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壁书 作者:慕时涵.千叶飞梦(晋江非v高积分2015-05-24完结)
“月出琴。”商之打断她,摘了脸上的面具,在古枫树旁的大石上坐下。
月色下那突现的容颜本是俊美至极,然而隐在树荫中却又分明透着一丝让人心颤的阴冷,夭绍不敢多看,轻轻坐于他身旁,疑惑道:“你怎么知道那琴的别名?”
“那琴也是别人送我的,而他对月出琴的渊源知晓得一清二楚,”商之在寒夜里微微一笑,看着夭绍道,“当初送给你,不过原物归主罢了。”
原来只是为了原物归主么?夭绍咬了咬唇:“那能否告诉我,当初那琴是谁送给你的?”
商之的目光在她脸庞上闪烁半晌,才道:“澜辰。”
“憬哥哥?”夭绍怔住,想起那日自己问云憬时得到的否定回答,不由紧紧蹙眉,“月出琴为何会在他手里?”
“或许下次见面时你该好好地问问他。”商之快意笑起,飞扬的眉梢难得地透出一丝捉弄他人后的得意。
夭绍在他的笑容下愈发困惑,思索良久,仔细审视着他的眉目,慢慢道:“除了月出琴,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你……”,夭绍将要出口的话在心中流转萦回了千遍,才低声问道,“你是鲜卑独孤族的人,对不对?”
商之不语,转目望着她,那素来冰寒的眸光深处有暗色沉落,锋芒凌厉,但又仅是一闪而过。
夭绍似浑然不察他复杂的心绪,悠然道:“飞鹰,柔然,还有……你精通音律……”
“不必再说了,”商之打断她,冷笑,“原来那时你便知道了。”
“我知道,但不见得事实就是清楚明白,”夭绍盯着他,一字一字柔软出唇,“独孤玄度,是你的什么人?”
商之面容异乎寻常的平静,在夭绍的目光下沉默长久,眸色忽幽忽明,魅惑莫测。夭绍见他如此,早已认定答案,一时心情激荡,竟是无法言语。商之却蓦地放声一笑,振袍起身,戴上面具。
“时辰不早了,臣送郡主回营。”他的语气,瞬间清冷如冰,也不顾夭绍答应,疾行如风,就此下山。
夭绍忙起身跟随,一路走得匆促,她愈靠近,他愈远离,最终,他远远在前,她遥遥在后,山路崎岖,那袭黑袍在夜色中飘飞似云。月光下,他修俊的身姿虽望得真切,夭绍却又恍惚觉的那是一抹不可捉摸的幻影,不论何时,只要她一旦企图靠近,他便会莫名消失
不过,从小到大,她也确实不曾有过靠近的机会。
她长长叹息,正胡思乱想之际,自不曾看见前方商之已停了脚步在等她。待她发觉时,商之突然回身掠过来,揽着她避至一处暗岩之下。
“你……”夭绍刚开口,嘴却被商之的手捂住。
商之垂首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的深刻冰凉足以说明一切。
夭绍醒悟过来,眨了眨眼睛。
商之缓缓将手自她唇上移开,暗岩之下的藏身之处颇为窄小,他的手臂紧紧抱住她的腰,挪动不得。夭绍在他怀中喘了口气,此刻倒也没心思去避讳这亲密的姿势,因为山岩外,正有两人一前一后自伽下谷间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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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夭绍和商之都认识,走在前面的正是今日在襄城外见过的许郡太守崔安甫,而跟在他身后的,却是北朝的中尉裴伦。
到了岩外一处矮坡,裴伦驻足,开口时语气甚为不耐烦:“崔大人,到底是什么事,非得要神神秘秘地引我出谷?”
崔安甫站定,四下望了望,低声陪笑道:“裴将军莫急。”
“莫急?”裴伦性格正是暴躁如雷,哪里忍耐得了。
崔安甫忙道:“是这样,丞相大人今早有密信派人传给我,让我带给将军。”
裴伦一声冷笑:“二哥有信给我?何必又要通过你传信这般麻烦?拿来!”
“是是。”崔安甫忙自怀里取出一卷帛书恭敬递上。
裴伦迅速阅完,却捏着帛书长久不语,崔安甫忍不住问道:“丞相大人的意思,裴将军可明白?”
“明白什么?”裴伦皱眉,双掌运劲,手中帛书顷刻碎成了在风中四散的碎末。
崔安甫一介文士,怎见过如此武功,当下一个哆嗦,费思道:“那裴将军的意思是……”
“本将军没功夫理丞相的大谋小谋,”裴伦冷道,“我只知道自己奉了皇命来护送东朝公主的鸾驾,便要尽职。什么路上借故拖延,本将军人笨,不会!我答应了陛下在这月底把明妤公主送到洛都。这是圣旨,不可违抗。”
崔安甫愣了好一会,轻笑道:“裴将军难道不知道丞相大人的苦心?”
裴伦双眼瞪得浑圆,上前揪住崔安甫的衣襟,喝道:“丞相大人的苦心?我看不见得,怕都是你们这些小人从中挑唆,逢迎拍马,让我二哥和五姐脑子越来越昏,我还没找你算帐!”
“将军……此话怎说?”崔安甫看出他眼中遽然而起的杀意,不禁浑身冷战。
裴伦怒哼了一声,双臂抡起,将崔安甫甩在一旁。
“滚!”
崔安甫身子发软,站起来未走几步,又跌倒在地,他回头战战兢兢看了裴伦一眼,果真连爬带滚地走了。
裴伦怒气难消,松了松衣服领口,站在冷风中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半日,他才低叹出一声,手掌自脸上一捋而过,似哭似笑道:“真是作孽……”
好不容易等裴伦也转身离开,商之靠着岩壁一动不动,似在沉思,夭绍犹豫片刻,出声问道:“丞相为什么要裴伦借故拖延路上时间?”
商之淡淡道:“损君威,利挑拨,婚事若延期,天下人笑话的唯有皇帝。”
“这样,”夭绍看着他冷静的面容,质疑道,“那你为何却似不担心?”
商之唇边一扬:“裴行还不至于这么笨,敢在连姻的事上出如此周折,想必是有人暗借他的权令行事。只要裴行不出手,此行路上虽则不会风平浪静,但也不至于会出什么大错。”
夭绍莞尔:“听起来你倒很有自信。”
“当然。”商之低头,亦是一笑。
两人对望之际终于意识到此刻姿势的暧昧,想要急步后退时,受空间所累,未免手足失措,商之闪身出了岩外,等夭绍从阴影下慢慢走出来,他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方才……”
“权宜之计,我明白。”夭绍微笑,目色明净无尘。
商之微觉释然,戴上面具道:“我送你回帐。”
夭绍却道:“不必了,我偷偷溜出来的,两人一起回去倒容易被人发现。”话音落时,紫影便在月色下掠起一道潇澈云烟,直朝伽下谷飘去。
四周的空气里似乎还有她遗留下的灵动馨香,淡淡一缕,却仿佛就此漫入了心肺。商之有些失神,一时沿着那道紫影掠过的路径,慢步走回伽下谷。
作者有话要说:
☆、请君入瓮
北朝疆分八州,青州于东,凉、梁二州在西,接壤匈奴和鲜卑等异族的幽、并、冀三州在北,南方是临靠怒江的兖州,而北朝都城洛都所在的雍州则被四方七州环绕在中。
雍州位在嵩山山脉以东,太行山脉以南,群山环绕之余,更有长河横流,襟引洛水,故而此间地势奇险之中又见七分秀丽,气候温和宜人,自古便是人杰地灵的宝地。雍州辖管六郡,地域并不算广阔,但因都城于此,四方朝拜,控带其余七州,地位超然。其辖界各郡的重镇陆、水两路皆畅通无阻,商旅穿梭频繁,行客络绎不绝,境内无论何时都是繁华热闹的景象。
河阳郡位在雍州最南,与兖州相临,东靠三崤山,北接洛水,是环卫帝都的冲要重地,雍州刺史府也正设在此郡的永宁城。
北朝英帝豫征元年,十月十六日,绯红的朝霞刚照散晨间寒雾,便有一辆马车慢悠悠穿过永宁西城,停于刺史府前。
驾车的是位青衣老者,虽头发花白,身手却极是利落。他甩袍跳下车,将名刺递给刺史府前的侍卫:“东朝剡郡云澜辰,求见魏陵侯。”
“我这就去通报,劳阁下与贵上稍等。”
再孤陋寡闻的人也听说过财雄势厚、富甲天下的剡郡云氏,更何况是独步江左的云澜辰之名,侍卫满怀仰慕地看了皂缯盖车一眼,忙揣着名刺入府通传。
钟晔侯在府外,须臾,便见侍卫领着一位墨蓝长袍的清瘦男子自府里疾步而出。
侍卫道:“这是我们侯爷的主薄大人,也是我们刺史府的总管。”
清瘦男子对钟晔揖手而笑:“区区石进,敢问阁下是――”
钟晔还礼道:“在下钟晔。”
“原来是云阁家老,久仰钟老贤名。”石进略作寒暄,眸光瞥过阶下那辆马车。
钟晔心领神会,快步下了台阶,于车外轻声说了几句,但听车门猛然一响,一白衣公子翩然而下。
石进见此人双眸朗朗,飞眉入鬓,举止之间洒脱不羁,气度更是脱俗非凡,于是不敢怠慢,忙下阶迎道:“云公子……”
“且慢,总管可不要认错了人,我可不是云澜辰,”白衣公子漫不经心地绕着指间的白玉凤箫,斜眸看着车里,“他才是云阁少主。”
石进一怔,转眸看过去又是一阵恍惚。
此刻自车里出来的公子身着玉色锦袍,腰系金色丝绦,通身无饰,却自有股华贵飘逸的绝尘之气。冬日的晨光闪跃在那张俊雅的面庞上,温润美好,宛若纯玉。
石进知晓这次断然无措了,忙含笑揖礼:“云公子,因昨日是月中,各郡郡守皆送来了汇事的折书,侯爷劳累了一夜至凌晨才休息下,嘱咐下人巳时唤醒,我此时也不好通报。若云公子不介意,可否稍等片刻?”
云憬不语,钟晔微笑道:“自然不敢打扰魏陵侯歇息,我家少主愿等。”
石进所言魏陵侯熬夜阅览奏章倒非虚话。雍州的这位刺史名令狐淳,爵封魏陵侯,曾驰骋沙场,本也是杀人如麻的武将,为刺史后,身上剽悍凶煞之气收敛不少,为人亲和随意,行事勤勉谨慎,治理雍州多年未出一丝纰漏,可说文治武功皆成,朝野之中颇得威望。昨日各郡折书送来,令狐淳不辞辛苦批到今早寅时,此刻才刚休息下,却被急急而来的石进唤醒。
“云澜辰?”令狐淳按着额,声音模糊,仍是睡意沉沉,“他终于来了。人呢?”
“我已将他们安置在暖阁等候。”石进用冷水湿了丝帕,递给他。
令狐淳将冰凉的丝帕贴上脸颊,这才清醒了一些,沉吟道:“江左独步云澜辰,那是连丞相和大司徒都要礼让三分的人,不可慢怠,于花厅设宴。”
石进应下:“是。”
令狐淳振作精神,起身下榻,推开了书房的窗扇。窗外正是一片深广的梅林,此时梅花初放,雪蕊莹莹,寒香飘浮满园。令狐淳在迎面拂来的晨风下缓缓吐纳,舒展身体,只觉睡意渐渐散去,脑中彻底清明。阳光洒照入眸,蕴出斑斓光彩,他勾起嘴角,唇边漾起一抹高深的笑容,问道:“钟晔可曾来?”
“来了。”
石进抬头,不经意看到他脸上的笑意,心中不禁一颤。让他害怕的原因倒也不是其他,只因令狐淳的颊侧有道细长狰狞的刀疤,将那本是英气的面庞生生扭曲,丑陋而又可怖,尤其是在他笑时,那伤疤便显得格外刺眼,看得人心底不由不发寒。
“钟晔!”令狐淳伸手轻轻抚摸着颊边伤疤,声音忽然阴狠无比,仿佛自齿缝间一丝丝挤出,“十三年了――”
石进只作不察他的恨意,垂首道:“侯爷,我先去让人准备午膳。”
“去吧。”
石进退出书房,吩咐过刺史府家仆张罗午宴,又赶回暖阁,将云憬三人引至花厅。
自一路的言谈中,石进这才得知云氏少主居然口不能言,不由是扼腕的可惜。到了花厅,仆人奉上热茶,云憬端坐案后,那一派沉静的神色分明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石进不敢多打扰他,只与钟晔轻声交谈。
不过他虽与钟晔说着话,眼光却不时瞟向那个在厅里四处晃悠的白衣男子,但见他的凤箫不断敲上厅里名贵的摆设,嘴里唉声叹气,听得人毛骨悚然,背后仿佛有阴风飕飕刮过。
“都说雍州刺史如何清廉俭朴,我看也不过如此。”白衣公子拿起一块上古青玉砚,仔细端详着。
石进笑道:“这些都是前任的雍州刺史留下的,属于刺史府,却不属于我家侯爷。”
“如此么?”白衣公子脸上并无讶异,声色不动地放下青玉砚,继续赏玩它物。
石进请教钟晔道:“敢问钟老,这位公子是……”
钟晔目色极是不屑,冷冷一哼正待说话,那白衣公子却飘然转身,浅浅一礼,笑道:“好说,在下姓钟,名伊。”
见他此刻又是举止优雅,淡笑从容,石进纳闷之余不无感慨道:“原来是钟老之子。”
钟晔霜眉紧锁,已然是怒火四溢,沈伊却神色无辜,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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