酸经历,日子一直过得十分舒服,只是云铮受伤时
瞧着我的眼睛,我……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伤愈时虽不理我,但他的心却骗不了我……中
棠……铁大哥,我这番心意,你谅必知道,此生我纵然永不能再见他,也无妨了。”
铁中棠听她突然改了称呼,称自己为大哥,便知她心已纯净,心下颇是安慰,又不禁问
道:“你怎会永远见不着他了?”
温黛黛凄然一笑,道:“只因我已将去得远了!”
原来她夜宿柴房,日间到院中半个时辰,有时根本见不着云铮,纵然见着,云铮也不理
她。
温黛黛眼泪暗流,只得忍住,半个时辰一过,她便得立刻回到柴房,苦闷无事,便每日
劈柴。
她在少林寺留了约莫二十日,竟将一房粗柴根根劈为细枝,一双纤纤五手却己生满粗
茧。
她日渐憔淬,云铮精神却日渐焕发,面色也日渐红润,瞧他练功,便知他武功已大有精
进。
而云铮虽不理睬,温黛黛却不肯放弃这半个时辰,日日痴守在旁,瞧着云铮红润的脸
色,冷漠的面容,心里也不知是难受还是欢喜,但面上却始终带着笑容,她平生虽常以虚情
假意骗过不知多少男人,此番她心里有了真情,却又不知怎地,竟无法,也不愿流露出来。
这一日她苦等到黄昏容她入院之时,用清水拢了拢头发,抱着另一个希望进到院中,只
望云铮今日对她稍加理睬。
哪知她入院之后,竟突然发觉云铮已走了!
她又惊又骇,又恐又怨,不顾一切,冲入方丈室中。
无色大师似乎早已知她来意,沉声道:“你来了么,好好,且坐下来,听贫僧说几句
话。”
温黛黛见到无色大师,也不敢放肆,只是忍不住流泪。
无色大师道:“想必你已知道他已走了,乃是老衲送他走的,为了一件十分重大之事,
他也不得不走。”
温黛黛流泪道:“他……他为何不对我说一说?”
无色大师叹道:“他走时老衲也曾问他可要见你一面,他也曾考虑了许久,却终于决定
还是不见的好。”
温黛黛道:“他……他为何如此忍心?”
无色大师缓缓道:“无情便是有情,唉……有情不如无情,只是万物众生,俱都有情,
是以众生苦恼。”
温黛黛痛哭道:“大师慈悲,告诉我他到哪里去了?”
无色大师叹道:“常春岛,老衲说了,你也不会知道。”
温黛黛道:“常青岛在哪里?”
无色大师道:“老衲也不知,只是要他自己寻去,但以他性情,只怕不到地头,半途便
会……”
突然动颜一笑,道:“何处是地头,何处不是地头,咄,老衲又着相了。”双掌合十,
口念佛号。
温黛黛道:“大师要他去常春岛,为了何事?”
无色大师缓缓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有今日之果,必为昔日之因,他去的自
有道理,自有道理……”
缓缓阖起眼睑,不再开口。
温黛黛知道再问亦是枉然,垂首一礼,黯然走出了方丈室,自那后院小门中走了出去。
她身子方自出门,那小门己“砰”的紧紧关上,这道门多日来总是虚掩,如今却关得严
丝合缝,温黛黛知道今日走出了少林寺,他日若再想入此古刹一步,实是难如登天,心下不
觉更是凄凉萧索,踏着荒仙乱石茫然向前行走,也不知自己走的什么方向,更不知自己要走
向何方。
走了不知多久,来到一道溪流旁,温黛黛俯下身子,掬水而饮,此刻夕阳满天,流水如
金,映着她如花容貌,但夕阳转瞬即逝,水中便什么都看不到了,温黛黛犹自临溪自伤,不
禁凄然自语道:“人生又何尝不正如这流水一般,光彩转瞬即逝,我为何还要活在世上,难
道真要等着去做那紫袍怪物的姬妾么?”
她本已满心萧索,这时荒山共夜色苍瞑,晚风伴流水呜咽,更使她生机渺然,仰天一
叹,便待自去寻个了断。
忽然间,只听身后一人缓缓道:“你真的要死么?”
语声冷漠己至极点,温黛黛转身瞧去,顿觉一阵寒意由脚底直冲上来,原来她身后不及
一尺之处,不知何时已幽灵般卓立着一条身穿黑衣的女子人影,除了衣衫微微拂动之外,由
头到脚,再不见有丝微动弹,似是方自地中出现,又似亘古来便已站在这里,只是凡人肉眼
休想瞧得见她。
温黛黛栗然忖道:“这……这莫作不是人,而是孤鬼?”突又转念忖道:“反正我已要
死了,管她是狐是鬼,何必怕她!”
当下壮起胆子大声道:“不错,我要死了,你待怎样?”
那黑衣女子阴凄凄道:“你年纪轻轻,口里说要寻死,只怕不过是一时冲动,过一会儿
又不想死了。”
温黛黛道:“这人生有何意思,我为何还想活着!”
黑衣女子道:“如此说来,你想必是已伤透了心啦!莫非是你所爱的人对不起你,将你
抛下了不管么?”
温黛黛心头一阵痛楚,跺足大呼道:“也不用你来管!双手掩面,放足狂奔了出去。
哪知她方自奔出数步,突觉那幽灵般的黑衣女子竟又无声无息挡在她面前,温黛黛道:
“你……你到底要怎样!”
黑衣女子缓缓道:“我也是个伤心人,我也想死,你既决心想死,不如和我一起去死
吧!”
温黛黛暗道:“你可是要试试我是不是真心要死?若是见我又不想死了,便好讥笑羞辱
于我,好,我就死给你看。”
当下故意大笑道:“好,想不到我黄泉路上,还有同伴……”
黑衣女子道:“随我来!”拉起温黛黛的手,向西奔去。
温黛黛只觉她手掌其冷如冰,便是死人的手,也无这般冰凉,掌心更有一种奇异的力
道,带得自己身子不由自主随她狂奔,脚尖都几乎沾不着地面,再看她黑色的衣袂,黑色的
面纱,在风中不住飞舞,整个身子都似御风而行一般,温黛黛是决心想死,也不禁为之毛骨
惊然。
前路山势更是险峻,两旁岩石嵯峨,有时下临绝壑,只要稍一失足,立时便要粉身碎
骨。
黑衣女子忽然驻足道:“到了,就是这里。”
夜色之中,温黛黛见自己此刻存身之外,乃是绝壑边一块突出的山石,下面黑黝黝一
片,也瞧不出有多深。
黑衣女子道:“你还等什么?快跳下去吧!”
温黛黛凄然一笑,道:“好一个寻死之处……”忽然间有许多人身形面容在她心中一闪
而过,她身子不觉轻轻颤抖……
黑衣妇子冷冷道:“你若不愿死,回去还来得及。”
温黛黛道:“我……我……”忽又想起了那紫袍老人狰狞面容、云铮之冷漠眼色,咬一
咬牙,大声道:“我为何回去!”
闭起眼睛纵身跃下,身子方一悬空,头脑立觉一阵晕眩,耳畔似乎听得那黑衣女子笑
道:“不错,是·……’
下面的话还未听到,便觉自己身子跌入了一人怀抱中。
温黛黛又惊又骇,又是奇怪,过了半晌)才敢张开眼来,六个同样镀柬的黑衣女子站在
她四周。
仰面再看方才那方山石,正在自己头顶上不及十丈高处,原来这绝壑自上看来,虽是黑
黝黝见不到底,却只是因为夜色深沉而已,此刻自下往上看去,便可发觉这绝壑深仅十丈。
接住她身子的那黑衣妇人道:“你可受惊了。”语声虽仍极为冷漠,但显见已有些关怀
之意。
温黛黛挣扎着落地,怒道:“我已绝心求死,你们为何还要如此戏弄我这个苦命的
人!”
那黑衣妇人叹道:“正因你是个苦命的人,我们才要如此。”
温黛黛道:“为什么?”
黑衣妇人道:“因为我们也都是苦命的人,所以要收容天下苦命的女子,但若非绝心求
死,还算不得真正命苦。”
温黛黛道:“所以你们便要试试我,是么?但你们……”
黑衣妇人幽然一笑,截口说道:“我们都已死过了一次,所以要你也死一次,才能加入
我们这一群中。”
另一人冷冷接道:“此刻你我都是已死的人了,再过几天,你就会知道做死人的滋味远
比活人好得多。”
温黛黛心头一寒,转目四望,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死是活,忽然大呼道:“我不愿做死
人……不愿做死人……”
黑衣妇人冷冷道:“你已死过一次,还想活么?”
温黛黛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后退两步,道:“你……你们究竟是谁?为……为何
我要加入你们?”
黑衣妇人道:“做了死人,便可做上天的使者,便可为天下受苦受难的女子抱不平,你
难道还不愿意么?”
这段经过,温黛黛已说的较为详细,只听得铁中棠惊心动魄,听到这坐,忍不住叹道:
“难怪她们行事说话那般冷漠,原来她们人虽未死,心却早都死了……后来呢?你可
曾……”
温黛黛接口叹道:“我的心也死了,我自然加入她们,自此我也身着黑袍,面蒙黑纱,
我心里虽有许多疑问,但她们却不许我问她们任何话,只说:“你的心既已死了,还管那多
事作甚,还问什么!’我只得跟着她们走,路上只要见到女子受了欺侮,她们必定出手相
救,直走到这里。”
铁中棠道:“你可知她们此刻要去哪里?”
温黛黛叹道:“回去……若不是车子里有两个奇怪的病人,我们早已回去了,只怕……
只怕也永远再见不着你。”
铁中棠微微一笑,道:“你们回去的地方,也正是我要去的地方,只是……我若非遇见
你,却不知路途走法。”
温黛黛大奇道:“你怎知我们要回到哪里去?”
铁中棠道:“此事说来话长,但我却知你们要回常春岛!”
温黛黛心头一震,道:“常春岛……原来是常春岛!”她忽然想起云铮要去之处亦是常
春岛,身子不觉微微颤抖起来。
铁中棠见她神情,奇道:“你莫非还不知常春岛这名字?”
温黛黛凄然道:“她们只说回家,却始终来说家在何处?我有时甚至要以为那是在天
上、或是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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