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壁书 作者:慕时涵.千叶飞梦(晋江非v高积分2015-05-24完结)





  “你去?”饱存质疑的声音从藤架后的书房里冷淡传来,萧少卿坐在书案后,正疾笔给郗彦写回信,头也未抬地否决,“裴行身边高手环卫,还是我去的好。”
  慕容子野知道他是瞧不起自己的身手,一时横眉怒目,但想起上次在邙山白马寺交锋时的狼狈落败,又觉脸面无颜,气短三分,哑着声找不出话去反驳。
  萧少卿写完信出来,只觉春阳已将慕容子野花哨的绯衣照成一团艳火,艳火之间,却是一张气得铁青的面庞,忍不住斜了斜眸,失笑:“生什么闷气?尚这次孤身去闻喜,一半是为了我,所以此趟夜行,自然是该我去。”边说,边将手中写好的信交给阮靳。阮靳略略阅过,从一旁的鸟笼里又取出一只信鸽,将丝绡卷起塞入鸽腿上的细竹筒,封存好后,扬臂将鸽子放飞。
  眺望许久,见信鸽隐入云层不见踪影了,萧少卿方收回目光,转而对慕容子野道:“说起来,你眼下倒是应该走一个地方。”
  “哪里?”
  “许昌,”萧少卿慢悠悠道,“听闻裴太后将康王送去了许昌行宫静心念书,你身为北朝卫尉卿,掌管半个北陵营,成天与我们呆在一起无所事事怎么行?总该点上几千兵,去许昌保护皇子才是正道。”
  “去许昌?”慕容子野想了片刻,醒悟过来,急急起身,抱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如今才正是时候,不早一分,不晚一分。此刻各方眼线都聚集在安邑,无人东顾许昌,”萧少卿轻声叮嘱道,“切记暗中行事,掌控分寸,不可张扬。”
  “自然。”慕容子野健步如飞,走得太快,袍袂绊住花间荆棘,脚下一个踉跄。“敢拦小王爷我的路?”慕容子野骂咧咧,索性撕了衣袍,一声大笑,长扬而去。
  阮靳摇头,看着那远去的跋扈绯影:“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尚也不怕坏事。”
  “哪敢全靠他?”萧少卿叹出口气,“北陵营里还有伐柯,尚说此人一向沉稳,自会配合子野行事。”
  “那就好,”阮靳一展衣袍起身,“如果小王爷无事吩咐,我在安邑城里有位故友,想去探望探望。”
  “先生请便。”
  .
  出乎萧少卿的意料,裴行傍晚到达安邑时,入城的马车只有三辆,随行住入驿馆的侍卫,也仅有十几人。倒是谢澈带领的五百禁卫军寸步不离,将并不大的驿站围得密密麻麻,如同铁桶坚牢。他本意是保护商之,却不想为萧少卿的夜行无端添了不少麻烦。
  “有刺客!”黑衣刚伏上梁檐,便在禁卫军的火把下无处遁形。
  谢澈飞剑而上,未过十个会合,便将所谓的“刺客”逼得失足落地,一众禁卫从后扑上,将黑衣人绑缚。这方喧哗纷乱间,却有一道暗影飘过墙下,直夺偏门缺口入了内庭。
  自以为声东击西得逞的暗影躲在墙角,摒息片刻,想要转身拐向长廊时,却见前方火光耀目,年轻的紫袍将军自甲衣岿然的侍卫间缓步而出,微笑殷然:“阁下是否迷了路?怎么能直直撞到本将军面前来?”
  他问得和颜悦色,那暗影却是激灵一闪,顿时遥退三丈,只是抽身再迅速,却也不及黑夜中青锋剑夺目刺出、霹雳如雷的猛利。
  惨叫声中,血雾弥漫,两条手臂齐齐抛飞半空,谢澈冷冷收剑,望着地上不断痉挛抽搐的人,轻轻举了举手:“带下去。”
  “是。”
  血光剑影后,周遭安静。无人行走的驿馆,在淡淡飘洒的血腥味中,多出三分让人沉闷的死寂。
  “如小王爷所说,今夜探行驿馆的不速之客果然多,”驿站东庭外的参天大树上,魏让观望许久,低声感慨,“谢家的那位长公子,模样温润如玉,不想出手竟是这般狠辣。”
  萧少卿抿紧了唇,只静静坐在茂密的树枝间,一言不发。
  直到子时过后,又是几声凄厉的哀嚎声中,驿馆四周才落得真正的平静。过得一刻,中庭廊檐下却多出两盏缓缓移动的灯笼,正向东庭而来。
  萧少卿目光一动,点足跃上树冠,登高望远,看清两名侍女引带而来的那袭修俊黑衣后,不由扬唇微笑。 
  “魏叔,我们也该行动了。” 夜风忽盛,吹动他身上的玄色绸袍,猎猎飞扬。
  “是。”魏让系上面巾。
  萧少卿扔了一面金牌给他:“把这个系在腰间,谢澈看到令牌,自会明白你的身份,你和他动手趁机引开禁卫的注意,我将直入东庭。”
  魏让点了点头,飘然而下,身影落在瓦檐上的一瞬,果然有紫衣似长烟袭来,杀气寒烈,直逼心口。魏让不敢大意,挥刀抵挡。刀剑相触,铮鸣声尖锐刺耳,四溅的锋芒下,对方精纯的内力一霎如海潮般澎湃翻涌,魏让被击得气血大乱,忙借力落地。魁梧高大的身躯一旦落入禁卫的包围,便被四面拢来的火把照得一清二楚。谢澈的长剑奇诡如追魂幻影,试图自屋檐上方追灌没顶。魏让大惊,足尖划过青石地面,急速倒退,电光火石间,游龙走蛇的剑势在近身三分时,却突然缓了一缓。
  腰间的金牌在火光下灿然生辉,魏让知晓他已看到,随手挥了几刀,向西面窜逃。一众禁卫紧追而去,谢澈立于原地,回首朝萧少卿的方向微微扬眉,随后掠身飘去,让东庭落得满地萧索。
  “辛苦了。”萧少卿暗自一笑,心中却有些无奈――不过是一次夜行私会,此刻竟被弄成如夜闯宫城的周折。轻微的叹息声中,玄衣掠过浓浓夜色,落上东庭最高处的飞檐上。
  飞檐之下是座雅致的阁楼,为安邑驿站专为来往路过的大臣女眷所设,而今夜歇在这座阁楼的,正是裴萦。
  “……郡主半夜忽然不适,驿站没有医官,只得麻烦国卿大人。”
  萧少卿趴伏在勾檐上,只听侍女的声音细细传来,却久久不闻商之的回答,忍不住轻轻揭了片青瓦,往下望去。
  阁中琉璃灯盏七彩斑斓,照得一室桃红帷帐如扑水霞色。绚烂的光华中,裴萦仍是苍白着脸、病恹恹靠在软褥上,对侍女道:“你先下去吧。”
  “是。”侍女依言退下,随手扣紧了门扇。
  商之远远站在门边,从萧少卿的方向看过去,只能望见他冰冷的侧面。
  “商之君。”裴萦咬唇下榻,几日不见,她身体似更为瘦弱,行走间愈发如扶风弱柳。只是那盈盈似水的眸光间,此刻竟透出几分坚毅,望着商之道:“你走吧。”
  商之略为一怔:“走?”
  “是,”裴萦面露愧色,柔声道,“三日前是我的错,不该引你入局,我听说过二叔与你母亲的往事,以为他……”
  “郡主!”商之厉声打断。
  他的面容如此冷肃无情,裴萦黯然,顿了顿,才继续道:“你放心,二叔在我这里安置的眼线最少,我也已设法为你暂时引开了孟道,你现在要走,应该很容易。”
  商之道:“我没想过要走。”
  裴萦愣住:“什么?”
  “抱歉,萦郡主,”商之微微垂首,“实话说,这局并非只由你二叔设下这般简单,如今形势,其实亦是我心甘情愿入的局。我与他之间另有约定,在到达洛邑面见陛下之前,我不会走。”
  裴萦听得怔忡,商之细察她的面色,又道:“郡主今夜是装病吧?碍于郡主清誉,尚不能多待。就此告辞。”
  “尚!”他转身之际,裴萦却娇呼而出。
  腰间突然被一双纤细的胳膊缠住,贴在背后的身子更有着异样的温热柔软――商之瞬间一身冷汗,忙扳开她的手臂,夺门而出。
  “商之君……”裴萦低声啜泣,声音极轻,却透着无限伤心绝望,“我都知道。你喜欢的是明嘉郡主,是不是?”
  那四个字落入耳中时,商之心中如遭重击般,又惊又痛,微顿了步伐。
  “不是。”他说得果断迅速,不存一丝迟疑。
  裴萦瞪大眼睛看着他。檐上的萧少卿却呆了片刻,苦笑着将青瓦覆回原处。
  “萦郡主你多虑了,我与她……并无过深的情谊,”夜风中只听商之在叹息,“尚自知并非萦郡主良配,此事不关他人,郡主今后,好自为之。”
  言罢,商之疾步出了东庭,回到自己房中,坐在案边喝了口茶,方冷笑道:“梁上君子做够了没有?还等着看什么戏?进来!”
  “啪嗒”窗扇开合,玄衣潇潇而入,那据案而坐的恣意骄傲,天下只一人能有。
  萧少卿眸色清透,对商之一笑:“你不必不自在,只管当我刚来,方才什么也没瞧见。”
  此话说了比不说更让人着恼,商之面无表情:“你冒险来这里就为了说这些废话?”
  “废话么?好吧。你就当我闲得无聊,”萧少卿眉宇朗朗,自倒了一杯茶,在彻底引出商之的怒火之前,慢条斯理、正正经经地道,“今日收到了澜辰的信,我师父、还有夭绍……都有了消息。”
  商之垂眸,目光敛于密长的眼睫下,让人察不出半分情绪,只低声问:“那雪魂花呢?”
  “关于雪魂花,澜辰……”
  才开了话头,萧少卿却忽然止住话音,与商之对视一眼。商之皱眉,默然摇头。萧少卿却悠悠叹息,指尖在桌案上轻敲了一会,道:“梁上君子一个接一个,此处还真是龙潭虎穴,叫人防不胜防――”话音未落,玄袍顿似出鞘的利剑,撞开窗棂飞跃而出。窗外灰影随之一闪,片刻的功夫,风振衣袂间,两人掌风来往已不下数十回合。
  “孟道!”商之于室中唤了声。
  “是,尚公子。”灰袍人自密缠的掌风下抽身而退,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萧少卿心怀坦荡,自然顺势收手,待看清与自己交手的竟是位已过花甲的清癯老人时,心中不无诧异。目光不经意一落,瞥见老者腰间系着一根色泽幽谧的宝蓝玉带,顿时了然大悟,笑道:“素闻幽剑使首领神出鬼没,世人不得其真颜。不想萧少卿今日却能巧遇阁下,荣幸之致。”
  “小王爷过奖,”孟道声音温和,“不过可惜,老奴今夜只见识到了小王爷的掌力,却无缘得见挟剑绝伦的意气飞扬。”
  萧少卿道:“以你我的身份,还愁将来没有机会再切磋?”
  孟道微笑,却不回答,转身对商之道:“老奴答应过相爷,只要尚公子不擅自离开,老奴一切都听尚公子的。如今这位东朝豫章王――”
  “让他走。”商之依旧端坐室中,未动分毫。 
  孟道没有一丝迟疑,对萧少卿揖了揖手:“小王爷请回。”
  萧少卿此行一趟已功德圆满,潇洒转身,玄袍飘飞夜色下,瞬间不见。孟道在外为商之关上窗扇,自转身去了隔壁。
  室中烛影晃动,耳边一片静寂。商之望着桌案上萧少卿以内力刻下的几行字,默思良久,方运劲缓缓擦净--
  “父辈纠葛皆成过往云烟,勿要太过忧思。
  子野已去许昌,石勒与段兄等皆已到洛邑,贺兰柬来信,鲜卑铁骑十万兵发凉州。
  另:柔然诸事顺利,雪魂有望,阿彦与夭绍不日南回。”
作者有话要说:  

  ☆、密塔困情深

  
  中原四处风动,千里之外的柔然其实亦不平静。
  长靖自晋封为王后,众部族心态各异,眼见元月即将流逝,而派遣使者至王城恭贺的部族竟不过三分之一。柔然女帝异常恼火,面上虽依旧豁达从容,私底下却是雷霆手段,先从云中战场果断调回阿那纥,又将朝贺之日借鬼神之说推后至二月中旬,并在暗中分遣能言善辩的大臣游说中间观望、举棋不定的部族长老,明中利诱、暗中威迫,不少部族经不住此间压力,元月二十五日之后,到达王城的部落使者已经是络绎不绝。宫城外弯顶朱墙的高穹之下,每日皆可见诸族使者锦裘穿梭的盛景。剩余诸族见形势大转,虽有强硬之辈矢志不移分毫,但多数却是使臣虽未至,折子已纷纷递上,恭贺祝愿之词洋洋洒洒,自是昭明一番耿直忠心。
  夭绍在柔然皇宫为女官已有五日,每日陪在柔然女帝身侧,亦高居明殿之上望着诸族伏地叩拜、听着他们朝礼颂歌,只觉这泱泱之众、四方朝拜的盛世气象,一丝不输大国威仪,心中也是暗暗吃惊和佩服。
  “已站了一天,累了么?”又一批使者退出朝堂,柔然女帝接过夭绍递来的热羊奶,和颜悦色问道。
  她的汉字咬音颇为清晰明润,正如她秀雅端丽的容颜一般,极是能打动人心。夭绍来她身边多日,在遍布陌生异域话语的柔然宫中,每每听到这般干净纯正的汉语,总是忍不住生出亲近的渴望,闻言轻轻摇头,笑道:“不累,承蒙陛下提携,能让夭绍见识到这般的赫赫威严。”
  “中原自是见不到的,”女帝话语骄傲,皎若明月的面庞上浮现出的笑容一如既往地似骄阳无双的明艳夺目,“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