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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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与梦
作者:苏镜
见尸
这一夜,白月亮边缘好象生了灰色的绒毛,嵌在无星的夜幕中。
几个开蒙的学生早已经下了学,而塾师周璞对窗而坐,独自思念着青鸾寺里的那个人。
他是一个今年刚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因为两年前中了秀才,在这小县城里也算稍有身份。可是由于家中贫穷,又是孤身一人,因此除了请过隔壁的婆子为他烧饭,旁的人几乎不可能进他这间难以下足的屋子。
可是,青鸾寺的玉鸾是一个例外。她那么美,却曾经走进他这么破旧的屋子,倚在他怀里为他吹了一曲洞萧。她的眸子有一种清冷的光辉,熠熠如明星。她的道衣翩跹如鹤,身形又好似月下孤鸾。周璞每想到他们初识的那一刻,她从相思树下走过,手持一支拂尘,在日光中一笑,仿佛要被清柔的光芒融化。二十岁的少年,当时浑身有过电一般的战栗,有如风魔。
这是人生第一次的爱,明净如雪。
到后来几日不见,便如隔数年,忍受相思苦楚。此刻周璞便皱着眉,烦恼着这一件事:玉鸾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来过了。
她在哪里,是不是已弃下了他,羽化成仙?
月亮颜色猛地暗了,风里有种腐朽糜烂的气息,周璞忍不住掩鼻。他皱眉去看,巷外道上腾起了一股烟尘,倏地掩住了半边天色。周璞吃了一惊,一时既想关窗,又想看个仔细,但没等他有所动作,外面门猛地被敲响了。
深夜,会是什么人?周璞停了一下,那声音却更响。周璞觉得声音单调冷漠,仿佛不开门,便会永远地敲下去。他一个激灵,翻下椅子,点上灯,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慢慢来开门,门“吱呀”地一声响。
一只女人的手伸进来,在灯火下泛着玉石一般微青的光泽,指甲像白莹莹的珍珠。
一张侧脸跟着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仰着头,额、唇、鼻的线条清丽无伦。跟着,周璞惊叫了一声:“玉鸾!”骤然发现是她,他怦怦跳动的心子尚不及灼热起来,便坠进了最寒冷的水中。玉鸾的姿势和面容都极为可怖,她手以一种奇异的弧度弯曲着,仿佛探出去要抓什么。她的眸子翻白,白到没有一点黑色,空洞无物。
她已经死了,这是她的尸体。
周璞觉得自己像在最深黯的噩梦里,眼前一阵发黑。刹那间,他不能说,不能动。
她清艳无瑕的美,曾经于顷刻颠倒了他,此刻,却是以最阴惨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周璞的心脏不能承受这样的刺激,然而,不等他尖叫出声,他发现它身后还有许多“人”。
它们都是翻着白眼的死尸,无声无息地探出手,脸上黄褐的一层颜色,从牙齿中扭出白生生的蛆虫,液体姜汁一样流下来。带着扑鼻的腐臭,一只一只胳膊先后伸出,缓慢,却没有丝毫犹豫。“哐”地一声,周璞将木门推上,与此同时,那些乌青手臂穿破了木门,碎屑哧哧落地。月色洞穿了窗纸,在地上铺了细碎的惨白。
玉鸾的尸身转过‘脸’,‘看’着他。周璞恐惧到极点,反而镇定了。
他自言自语地道:“我听说,死人若有极要紧的心愿未了,便会化为厉鬼前来,玉鸾,难道你来,是为了见我?”他望着玉鸾的行尸,猛地咬牙抱住它,触手冷硬无比,再不是从前温香软玉般的身体;心中也是一片冰冷,恐惧、惊疑、愤怒、感伤交替闪过,每一种都是血淋淋的。低头看时——她仿佛是新死,从前氤氲的清香还没有被腐臭掩盖,身上肌肤也还没有溃烂,白森森的牙齿仍是宛如编贝。
死死抱着它,反不害怕了。周璞望着那未逝的玉颜,扭动的身躯,似乎要洞穿他咽喉的手指,叫道:“玉鸾,玉鸾,真的是你?如果是你要我死,我……死而无怨。”
那玉鸾的尸身却开始在他怀中挣扎,它肌肉已经有些黏软。周璞发觉它在他背上摸索,尖利的指甲与粗布衣裳摩擦着,声音可怖。——这时,外面穿来极骇人的尖叫,悠悠地在夜空里回荡。
是隔壁烧饭的王婆!她看见了什么?
门外,只听的“噗叽”一声,像很坚硬的蛋壳被捏破,浓稠的汁水黏黏地滴下来。连一声惨叫也没有,一个人倒地的闷响。
周璞浑身抽茎,接着,是一个人声:“咦?这里好脏,住的真的是一个秀才么?”周璞浑身战栗,看了看‘玉鸾’,想:将仙子变成恶鬼的,难道就是门后的这个人?
随着木门倒地,一群僵尸蜂拥而入,还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在后面。
进来的是一个少女。
她脸如春花,不像玉鸾那皎皎孤月一般的清冷容貌,而是娇美的酡红,覆满少不更事的白嫩肌肤,穿了一身白裙,在尸身裹挟之中,如同恶臭沟渠里盛开的百合。
她不是僵尸,是一个活人,却比僵尸可怕千万倍。只见她一双柔荑抱着那王婆的尸身,娇声道:“哎呀,怎么捏坏了脑袋?不过,也没有关系了。这个人太老,做成蜡尸会太软,做成僵尸也没有用,太脆了。”
她自言自语,兴致勃勃,青春,而且那么妩媚自然。
周璞说不出话,许久,嘶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他现在才知道,玉鸾一定是被这个女孩弄死的。他怒得忘记了害怕,一步冲上去。
少女仔细看了看他,不知是为月色下他清俊秀雅的容貌震慑,还是发现了一具做行尸的好材料,惊喜地叹了一声,道:“你是周秀才吗,我已经找了你一天了。”
周璞脸是扭曲可怖的,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想干什么?”细看来,少女颊上有两个酒窝,她面孔微圆,两只眼睛大得出奇,晶亮亮的,皮肤白腻得像钧窑瓷瓶。她道:“你是周秀才吗?听说你是整个县里最有学问的人,我想请你帮帮我。”
这全然是一个不通世故的少女的口吻,她的笑也是单纯的,又道:“秀才,你既然是最有学问的,那就得告诉我五百年前的李淳风的墓在哪里。我走遍了整个鹤鸣山,怎么都找不到。”周璞望着这少女,见她正一边说,一边用手在一个乱动起来的僵尸后脑上揉来搓去,忍不住“哇”地一声,呕吐了出来。
少女惊叫,扑上来扶住他,道:“哎呀,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就算你不愿意和我走,也不用故意晕过去呀。……如果你不肯带我去,我只能杀了你啦,但是你要是答应陪我去挖宝贝,我还可以分给你一些呢。你快醒醒吧。”
周璞霍然张眼,似乎有些明白了。原来,眼前的少女竟要裹胁他去盗墓。他冷笑,喘气道:“这些尸体你是从坟里挖出来的?”少女一个劲儿摇头,道:“才不是,坟里的死尸怎么能做行尸呢?这些死人儿是我专门用来挖坟里财宝的,你看,做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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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尸体有的极硬,站得笔直;有的极软,蔫蔫得随时要摊倒。却是无一例外的遍身尸斑,呲牙瞠目,散发着袅袅恶臭。
周璞快要被熏得晕过去,忽然,他吃吃地笑了起来,望着突如其来的一切。可怖的尸体,奇异的少女。少女好奇地看着这清俊儒雅的少年,将一颗小小的银针扣在他头顶,道:“快点答应啊,不然我只能杀了你了。”
冷冷月色下,玉鸾的尸身承载了最多的光芒,它两目鼓出,神情显出最深的绝望与哀伤,像她曾经吹给他听的萧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周璞骤然间回想起自己过去的二十年——才高而不遇,家贫而受欺。相思树下,玉鸾静静靠上他肩上时脸上绽放的微笑、那些曾经的山盟海誓、柔情蜜意,就是他黯淡人生的唯一一抹艳色,到如今,一切却是以这样近乎可笑的惨状来向他道别。
顿时,心口的一阵剧痛让他晕眩起来。这一刻,无法喘息,甚至只能开口发笑,笑得五脏六肺都是剧痛。一股血气涌上来,滔天的恨意和刻骨的怨毒横梗在心中,如同一股狂潮,合着鲜血从口中喷溅出来。他眼前一黑。
少女惊讶地看着他,一时忘记了说话。她似乎觉得周璞咬牙切齿的神情太过可怖,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周璞已经不难受了,他的伤恸在喷血的瞬间消失殆尽,拭去之后,便只剩下刻骨仇恨,犹如冰封的熔浆,深入骨髓,要求着鲜血与生命的偿还。于是,他阴沉沉地抬头,道:“我帮你找到李淳风的墓之后,你就会杀了我,然后做成行尸,是吗?”
少女一诧,使劲摇头,道:“当然不会!我们可是有规矩的,你不跟我干,我就杀你;你如果答应帮我们,就是我们的人啦,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知道么,我,可是‘衡冥’一派宗主,是天下盗墓者的领袖。谁敢不听我的,我叫他吃不上这碗饭!”她忽然板起脸,显出肃穆威严、煞有介事的神气。
周璞不由嗤笑,暗想这样一个少女,会有谁甘愿听她的话?他一转身,指着玉鸾的行尸,低声道:“那么,你把它给我,我就帮你找坟。”
少女奇道:“你……要这尸体来做什么啊?不行不行,我不能给你。”她连连摇头,道: “而且,就算我给了你,你也控制不了。她已经是僵尸了,只能用来撬墓石,砸石棺,不能做别的。她已经死了呀……”跟着她尖叫起来:“你要干什么?”
周璞已经扑上来死死掐住她的脖子,两人滚倒在地上。少女百合一样芬芳的呼吸艰难滞涩,灵动的双眼翻白,两腿不断乱蹬。周璞浑身血管乱跳,恶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道:“我……真恨不能杀了你!”
如果能这样扼死她,那该有多好。扼死了这妖女,玉鸾或许能活过来……
周璞手上越发用力,心中却迷惑起来:被压在身下的少女有女人特有的柔软温腻,在最晦暗的月色下,也泛着美玉般的光泽,又像最柔和的水,没有丝毫杂质,清透无尘……
这多么像玉鸾的身躯啊!周璞迷惑间不知不觉松了一下手,即使心知这少女是恶鬼,是妖魔,也不免为她女人式的娇弱所蛊惑。就这一瞬间的松弛,少女已挣出一只手,拼命抓过胸前一枚银针。但见眼前明光一闪,那针便没了痕迹。
忽然,周璞头顶被重重地打了一下,一股热流从上流下,覆到脸上。他不由痛呼出声,猛地滚向一旁,被血半蔽了的双眼看见他的‘玉鸾’!僵尸朝他扑来,那曾经的纤纤玉臂仿佛蒙了白垩,又蓄了无穷的力量,一下将周璞掀到屋角,撞在墙根,骨头都要撞散了。
“哎呀!”少女大惊,她手指上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只一扯便将银针扯了出来,那僵尸顿时静立不动了。周璞满脸是血,少女惊慌地摇他的衣领,道:“喂,你别死啊,你死了谁带我去鹤鸣山?如果你真的想要那具僵尸,我今后可以给你的啊,我把驭尸的法门教给你就是!”她正焦急,猛见周璞被黏血模糊的双眼张开了。
这是一双深邃而幽暗的眼睛,像黑夜里不时地涌起浩大海浪。漆黑的瞳人,宛如不祥的月,而那长长的眼睫,则是掩蔽一切的帘幕。少女不觉被这眼中的神秘伤痛与莫名艳丽吸引,一时竟怔住了。
他是唯一一个和她如此接近的活人,也是唯一一个直视过她双眼的人。秀秀还不习惯年轻男子身上温热的气息,暗地里却已经受着他清秀容颜的引诱,心中一阵悸动,一阵温柔。这种感觉对秀秀这样十七岁的少女来说,实在是很陌生的一件事,因此她仿佛做错了什么一样,十分不安。
周璞闭上眼,于是所有冰冷怨恨的神色都消失了,他喘息道:“我……和你走。”
寻墓
回去的路上,任凭少女秀秀怎么东问西问地逗他开口,周璞都像个真正的行尸一样低着头沉默以对,但走了一个半时辰,子夜将过时,他终于开口问了一句:“我们这是去哪里?”
秀秀惊讶地回头,道:“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吗?”她看了看路程,上前摘掉她蒙住他眼睛的帕子。周璞眼前微微一亮,四下望了望。长长的野草足有人高,将少女身形淹没,惟有一张脸回过来,虽美如明珠,却叫周璞无比憎恶。
他冷笑道:“快到了吧?如果天亮之前你赶不回去,这些死人可就要被看到了。”少女感觉到他的敌意,脸色黯了黯,转身继续向前走,道:“马上就到了,秀才,你再忍忍吧。”
说话间,跳过一个沟渠,周璞向下望去,四下寂静,这里是半山腰的地方,黑黢黢的一片,在月色下镀着森冷淡漠的银青。转过一个山洞,来到一棵银杏下,少女有些欢喜地道:“到了到了。”她将银针一抛,刺进‘玉鸾’胸口,于是那僵尸一跳,将一块石板踢开,尘土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