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壁书 作者:慕时涵.千叶飞梦(晋江非v高积分2015-05-24完结)
独孤尚如今昏沉不醒,深夜偷袭敌营再无合适领将。贺兰柬唯恐郗彦独在军营难以应对,带着贺兰无忧正要出府赶往军营,却见东北方向灯火忽盛,夜风掠过耳侧,隐隐传来铁甲铮铮、刀剑铿锵之音,不需仔细辨觉,便知是兵动的阵势。
贺兰柬念光飞转,惊出一额冷汗,忙骑上马背,疾往城外。
翻越过一座矮丘,暗夜下视线逐渐开朗纵阔。苍原间劲风冲背,吹得他病弱的身躯如枯草飘摇。他勒紧缰绳,望着远处草原上铺天盖地、红烟撩腾的火束,僵愣好一会,等恍过神时,却也正是魂飞魄散虚软之际。
“叔父……”贺兰无忧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只觉夜下冷月无声,正衬着那些杀气腾腾、潮流般淌过柯伦水的铁甲寒光是怎样地狰狞可怖。他紧随贺兰柬身侧,颤声道:“叔父,这么多、这么多柔然人,怎么办……”
贺兰柬闭目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定心神,待要赶往营中,前方一骑飞冲而来,至他身前停下,马上士兵气喘吁吁道:“贺兰将军,柔然大举来袭,拓拔少将军方才飞鹰传信回来,说岐原山下并未等到阿那纥。”
调虎离山之计!贺兰柬恨得舌根啖腥,想起拓拔轩前往岐原山截断阿那纥乃是自己的主意,胸口更似被闷锤重击,心头一恸,张口便吐出鲜血来。
“叔父!”无忧惊恐叫道。
“没事,”贺兰柬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低声道,“你速回城中,让乞伏族老禁闭城门。再击鼓敲钟,齐结城中所有族人,各持利器严阵以待。”言罢也不顾原地兜转着马的贺兰无忧听没听清,挥下马鞭,与那位士兵迅速赶往军营。
贺兰柬至营前才发现,军中将士并未出现自己想象中的慌乱。除却拓拔轩带走的一万骑兵外,剩余的两万将士从容进出营寨,正有条不紊地布署防线。
他心绪微缓,爬下马背,抽身走到哨台,登高细察地势。
夜空清冷的月色已被连绵百里的火光曛得微红,光亮洒照下来,似罩着一层雾般,说不出的氤氲朦胧。
贺兰柬左顾右望,正沉思对策,忽闻三十里外猛然呼喝声大作,厮杀声骤然激烈起来。他吓了一跳,放眼望过去,不禁暗中诧舌。时隔一日而已,柯伦河南岸竟凭空多出三道长达数百丈、纵深数尺的沟壑,营中精锐的弓箭手亦分成三拨,于沟壑间静静埋伏着。等先行淌过水的柔然武士闯至两百步内,便高举弓弦,箭如泼雨,密密麻麻射往敌人的铠甲。
暗夜里箭簇燃火,借着风势射过去,即便不能射穿柔然人的铠甲,那些火星跌落时却能触及铠甲下的衣袍燃烧起来,烫得柔然将士惨呼连连,阵形大乱。纵有骑兵在密集的箭雨下穿过的,冲至沟壑前,亦被早已备好、两端紧紧拉扯的铁链勾绊在地,等他挣扎着起身,冷箭难防,已入脖颈。
柔然将领想必也未料到鲜卑人是这样严密谨慎的提防,一时被火箭阻拦于半途,再也没有先行冲越河流的嚣张气焰。
贺兰柬提在心头的一口气慢慢沉回肺腑,转过身下了哨台,疾步走往中军行辕。
“彦公子!”他撩开帐帘,大步走至帅案后撑额沉思的少年面前,双膝一曲,跪在他的面前,“此次危机都是我贺兰柬疏忽所致,若非彦公子防守得当,鲜卑一朝灭亡,我纵死千百次,也难赎罪孽!”
郗彦忙将他扶起,摇了摇头。他张口无声,目中一暗,沉寂霎那,才侧身取过笔,在案上写道:“沟壑之事乃尚在军中留下的军令,今早我至军营,想着若他今夜奇袭敌营回来,半途无掩护,怕是危险,所以才让将士们赶着挖掘出三道沟壑。”笔端顿了顿,又写道,“只是不想人算不如天算,柔然人用的是暗渡陈仓的计策。柬叔也不必过于自责,我已让轩领兵从岐原山径入赤岩山脉,只要我们能支撑到明日凌晨,轩必可自后方杀到解围。”
“明日凌晨?”贺兰柬想着柯伦河北岸绵延不绝的铁骑,微微叹了口气。
郗彦自也知道两军悬殊下的艰难,沉默片刻,又行书问道:“尚呢?”
“少主他……”贺兰柬欲言又止,面容苦涩,半晌方轻轻出声,“他误食了药散,此刻正昏迷着。”
郗彦眸色微沉,僵立了一会,慢慢将笔放下,转身入了里帐。贺兰柬虽奇怪他的举止,却也没有多问,见书案上有一封密函尚未开启,拿在手里正要打开,帐帘却猛地被人掀开。
“少主!”钟晔不管不顾地闯入帐中,边走边道,“你要的七千骑兵,已在营外集结完毕……”说到一半言词哽住,看着帐中帅案旁站着的贺兰柬,愣了愣,“怎么是你?我家少主呢?”
“里帐,”贺兰柬道,“那七千骑兵集结了要作什么?”
“少主说今晚计划不变,等尚公子来,还是要从赤岩山中的秘道偷袭去柯伦河北岸,先去他们军营放把火,避开阿那纥一部的锋芒,攻袭长孙伦超的右翼。”
贺兰柬闻言思了一刻,点头道:“此计的确不错。阿那纥提前来的朔方,已修军养息多日,士气正盛。而长孙伦超一部日夜兼程、行军疲惫,且顾着女帝的安全,精锐都在中军,两翼防守必然薄弱。以今晚严峻的形势,只要将柔然大军突破一个口子,便能有缓冲的余地。”
钟晔笑道:“是,我家少主也这么说。”言罢左右四顾,“尚公子还没来营中?”
贺兰柬抿唇不语,钟晔看出他静默之下的忧虑,皱起眉:“尚公子没来?那何人领军?”话音落下,忽听脚步声自里帐而出,转过头,盯着那身着玄黑铠甲的少年,脸色一变:“少主,不行!”
贺兰柬亦急急劝阻:“彦公子,你的身体……”
郗彦面色冷冷,并不听他们多说,执了独孤尚悬在帐中的佩剑,大步出营。钟晔心中无奈,长长叹息了一声,只得紧随他身后,出了营领兵潜入夜下,悄无声息沿着赤岩山脉纷乱迷迭的山间小道慢慢靠近柔然大军的后方。
帐中,贺兰柬望着骑军卷尘而去,看着那道重墨阴翳消失在高耸的山峰后,怔立半晌,才想起手中的密函。打开一看,眉宇凝住,良久才苦笑道:“难怪她这般地等不及,原来如此。”
纵有沟壑相阻,纵使郗彦率领的骑兵已冲破长孙伦超一部左翼防线,但毕竟是寡难敌众,且是这般悬殊的对抗。柔然二十万众,夜色铺盖蔓延如同滚滚不绝的潮水,一波尚未平静,另一波已以更汹涌疯狂的姿态奔流袭至。
夜过子时,柯伦河南岸第一道沟壑防线被突破,柔然将士的铁骑践踏着沟壑下鲜卑武士的身躯,血雨腥风中如虎狼逐原,冲往第二道防线。
箭雨虽又拦截了一时,然而军中兵器短缺,一夜用箭数十万支,部分箭手的箭囊已然空空无物。唯有自沟壑中跳出,拔出弯刀,与柔然骑兵短兵相接。
贺兰柬站在哨台上眼睁睁望着前方一拨拨倒下的鲜卑将士,双眸赤红,于烽火硝烟间猛咳不止,气喘之下,胸前的伤口怆然而裂,伤痛与心痛一起,折磨着他的思绪,霎那唯觉生不如死。
丑时,第二道防线终被突破。
丑时三刻,攻击长孙伦超一部左翼的郗彦等骑兵因没有后援,不得不在对方潮涌而至的大军前退入赤岩山中。
寅时,柔然女帝銮驾过柯伦河。
卯时,第三道防线已岌岌可危……
兵众死伤无数,营中可战人数已不过两千。且兵器匮乏,再无支援。东方墨云下,晨曦染亮的天色并不能使烽烟四滚的战场透出一丝清澈的光明。贺兰柬疲软的身躯靠着哨台上的木柱,双目望着远方,自少年时跟随独孤玄度身边,纵横草原、奇谋无数的他,此刻竟再无计策可想。
一时闭了双眸,咬破的唇血色漫流,衬着灰败的脸庞,呼吸渐短,生气渐无。
“贺兰将军!”身旁哨兵忽然大喊,摇着他的身体,伸手指着后方,“你快看!”
贺兰柬筋疲力尽,微微睁开双眸。等眼前视线慢慢清明,他瞪大眼睛,趴伏着哨台的栏杆,心绪激荡起伏,泪水夺目而出。
“杀!杀!杀!”
呼喝声震天撼地,成千上万妇孺老弱涌出云中城,手持弯刀等利器者不过少数,大多的人却是徒手空空,手挽着手,冲往这边硝烟蔓延的战场,于第三道防线和军营之间,以血肉之躯筑成坚厚的壁垒。无数苍鹰在空中翱翔,自四面八方聚拢于赤岩山顶。柔然军营被燃烧的滚滚烈焰炙灼天空,照入苍鹰的眼眸,戾色暗红宛若食人幽魅,伴随着天地间忽起的一缕笛声,俯冲而下,噬咬柔然人的面庞,血雾喷薄,颊生窟窿,人间战场顿成地府炼狱。柔然大军先前再恃武傲战,此刻对着云端间神出鬼没的苍鹰,却是束手无策,抱头逃窜的同时,鬼哭狼嚎的叫喊充斥整个苍原。
“呼――”箭簇夹风,厉啸破空,黑金色的光芒在晦暗的战场划出耀眼的光芒,直直刺入銮驾前一员大将的头颅。
“护驾!护驾!”惊慌的呼喊中,柔然统帅阿那纥与长孙伦超忙自不同的方向赶来。
“扑、扑――”
无论柔然将领在密麻的人群中如何躲避,那从天而降的利箭迎面袭来,夺命追魂,竟皆无虚发。
满战场的人都是惊愕,抬头,才望见赤岩山最高的山峰上,黑衣飘飞如烈焰张扬,那少年手持硕大的金色弓弩,拉弦如满月,静静望着山脚苍生,那一瞬的威仪,如同神祗入世。
柔然众人倒吸冷气,相距这么远,就算军中最孔武的射手也难发箭够及山峰的一半。所有人唯有在鼓荡耳膜的箭簇鸣啸声中暗自祈祷,感受着那利箭不知何时会自头顶削发的恐慌,听着那时不时便在军中爆发出的惨叫,冰凉的手脚不住颤抖。
“陛下!”忽有人惊叫。
众人转头,方见山顶的箭簇再次飞落,不偏不倚,已斩断了女帝的王旗。
女帝勃然大怒,掀起明黄的帐帘,刚要探出身体,一支利箭又已飞至,擦着她的手臂,穿透銮驾,射入了车架外女官的胸口。
“陛下驾崩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出来,柔然将士登时大乱。
女帝捂住流血的手臂,手脚冰凉,怨气难平,待要走出銮驾平定流言,赶至这边的长孙伦超却伸手拦住她,低声劝道:“陛下,那少年箭法诡异,从无虚发。陛下不可因一时之气,坏了柔然百年基业,请千万保重圣体。且如今柔然南部诸族长老趁机生乱,融王殿下又突然离开王城,国中诸事皆乱,陛下若不撤回,后方难保安稳。至于夺云中之事,来日方长,以后再做图谋也未为不可。”
女帝气苦,心中万分不甘,但想起方才那一箭惊魂的力道,却又无可奈何。沉默良久,才道:“撤退。”
“是。”长孙伦超随即挥舞后撤的旗帜。
众将士见明帜撤回,只道女帝当真已死,人心晃散,再不敢恋战,争先恐后,退往柯伦水北岸。
岂料到了北岸,面前却是铁骑森严。原先的营寨早已付之一炬,等候在此的,是乌泱泱不下万人的鲜卑骑兵。
拓拔轩纵马当先,望着惊惶失措的柔然将士,冷笑道:“血债血偿,就想如此逃走,不可能了!”言罢高举弯刀,拍马疾奔,率先冲入柔然军中,人马过处,刀锋血影,超度万千亡魂。
血战至暮,柔然军队半数仓惶东逃,剩余未曾逃脱的,亦是不留一个活口,尽数被拓拔轩部下所灭。鲜卑族人目睹一日激战,等终于缓过神重望眼前山河时,方才记得仰头瞻望。透过弥漫苍穹的烽烟战火,他们在泪光中看到,那站在山头的少年,巍峨峙峙如昆仑玉峰。
“山苍苍兮水漓漓,
天无涯兮地无边。
举头仰望兮玉昆仑,
九拍怀情兮君何在?”
不知是谁带头开口,轻轻唱出鲜卑流传百年的歌谣。诸族人在感怀下含泪微笑,挽着身旁人的手臂,在暮风下接着那人的歌词,慢慢唱道:
“烽火连光兮,苍鹰长啸,
沙场征战兮,儿郎难归。
红日朝朝兮,塞门洗兵,
北风夜夜兮,霜卷铁衣。
三箭破风兮,天山定,
胡骑长歌兮,汉关绝!”
山顶的少年在歌声中缓缓低头,看着长风拂过万里苍原。
日落西天,血色漫漫。他的路途,从今修远难望。
作者有话要说:
商之番外完结。
另:以我目前的码字速度,本来说的下周一日更新正文恐怕来不及,还是定在下周日,更新正文55章。
☆、归计恐迟暮
商之自城郊返回时,已是暮色苍茫。夕日西坠,红霞流溢于邙山之顶,罩着白马寺森严的佛塔,彤然生辉。此际正值晚课,铜钟撞击的悠然嗡鸣伴随颂经声飘然而下,祥和宁静,弥远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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