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壁书 作者:慕时涵.千叶飞梦(晋江非v高积分2015-05-24完结)
萧少卿入阁行过礼,于一旁仔细说了荆州事宜。
沈峥静静听罢,立于灯下沉吟许久。转身时见萧少卿神色倦累至极,料他必定多日奔波劳碌,又再简单询问了几句江州和豫州的部署后,便让萧少卿返回湘东王府歇息。
萧少卿出了内阁,抬头却见舜华一身宫装迎面走来,于是停步施礼,问道:“姑姑怎还在宫中?”
明妤北嫁之前沈太后将放舜华出宫的事他是听夭绍提起过的,是以此刻有此一问。
舜华微笑道:“太后这几日身体欠安,我不放心,所以来宫中照看着。你方从江州回来麽?”
“是。”
“路上累了吧?”舜华柔声道,“云濛夫妇暂住在华阳公主府。”
萧少卿垂首道:“多谢姑姑告知。”
舜华颔首:“好孩子,快回去休息吧。”
目送萧少卿出了宫门,舜华回头,只见沈峥拿着一卷帛书匆匆出来。
“夫君,荆州出了何事?”
沈峥一愣:“你怎么知道荆州有事?”
“不然少卿为何急急赶回邺都?”舜华盈盈一笑,走到他面前,“是去找陛下麽?”
“不是,去找太后。”
舜华微微蹙眉:“太后刚休息下,此刻怕是不行。事情要紧麽?”
“这是殷桓举事的檄文,”沈峥将手中帛书递给舜华,言道,“先前殷桓私通柔然偷买精铁早已是大逆不道,太后手握虎符,却迟迟不肯明宣旨意,以调天下兵围而剿之。如今局势这般,已由不得太后再护着他了。”
“太后要护的怎是殷桓?”舜华看罢书帛,摇了摇头,“陛下子嗣单薄,唯少陵、少宣二人。殷桓事发,势必连族。更何况那殷妃早已兴风作浪多年,到时定然会诛连到皇子少宣。太后要护的,不过是陛下的血脉,还有――”她顿了顿,轻轻叹道,“还有,八年前的那场旧事啊。”
沈峥微怔,想了片刻,拉着舜华转身入阁。
关上门窗,沈峥低声问道:“夫人你向来足智多谋,如今局势该如何?”
舜华不语,望着他片刻,方道:“如今陛下苏醒,太傅掌政,云濛还都――他们励精图治固然是为了东朝社稷,却也是为了八年前郗氏血案。夫君问舜华解决的方法,舜华却想先问夫君一事。”
“何事?”
“夫君八年前和谢攸矫诏入天牢,带走了昏迷不醒的彦儿交给韩弈和钟晔。谢攸被此事牵连致死,连陵容也难逃一命。你赖父亲和太后庇佑,虽无事,你我夫妇却也生别八年。你,可曾后悔过?”
“自不后悔,”沈峥伸手抚着她的面颊,涩然道,“只是苦了你。”
舜华眸光莹润,笑道:“我的夫君如此明理义气,舜华何苦?”
沈峥不语,沉沉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
舜华伏在他胸口,慢慢道:“我们一辈都知道,八年前郗氏血案其实都是由十五年前的裴氏叛逃北朝引起的。当年沈氏因裴氏之故无辜受牵连,你的祖父含冤而死,才会有沈氏的仇恨。八年前的事纵使我们沈氏不是主谋,却也是顺手推浪,罪孽深重。你虽救了彦儿,他却至今深中剧毒,有口难言。若我们此时趁殷桓之乱助郗氏翻案,将来论及前事,沈氏未必不会受牵连。到时,你可会心疼?”
“家族有难,自会心疼,”沈峥颔首,既而却又微微一笑,“可不经历这般心疼,欠的债又如何能还得清呢?”
舜华抬起头,落泪道:“夫君……”
“说吧,如今我该如何?”
舜华压了压波动起伏的心潮,缓声道:“其实我方才来内阁之前已收到祁千承的密报,言萧少卿与阮靳昨日一道入了扬州。这两人联袂而至,那这封卷帛上的事太傅必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却任萧少卿将此事直接传至内阁,交入你的手中。”
“你的意思是――”
“依我猜测,太傅想借此事为陛下夺回军权,但他却不方便出面。”
沈峥了然:“谢老师是想要借我之手?”
“不止,独你一人肯定不够。萧少卿是第一步,你是第二步,”舜华道,“第三步还须得借助你的好兄弟赵谐。你忘了以前陛下还是太子时,你们在东宫学舍发生的事了麽?赵谐此人强悍倔犟,冷面热血,唯他才是太后的死敌。”
“是了,”沈峥想起旧事,忍不住呵呵一笑,先前的压力不知所踪,充溢胸中的唯有霁月清风,“赵谐既是第三步,那想必还有其后?”
“最后一步,自是陛下作为,”舜华笑吟吟道,“太后明智刚强,女中丈夫。唯一的柔软,便是她的儿孙。”
次日早朝沈峥上禀了萧少卿自江州送来的奏报,诸臣喧哗,庭议之后,以赵谐为首的百官跪叩承庆宫前,请太后虎符,调兵酬天。
萧少卿巳时入宫觐见沈太后时,正望见承庆宫前乌泱泱俯首一片的壮观景象,驻足看了片刻,他忍不住微微一笑,趋步入殿。
偏殿里,沈太后阖目躺在长塌上,窗扇半开,寒风吹拂帷帐,一缕龙涎香淡淡飘散在空气中。
“见过太后。”萧少卿躬身行礼。
“少卿,你这番回洛都回得可正好啊,”沈太后语意悠长,睁眼看向他,“起身吧。”
萧少卿垂袖,静静侍立一旁。
“夭绍呢?”
萧少卿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舜华,虽察到她眼中的警告,口中却仍是答道:“她还在洛都。”
“北上之前,哀家是如何交代你的?”
萧少卿低头苦笑,轻道:“太后说,郡主与我一同北上,我也要与她一同回来。”
沈太后冷冷一笑:“那为何独留她在洛都?她可是你的未婚妻子,你就这般放心?”
萧少卿扬眸看着沈太后,忽地撩袍跪下,言词清晰道:“少卿斗胆,求太后一事。”
沈太后皱眉:“何事?”
“请太后取消少卿与郡主的婚事。”
“荒唐!”沈太后厉声一喝,蓦地坐直身,扬起手臂指着萧少卿时,长袖卷过塌前案上的玉杯,杯子落地,砰地碎裂。
“你要退亲?”沈太后怒道,“这是想置夭绍于何地?简直混帐!”
满殿侍女闻声颤微,皆扑通跪下。
舜华想要上前劝慰,却生平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开口。
殿中诸人摒息,静得落针可闻。许久,萧少卿才缓缓叹道:“太后,此事可昭告天下,是我萧少卿有负郡主……”
“住口!”沈太后恨声打断他的话,来回在殿中疾步行走,未梳成髻的发丝飘扬在风中,隐约露出银灰之色。
她站在窗口,望着天空,轻轻叹息道:“哀家何尝不明白,此事是她负你,非你负她……”她转过身,望着跪在殿中的萧少卿,沉思半响不语。
“太后勿忧,”舜华拿过披风,系至沈太后身上,“小儿女的事,还是由他们自己解决吧。长辈插了手,若他们将来不幸福,必还得怨我们。”
沈太后摇头,低声喃喃道:“年少心性,年少心性……丫头啊丫头,将来后悔的怕还会是你啊。”
冬风徐徐吹入,顷刻便侵上了心头,让她浑身皆凉,无限疲惫――
到现在又如何呢?即便看得再准,为她想得再多,却也是鞭长莫及。等她受了伤害再回来,自己还有力气抱着她为她抚平伤口麽?那两个身世如此复杂的男子,如何能给她安定和长久?怕只怕到头来还似陵容的遗憾,年华早逝,空留悲伤。
“太后,”敬公公快步入殿,禀道,“百官于外又复叩首求虎符,赵谐割指写了血书,让奴拿来呈太后一阅。”
“血书?想反不成?”沈太后冷笑,拂袖转身,“那就反吧!哀家倒要看看,谁的天命更长!”
永贞十二年腊月十二,入夜,沈太后先前微染的风寒之症忽然加重,陷入昏迷。云濛夫人连夜入宫诊治,皇帝萧祯衣不解带照料于榻侧,整夜未眠。
次日下午沈太后仍未转醒,萧祯忧心忡忡地守在塌边,正伤神时,许远蹑步踱入寝殿,于萧祯耳畔低声道:“陛下,丞相在外求见,豫州有急报。”
“出了何事?”
“殷桓十二日夜半时分趁急雨引水入豫州戈阳城,百姓防备不及,生灵涂炭。今日凌晨萧子瑜将军已与殷桓在戈阳城外交战,战报此刻才到宫中。”
“奸贼!”萧祯压低声音怒吼了一句,转身走出殿外。
“陛下,”等候在外的沈峥急步上前,将战报递出,道,“戈阳城毁于一旦,百姓伤亡惨重,朝廷须立即遣送衣粮,转移残余百姓。”
“丞相与太傅商议行事便是,”萧祯合起战报,冷笑道,“先前檄文不过是迷魂汤,什么月半奉天征伐,尽是障眼之法,此贼用心险恶,朕如今倒真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了。传旨,封锁殷妃的绫绮殿,将皇子少宣送上慧方寺,此战不罢不得下山。”
沈峥应下离去。
百姓遭殃,萧祯是焚心大怒。虽是寒冬,他却觉身旁似有熊熊火堆在烤,炙热袭心,周身裂痛。再想起自己年少时的荒唐糊涂,他额角顿时冷汗涔涔,涌起的惭愧锥心刻骨。若非之前的无端昏迷,若非殷桓的不臣之举,自己还要在这样的昏君路上浑浑噩噩行多远呢?
在殿外迎风站了许久,萧祯却不见丝毫冷静,竟是愈想愈烦躁。直待身后有侍女轻声唤了句“陛下”,他方才自烦恼中回过神来。
“陛下,太后醒了。”侍女垂首道。
萧祯一怔,忙大步返回寝殿。
榻上,沈太后翻身背朝向他,双肩纤细,长发微白。
“母后。”萧祯上前低声唤道。
沈太后闭目不语,挥了挥衣袖。一枚青铜虎印自袖间滑落,掉在萧祯面前。
“母后?”萧祯大惊,下跪在地,捧起虎符。
“去吧。”沈太后筋疲力尽道。
萧祯心中无限苦涩,叩首三次,方手握虎符转身离开。
从此之后,为君自强。
夜半时分,皇帝首次调兵遣将的旨意送入湘东王府时,萧少卿正换了一身黑袍自花园中走出来。
“小王爷!”举着圣旨的恪成微微一愣,诧舌道,“小王爷这般打扮是去做了什么?”
“去宫中走了一趟,”萧少卿接过圣旨看了一眼,勾唇笑起,拍了拍恪成的肩,道,“马上收拾行李,一个时辰后我们便要前赴战场了。”
恪成点点头,却仍不忘拉着萧少卿问清楚:“小王爷去宫中为何要换黑袍?为何不穿朝服?”
“穿朝服不嫌碍眼麽?天这般黑,穿黑袍才容易办事,”萧少卿一笑,扯开恪成的手,道,“我还得出去一趟,一个时辰后你在门口等我。”
“是。”恪成仍是糊里糊涂,茫然应下。
萧少卿骑马驰过长长的青石街道,停于华阳公主府前。他抬眼望着府门上的匾额,伸手摸了摸袖中的药瓶,犹豫片刻,还是跃下马背。
守在公主府前的侍卫自是认识豫章郡王,忙上前牵过马匹,询问道:“小王爷可是来找公主?”
“不是,找云阁主。”
“云阁主?”侍卫一愣,随即揖手笑道,“小王爷请入府,属下领路。”
下午豫州战事传来,独孤灵陪着华阳去慧方寺祈福拜神,至晚未归。
公主府的清月舍里唯剩云濛一人,入夜用了晚膳,他便坐在书案旁看书,此刻听侍卫通传萧少卿的名讳,不由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喜。
摒退仆役,父子二人在书案边面对而座。
云濛于灯下细细望着萧少卿,心情激荡不已,竟是一时开不了口。
萧少卿双目低垂,神色平静,他自袖中取出药瓶,放至云濛面前,淡然道:“这是雪魂之毒的解药。我答应夭绍入宫盗取的,劳……阁下送至洛都给澜辰。”
“雪魂之毒的解药?” 云濛有些不可思议,却又立刻颔首道,“我即刻便派人送去洛都。”
萧少卿笑了笑,起身道:“既如此,少卿不敢打扰阁下休息,先告辞了。”
“阿憬……”云濛忍不住唤道,双眸紧紧望着他,神色迫切,声音却是轻而平稳,“再坐一会如何?”
“我奉旨回江州督军,过一会就得离开洛都,”萧少卿望着他,半响又说道,“下次晚辈会专程再来拜访阁主,可好?”
“好,好,国事当先,” 云濛收起不舍,笑着展臂,“走,我送你出府。”
萧少卿微微一笑,不再反驳,负手行于他身侧。
两人下阁楼时,正当清月出云,洒落一片和煦的银晖。
“十二月,征南大将军、荆州刺史、贺阳侯殷桓拥雄兵重镇江州,私拟檄文天下,起兵谋叛。壬寅之夜,急雨,殷桓引水入豫州戈阳,摧城一旦。汝南王、豫州刺史萧子瑜出兵迎战,诸州兵马闻风戒备。
一战伊始,东朝动乱。战事绵延三年,烽火遍及江、豫、荆三州,史称‘贺阳之祸’。”
――《东纪三十一成皇帝永贞十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