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迹
“逢到这种时候,警察如何确定死者身份呢?”
“确定身分?当然要向亲近的人调查了。假如是你自杀,他们从你携带的物品上发现你的住地和姓名,就会同你的丈夫一我来联系,要我拿出日记、帐本和你本人平时留下的笔迹来。我跑到现场看到果然是你,遗书上也没有什么令人怀疑的地方,就可以断定为自杀,允许我领回尸首……恐怕就是这样。哎,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阳介盯着文子的眼睛瞧着。文子一边笑,一边迎着丈夫的目光,反问道;
“这么说,你领到尸首以后就可以当场烧掉化成骨灰啦?”
“是这样的,然后到坟场管理处,交死亡证明书,领回一张许可埋葬的凭证。至于骨灰吗,领回家也可以,那就随我的便啦。”
“我懂啦,这倒挺好,那么就让我自杀好啦。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拿到两千万日元的保险费,工作上也可以缓口气啦。”
文子笑着说,她的笑并不是讽刺,那是出自真正的快乐。她正陶醉在自己的理想之中哩。
“你胡扯些什么?不要说那些不沾边的话。”
“我不是给你开玩笑。”
打从结婚以后,文子在丈夫面前,从未有过象今天这样的优越感。文子暗暗思忖着。
她异常兴奋,甚至感到自己这样躺在床上都是万不应该的.
“你在说风凉话吗?”
“风凉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每天都为资金周转问题发愁,你反倒来挖苦我。”
“不是的,你想错啦!”
文子把伸到阳介被筒里的那条腿缩了回来。
“行吗?”
文予将手伸向床头,关掉了台灯。她这样做并非使丈夫无法看到自己的脸色,只是认为在黑暗中可以平心静气地交谈。
“……”
阳介默然不响,他对眼前又变得黑暗起来,不抱有什么异议。
“我自己不真的去死。”
文子首先说到了事情的结局。
“啊,那么是谁呢? ”
“谁都行,这并不是一定要杀害某某人。如果你有仇人,想杀她最好。但要是女的,年龄必须同我相当。”
“你是说要找个替死鬼吗?”
“对啦,最好是没有什么亲人和朋友,而且同我们没有什么交往。否则,警察调查案件时,就会受到牵连,有经验的警察甚至会怀疑我们……”
不过,文子在谈这件事的时候,也并不真地相信能够实现,她是想通过这种脱离现实的话题挑逗阳介,使他乐于交谈下去。
“就是说,杀死一个三十上下的女人,你写好遗书让她拿着,这样,酱察就会断定死的是你。”
“是的,你再去认尸,说这确实是你的妻子文子。此外,还可以让她带着我的储蓄存折和汽车驾驶执照什么的……”
“别瞎说啦!”阳介笑了,“驾驶执照上有照片的,一看不就露馅了吗?”
“是吗?看来,驾驶执照很危险,必须赶紧扔掉。好,反正我也从来没有开过汽车。”
这张执照还是文子在大熊公司做事的时候领取的,因为自己没有汽车,借用别人的又怕惹麻烦,所以几乎没有使用过。
“可是能否顺利进行呢?首先是怎样使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自杀呢?如果硬是殴打或勒脖子,警察一看就会弄明白。”
“还是毒死的方法最好。大熊先生公司里有氰化钾,我去偷一点来。我到过去工作过的地点去,在车间里转上一圈,这样,警察就会认为我很早就有自杀的念头。”
“这个办法好。”
阳介逐渐热心起来,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什么能比两千万日元现金更叫人眼热的了.
“那么,怎样使她服毒呢?”
“我现在正在考虑,……这样,找好对象以后,可以邀她一起去兜风,等她渴了,就把毒药投进汽水里……”
“这可不成,”阳介苦笑着,“约她兜风倒还可以,不过,要是被人知道了是你邀去的,就麻烦了。即使这些都能挡过去,最后还有一个葬礼问题哩。”
“葬礼?那时尸首都烧成灰啦,难道能从骨灰上认出是谁来吗?再说,参加葬礼的人也不会见到骨灰的。”
“是的,不过死者的像片总要悬挂的。”
“可以用我的像片代替呀。当然,不挂照片是会引起别人奇怪的。浦野先生认识我的面容,这个住地的人也许会来吊唁……”
“这且不说,要是调查这起自杀案件的警察也来参加葬礼怎么办?他看了像片,发现同死者的面貌不一样,说不定会重新审查的。”
“这个嘛……从我的像片中可以拣一张模糊不清的加以放大……尽可能找一个同我的长相近似的女人作替身。当然罗,两千万日元嘛,总得动点脑筋才能拿到啊!”
“这办法总是不很理想。”
阳介打着哈欠说。
城南警察署的警察川口,在参加遗体告别仪式回来以后,对高本文子自杀一案产生了怀疑。
川口是遵照顶头上司——侦查二处处长平贺助理警长的指示,参加高本文子遗体告别仪式的。本来,川口临行前,自己也是三心二意,觉得到那种场合去没有多大意义。
这是一起明明白白的自杀案,既有死者的亲笔遗书,又找到了偷窃毒药的地点。检查现场的刑事科长和监察医务所的医生都断定为自杀,既然如此,哪里还有警察介入的余地呢?
那么,为何非要参加死者的告别仪式不行呢?川口听从了平贺的指派,不单单因为他是上司,平时,川口对于平贺独到的决断一直很敬服。
这次,平贺对他说:
“你到告别仪式上看看,如果找不出什么漏洞也就算啦。”
川口当然也问平贺,是否对这个案子有怀疑,平贺只回答了一句:“不,只是为了慎重起见。”他这话的意思是叫川口不要有先人为主的想法。
告别仪式又简短又紧凑,地点选在高本阳介和文子夫妇寓居的住地里,参加的人有半数是街坊邻里,其余的看来都是和高本阳介有贸易往来的企业界同行以及文子的亲友。
由于整个场内人数很少,灵牌前面时常空着。
告别仪式结束以后,川口警察向火车站方向走去,这时他忽然听到一件事。谈话的是后面几个女人,她们说,悬挂在祭坛上的像片模糊不清,死者实在太可怜了。
川口放慢脚步,让她们走到前面去。其中一个女人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另外两个穿着吊丧的和服,都是三十来岁,看样子她们都是死者的朋友。
大家仍然议论着那张遗像,有人说,她又不是一时冲动自杀的,本人应该准备一张更好的像片才是。
“然而……”另一个应和着,“她哪里还顾得上那些。再说,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一时冲动呢?”
“我呀,一周前在百货商店偶然碰见了文子,一块儿喝茶来着。她当时讲了一些奇怪的话,她说最近可能要发生一件可怕的事情,如果忙,就不必特意来啦。现在看来,那是预先告诉人家她要自杀啊。”
“当时你听过就算啦?要是自己的亲人,也许会想到她有什么暗示的。”
“如果她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我也许会感到奇怪,不过,她完全是用一种叫人猜谜的口气。我万没有料到,所谓‘可怕的事情’就是自杀呀……”
听到以上这段对话,川口瞅准空子叫住了这些女人。他出示了警察证,邀请她们到车站前的茶馆里,详细地问个究竟。
听说三个女人都是高本文子高中时的同学,其中有个名叫三井春子的和她同班,其余两个同年级但不在一个班里。那个在百货商店和文子相遇,听文子讲过那句令人捉摸不透的话的正是三井春子。
“她说那句话时,态度确实很乐观吗? ”川口盯着问。
“嗯,至少叫人想不到那是自杀的预告。”三井春子断然回答。
第二天,川口访问了高本阳介的住所,这也是按平贺的意思做的,前天,平贺听了川口的汇报,要他继续调查下去,并给了川口几点指示。
“啊,你是说那张照片吗?那是她本人准备的。女人家可也干得出,即使死了也惦记着悬哪张照片最好。”
高本回答了川口所提的问题,对祭坛上的照片作了如上的说明。
“你说是她本人特意准备的,关于这事,有没有留下什么文字呢? ”
“没有。书箱里放着三四本影集,那张照片就贴在最上边一本的第一页上,是经过放大的,镶在框内悬在祭坛上正合适,而且是她自杀前三天就准备好了的,意思是叫人在她死后举行葬礼时就选用这一张。”
川口叫高本把照片从祭坛上取下来,他看到背面盖着“寺井照像馆”的橡皮戳,还标有日期,这张照片确实是自杀前三天放大的。
“嗯,是的……你不是说还有影集吗?能不能让我看看?”
川口又提出了要求,他听三井春子说过死者应该还有更好一些的照片,想就此验证一下。他看了影集,证明三井春子说的话没有错。
高本文子是一位眉清目秀的美人,影集里具有这种明显特征的照片有好多张。然而跟祭坛上的照片比较起来总感到有些差别,而且眼皮有些浮肿,损伤了眼睛的美。
她为何偏偏选了那一张呢?川口不由地泛起了猜疑。他又环视了一遍屋内,死者就是在这间屋子发现的。面对着窗户,放着一张小桌子,文子临死前,就坐在小桌子旁边,手伸过来,紧紧抓着桌面上的遗书。第一个目睹者是大熊克行,他是文子过去所在的公司的经理。 .
根据大熊所说,那天上午,他接到了文子的电话,下午一点要他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大熊到那里一看,文子已经死了。大熊对现场一点都没有动,他通过外面的公用电话,报告了警方。
文子的遗书是写给警察署长的,和一般的自杀者不一样。
“给您添麻烦了,实在过意不去。经过反复考虑,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这件事同任何人都无关,只怪我自己不好。毒药是我从以前工作过的单位偷来的,请不要责怪那里的人们。”
不用说,警察也询问了她丈夫关于文子自杀的缘由。高本阳介回答说,他什么也不知道。
川口回想着一桩桩往事,改口问道:
“后来怎么样了?你对夫人自杀的原因是如何想的?”
“啊,我全然不晓,不过大熊先生说了些什么呢?我想他或许多少知道一些。”
“大熊先生?”
“嗯,就是文子请来商量事情的那位。我想,大熊说不定了解她的苦恼……一旦心绪平静下来,我也想去问问他呢。”
以上就是高本的回答。川口记得,当他提到大熊名字的时候,曾经稍稍犹豫了一下,是一秒?不,比一秒还短,在那一瞬问,他的谈话确实有些混乱。
接着,川口又来到住地附近的“寺井照像馆”,那个四十光景的店老板说,带那张照片来放大的确实是高本文子本人。
“原来是张小照片,重新复制后又放大的,她说只有这一张最理想。”
他再三强调,这张照片之所以模糊不清,并非他技术不佳造成的。
“不过,还有一点叫人不解。”平贺处长听完川口的报告以后说,“经过你的初步调查,先前的疑云似乎更浓了。”
“什么事?”
“高本文子自杀时,手里不是拿着遗书吗?不,应该说她是抓在手里团成团的,所以阅读时必须把揉皱的地方展平才行。”
“……”
川口点点头,平贺说的确是事实,但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遗书的措词很冷静,字也写得十分工整,只说是责任完全在于本人,这足以证明她是相当沉着的。此外,还写明毒药的来源。这是为我们警察设想得最周到的一份遗书,如果再写上自杀的原因,那就完美无缺了。就是说,她是一心要寻死的。”
“是的,正是如此,她连葬礼上悬挂的照片都准备好了,可见她不是一时冲动才自杀的。”
“她预先告诉朋友她要自杀的时候,心情一点都不沉重,反而显得很乐观,这难道不叫人奇怪吗?”
“啊……这也许是您多虑吧。她老早就想寻死,而且做好了各种准备,心情沉重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况且,在自杀案中,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问题就在这儿。”
平贺一边说,一边定睛瞧着川口,那眼神的意思是想考一考他。
“……”
川口歪着脑袋想了想,高本文子生前的行动,与一般人确实不同,可是从她的所作所为里也找不出什么矛盾来。但一想到她为何把那张照片拿去放大,就叫人多少有些怀疑。
“你想,她对自杀既然冷静地做了种种准备,那么为何临死前又如此狼狈,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