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壁书 作者:慕时涵.千叶飞梦(晋江非v高积分2015-05-24完结)
商之道:“若当真如此,当年师父何必散尽毕生功力,却非要救我一命?”
竺深话语清徐,笑道:“那正是你的命数,你命不该绝。如今为师油枯灯尽,再多的内力输入我的身体中,亦是于事无补,何必让你劳累?”
“师父!”
“不必多说,执念是障,”竺深目色干净如水,望着商之仿佛可清晰倒映出他的灵魂,“何况今日你为了来寺中见为师,想必又是背负了不少无辜的性命,是不是?”
商之微一皱眉,不再出声。
“闭上眼吧。”竺深低低叹了一声,捏起指间佛珠,轻轻念佛诵经。淡若清风的经文传入商之的耳中,却无法让他心境宁和,想起当前的事,竟是愈见心乱。
深浓的夜色在淅沥雨声中渐渐淡去,天色发白时,竺深终于放下佛珠,睁眼看着身旁仿佛已然入定的商之,摇头道:“尚儿,你心中有魔念。这寺里是有什么让你如此烦心的人?”
商之不愿欺瞒他,只得道:“赵王。”
“他封地雍州,何故会在此?”
商之斟酌片刻,解释道:“其实目前赵王的形势与师父当年相同。师父俗家是亦是皇子贵胄,为了你的兄长、当年先帝的猜忌,不得不少年便剃发出家。赵王如今已不是少年,不同师父当年的心境,如何劝他与陛下平安相处,确是难事。”
“那些前尘往事,何必再提?”竺深目光淡静,说道,“凡事必有因果,世人计较利益得失太多,是以常常迷惘,千年才修得一世兄弟的情义,依为师看来,其实当今陛下和赵王俱有一颗良善灵慧的心,不过随着权欲而渐渐迷失了原先的自己,但为了这个家国,为了身后的外戚家族,他们也是身不由己。你此生孽债太多,今日若能为他二人消除隔阂,虽出于私心,却也不失为一件善事,多少子民百姓可因此挽救一命,为师替世人多谢你。”
商之垂首,深有惭意:“弟子不敢。为了鲜卑和家仇,弟子背负的杀戮的确太多,愧对师父的教诲。”
竺深抚摸他的发,叹息道:“你聪敏通透,若非那些往事,本该是世间最俱佛根的人。可惜……”话说到一半却无法继续,他气息虚弱,又是一夜打坐,此刻未免疲乏,一时头昏目眩,身子竟软软后倒。
“师父!”商之慌张,忙取出怀里的碧玉瓷瓶倒出药丸,喂入竺深嘴中。
竺深将郁结在胸前的浊气慢慢吐出,商之扶着他躺上竹榻,道:“弟子这两日便在寺里陪着师父。”
“也好,”竺深这次却未推辞,淡淡一笑,“为师还有两本未整理完的佛经,如今心力委实不够,只能请你帮忙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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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二月初六那日,天果然放晴,乌云散去,旭日当空。因百花宴之故,洛都通向邙山的官道一早被北陵营的将士封锁,待巳时太后和皇后的舆驾出城,连绵仪仗映日蔽空,护送舆驾的禁卫拉扯出十里锦幛,一路香车宝马,环佩飘响,贵族少女娇柔的笑语声夹杂在百花绽放的香气中,明媚春光就此而生。
到了邙山,白马寺佛家庄严,一众少女徒步上山,在肃穆的钟声、宁和的檀香中不敢再放肆喧哗,默然跟随裴媛君在寺中大殿跪叩祈福,受柳枝净水的洗礼,这才退出佛殿,去向白马寺之侧的行宫。
百花宴摆在行宫西侧的一座清幽溪谷,谷间水流清澈,山岩秀丽,一旁桃林初发蓓蕾,一旁绿草明润冉冉。溪流之畔,更有宫人搬来各地敬上宫廷的奇花异草,骄阳下,无数花色悉悉绽放,飞鸟流盼,彩蝶飞舞,一派春意盎然。
说是宴,不过只是踏春赏春的噱头,太后和皇后端坐于高处的凉亭中,任少女们置席案不顾,罗裙飞扬,广袖翩翩,嬉戏花丛中,人面花色相映,满目娇妍不胜收。
“陛下何时能到?”裴媛君慢慢阖上茶盏,问身旁的茜虞。
茜虞道:“说是未时之前,想必快了。”
“朝事要紧,哀家就耐心再等等吧,”裴媛君望着亭外流连花丛间的少女,笑道,“今年的百花宴似乎比往年更加热闹些。皇后。”
明妤正心不在焉地望着天色,闻言忙应道:“是,母后。”
“哀家看你今日脸色不太好,是否身体不适?”
明妤勉强微笑,道:“臣妾今日起来时是觉得有些胸闷。”
“得注意自己的身体,陛下还劳你照顾呢,”裴媛君似乎说得语重心长,眸光却漫不经心地飘飞,望见桃林之侧安静站在溪边的一位红裙少女,不由沉吟片刻,问茜虞,“那可是苻景略的女儿?”
茜虞取过侍女捧着的名册,翻开阅罢,道:“正是,此女名叫苻子绯,今年十八了。”
“这么好的女儿,苻景略竟留她到十八?还未许配人家么?”
“听说未曾。”
裴媛君轻轻点头,含笑道:“此女着实不错。”
茜虞亦是赞同:“确实,苻家女公子不仅貌美,性情亦很沉稳温和。”
裴媛君若有所思,看了看明妤,慢慢道:“陛下的妃子,正该这等的人物。”
妃子?明妤闻言一惊,转眸正见裴媛君盯着自己,忙收敛了神色,微笑道:“苻家妹妹是极好的,之前在宫宴上与臣妾聊过几句,是个温柔懂事的女子。”
“皇后也很懂事,”裴媛君笑容满意,道,“这般的大度,才不愧一国之母,哀家从此也就放心了。”
明妤笑了笑,垂眸望着自己紧紧握在一处的双手――她到此刻才明晓,难怪今日的百花宴太后这般的慎重其事,原来却是为了给陛下挑选妃子。
而他,也该是知道的吧。
明妤叹息,她今日本就有些魂不守舍,此刻心里更是茫然不辨酸苦。自从大婚之后,身为他的皇后,这样的局面不是早该得知的么?可是,大婚那日的誓言犹在耳畔,“朕会一直陪着你”――天子的一诺,竟是这般轻易便可淡忘的么?可怜她却信得真。
明妤紧紧阖目,缓缓沉下一口气,再抬头时,依旧笑意端庄。
春日和煦,却照得人愈见懒散,裴媛君对着名册再勾了四个少女的名字,便合衣躺去一旁珠帘后的长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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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司马豫在谢澈的护送下迟迟而至,到了谷外闻得山间少女们嘻笑的声音,忍不住驻足,皱着眉一脸不耐:“怎么这么吵?”
这个问题谢澈自是无法回答,抿了抿唇,没有做声。等入了谷,他目光扫过花间诸人,落在溪边那抹飘逸的红裙上,一时心神荡漾,不由自主地微笑。
“晋阳!”司马豫见到山岩下淡黄宫裙的少女一人孤立,走过去道,“怎么一人站在这里?阿萦今日没来?”
“萦姐姐还病着呢,怎能来山上吹风。”晋阳语气恶劣,不知为何一脸忿忿然,正胡乱撕扯手里的花朵。
“那子野呢?他不是早该来了行宫?”
“别提他了!”晋阳闻言更是恨恨跺脚,目中怒火四溢,扬臂指着桃林间,“皇兄,你看那个混蛋!”
司马豫顺着她的指引望去,只见桃林间慕容子野绛袍张扬,正与数位少女玩在一处。司马豫微微一诧,想要笑时,察觉身旁晋阳刺人的目光,忙肃容道:“这小子确实不象话,都快赐婚了,还这么胡闹。”
“是啊,是啊,”晋阳抱着他的手臂,恼道,“皇兄,我不要嫁他了,你帮忙和母后说。”
司马豫点头:“你放心,朕这就去说。”
眼看司马豫转身就要走,晋阳兀自拉着他的衣袖不放。司马豫回头笑道:“你还有什么请求,是不是要朕再罚他一顿,降他的职?”
“皇兄――”晋阳低着头,轻声撒娇。
“朕明白了,你还是舍不得。”司马豫一笑,拉着她的手一起回到凉亭。
“陛下终于来了,叫哀家和皇后好等。”见到他兄妹二人的身影,裴媛君这才从长榻上坐起。晋阳跑去扶着她走出珠帘,裴媛君望着晋阳寒若冰霜的脸色,失笑道:“是在生什么气,谁惹了你?”
晋阳重重一哼,咬着唇不语,只盯着司马豫,目光灼灼。
司马豫不得不转身吩咐谢澈:“去把慕容子野叫过来。”
“是。”
眼看谢澈健步离去,司马豫坐到明妤身边,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柔声道:“朕今早离开寝殿时你身体还不舒服,现在如何了?”
“还好。”明妤努力微笑,却掩不住脸色的苍白。
司马豫握住她的指尖,只觉掌心所触一片冰冷,忙道:“你还是先回行宫休息罢,朕与母后说过话,稍后便去陪你。”
明妤不语,抬头看了看裴媛君。
裴媛君淡然望着蓝空白云,道:“既是身体真的不适,不要勉强,先去休息吧。”
“谢母后。”明妤起身福了一礼,领着宫女朝谷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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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看看这个,”裴媛君将贵族之女的名册递给司马豫,“哀家为你已看好了五位姑娘,才貌俱佳,皆是万里挑一。”
司马豫接过名册翻了一翻,不甚明白:“母后?”
裴媛君微笑道:“陛下既已大婚,如今自然是名正言顺选妃的时候了。”
选妃?司马豫有些失神,又看了眼手上名册,突然明白过来方才明妤苍白的容色下隐忍着什么,不禁一声苦笑。
“母后,朕才刚大婚,是不是……”
裴媛君悠然道:“不早了,江山社稷,子嗣为重。”
司马豫怔了半晌,不再出声。裴媛君对茜虞道:“想必陛下方才没看清哀家挑的五位姑娘,所以这般不情不愿的,你去指给他看。”
“是,”茜虞走到司马豫身边,温宛笑道,“其余四位先不说,单说尚书令大人的女儿苻子绯,却是太后和皇后最中意的姑娘,陛下你看,便是站在溪边,那个穿着红裙的女子。”
司马豫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溪边,红裙绿裙皆似过眼云烟,他正要婉言拒绝,却见慕容子野和谢澈早已立在亭外,一人是神情吃惊,一人却是面容无色、薄唇发青。
司马豫心神隐动,放下手里的名册,唤道:“子野。”
“臣在。”
“你和晋阳的婚事,慕容王妃可曾与你谈过?”
“是,母亲说了。”慕容子野看了一眼晋阳。晋阳此刻早忘记方才的怒气,听到自己的婚事,羞得脸颊烧红,只顾躲在裴媛君怀中。
“那就好,”司马豫请示裴媛君道,“母后,那朕这两日便正式下旨赐婚。”
裴媛君抚摸晋阳纤柔的肩头,笑道:“好啊。”
“等等,”慕容子野突然下跪叩首,“臣有个不情之请。”
裴媛君不以为意道:“但说无妨。”
晋阳从她怀中慢慢抬起头来,望着慕容子野,目光柔如秋水,小心翼翼的探究间别有几分紧张。
慕容子野不敢与她对视,低着头道:“臣目前还不想娶妻,如果公主不嫌弃子野,那么请多等几年。”
“你说什么?”晋阳花容失色,再顾不得矜持,转过身扑在裴媛君和司马豫面前,委屈得落泪,“母后,皇兄,此人狂妄至极,我不嫁了,不嫁了!”
早知道依她的个性便是如此的局面,慕容子野在计划得逞的欣喜同时,更是三分心痛。
晋阳虽非裴媛君亲生女儿,但她年少时母妃早逝,自幼便靠着裴媛君长大,母女之情在这样的深宫中是难得地纯粹而又深厚,面对她的哭诉,裴媛君只能一边柔声劝慰她,一边厉斥慕容子野。
慕容子野此刻倒唯唯诺诺,跪在阶下,涨红了脸手足无措。
司马豫暂且摆脱纳妃一事也是解脱,在旁轻松喝着茶,不时说上两句,却是不痛不痒的闲话。有时眼光瞥过一旁的谢澈,却见他早已恢复了常态,依旧是玉面清冷,淡然站在一旁,对眼前的一切置若无睹。
自己似乎从未看透过此人――司马豫抚着茶盏边缘,暗自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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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宴上起乱之时,明妤已换了一身素青纱袍,戴了帷帽,在贴身侍女的陪伴下出了宫殿,避开人群,沿着商之先前让人送入宫中的地图,走往白马寺后山的僧舍,进入一间僻静的院落。院里槐树下摆着张竹简满满的书案,案前焚燃檀香。商之身着白色长衫,正坐在案后落笔疾书,见明妤到来,起身略施一礼。
明妤颔首:“商之君。”
商之转身推开门,道:“赵王正在屋里,皇后请进去说话。”
“多谢商之君。”明妤匆匆步入,侍女在外又将门阖闭。
商之在石阶上静站片刻,只觉里面毫无动静,叹道:“两位抓紧时间,只有半个时辰。”他转身回到书案后,依旧整理着书卷。
自从帝后大婚后,司马徽急急去雍州上任,明妤与他今日才得已见面,自是有些恍惚。司马徽静静站在窗旁,凝望那张日思夜想、却离自己愈见遥远的面容,亦是良久沉默。直到商之在外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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