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全集
很怕小偷又来,睡去之前,喊了耶稣基督、荷西、徐讦干爸三个灵魂,请他们
来守护我的梦。这样,才睡了过去。
“呀看那边来的是谁?”邮局早已搬了家,柜台上全都装上了防弹玻璃,
里面的人看见我,先在玻璃窗汶比划了一下拥抱的手势,这才用钥匙开了边门,三
三两两的跑出来来拥抱。
我真喜欢这一种方式的身体语言。偏偏在中国,是极度含蓄的,连手都不肯握
一下。好久不见,含笑打个招呼虽然也一样深藏著情,可是这么开开朗朗的西班牙
式招呼法,更合我的性情。
“我的来,除了跟你们见面之外,还有请求的。房子要卖。⒍⒊⒈。闹学记了
,邮局接触的人多,你们替我把消息传出去好不好?”我说。
“要卖了?那你就永远回中国去了?你根本是西班牙人,怎么忘了呢?”
“眼看是如此了,父母年纪大了,我不忍心再离开他们。”我有些感慨的
说。
“你要住多久?这一次。”
“一个半月吧!九月中旬赶回台湾。”
“还是去登报吧!这几年西班牙不景气,房子难卖喔!况且你只有一个半月的
时间。”
告别了邮局的人,我去镇上走了一圈,看老朋友们,谈到最后,总是把房子要
卖的事情走了别人。他们听了就是叫人去登报,说不好卖。房价跌得好惨的。
“那我半价出售好了,价格减一半,自然有人受引诱。”我在跟邻居讲电话。
“那你太吃亏了,这一区,现在的房价都在千万西币以上,你卖多少?”
“折半嘛!我只要六百万。”
“不行,你去登报,听见没有,叫份一千两百万。”邻居甘蒂性子又直又急,
就在那边叫过来。
那是“有价无市”的行情,既然现在的心就放在年迈的父母上,我不能慢慢等
。
就在抵达加纳利群岛第二天的晚上,我趴在书桌上拟广告稿,写著∶“好机会
私人海滩双层洋房一幢,急售求现。双卫、三房、一大厅,大花园、菜园、玻
璃花房、双车车库,景观绝美。可由不同方向之窗,观日出,观日落,尚有相思。
⒎⒊⒈。闹学记树一大棵,情调浪漫,居家安全。要价六百五十万,尚可商量。请
电六九四三八六。”
写好了字数好多的广告,我对著墙上丈夫的照片默默的用心交谈。丈夫说∶“
你这样做是对的,是应该回到中国父母的身边去了。不要来同我商量房价,这是你
们尘世间的人看不破金钱,你当比他们更明白,金钱的多或少,在我们这边看来都
是无意义的。倒是找一个你喜欢的家庭,把房子贱卖给他们,早些回中国去,才是
道理。”
果然是我的好丈夫,他想的跟我一色一样。
第二天的早晨,我将房基旁的碑石捡了一小块,又拿掉了厨房里一个小螺丝钉
,在赴城内报社刊登广告之前,我去了海边。
当,潮水浸上我的凉鞋时,我把家里的碎石和螺丝钉用力向海水里丢去,在心
里喊著∶“房子,房子,你走了吧!我不再留恋你就算做死了。你走吧,换主
人去,去呀”大海,带去了我的呼叫,这才往城内开去。
替人刊登广告的小姐好奇的对我说∶“那一区的房价实在不止这么些钱的,你
真的这样贱价就卖掉了?可惜我连六百万也没有,不然就算买下投资,也是好的。
”(注∶六百万西币等于一百八十万台币左右。)登报的第二天,什么地方都不敢
去,倒是邻居们,在家中坐了很久,甘蒂看了报纸,就来怪责我,说我不听话,怎
么不标上一千万呢。卖一千万不是没有可能,可是要等多久?
我是在跟岁月赛跑,父母年高了,我在拚命跑。
。⒏⒊⒈。闹学记就在那个中午,有一位太太打电话来,说想看房子,我请她
立即过来,她来了。
打开门,先看来人的样子就不太喜欢。她,那位太太,珠光宝气的,跟日出日
落和相思树全都不称,神情之间迅些傲慢。
我站在院子里,请她自己上上下下的去观望免得她不自在。看了一会儿,她没
说喜不喜欢,只说∶“我丈夫是位建筑师叀酰 薄澳悄阄裁匆蚍孔樱孔约喝ジ?
一栋好了。”我诚恳的说。
“我喜欢的是你这块地,房子是不值钱的,统统给推倒再建,这个房子,没有
什么好。”
我笑了笑,也不争辩,心里开始讨厌她。
“这样吧,四百万我就买了。”她说。
“对面那家才一层楼,要价一千一百万,我怎么可能卖四百万?”我开始恨起
她来。
“那没有办法了,我留下电话号码,如果你考虑过之后又同意了,请给我电话
。”
收了她的电话,将她送出去。我怎么会考虑呢,这个乘人之危的太太,很不可
爱。
加纳利群岛的夏天到了夜间九点还是明亮的,黄昏被拉得很长。也就在登报的
同一天里,又来了好几个电话,我请他们统统立即来看。
门外轰轰的摩托车声响了一会儿才停,听见了,快步去开门。门外,站著两个
如花也似的年轻人,他们骑摩托车、这。⒐⒊⒈。闹学记个,比较对胃口了。男人
一脸的胡子,女人头发长长的。
他们左也看、右也看、上也看、下也看,当那个年轻的太太看见了玻璃花房时
,惊喜得叫了起来,一直推她的先生。
“我们可不可以坐下来?”那个太太问。
当然欢迎他们,不但如此,还倒了红酒出来三个人喝。好,开始讲话了,讲了
一个多钟头,都不提房子,最后我忍不住把话题拉回来,他们才说,两个人都在失
业。
“那怎么买房子呢?”我说。
“等我找到事了,就马上去贷款。”
“可是我不能等你们找到事。”
“你那么急吗?”他们一脸的茫然。
“不行,对不起。”
“我们有信心,再等几个月一定可以找到事情做的,我们大学才毕业。你也明
白这种滋味,对不对?”
还是请他们走了,走的时候,那个太太很怅然,我一狠心,把他们关在门外。
接了电话之后,来的大半是太太们,有一位自称教书的太太,看了房子以后,立即
开始幻想,这间给自己和丈夫,那间给小孩,厨房可以再扩充出去,车房边再开一
个门,草地枯死了是小意思,相思树给它理理头发就好了,那面向海的大窗是最美
的画面,价格太公道了,可以马上付……
她想得如痴如醉,我在一旁也在想,想房子是卖掉啦!可惜了那另外六天
的广告费。没想到第一天就给卖了。
等到那位太太打电话叫先生飞车来看屋时,等到我看见了她先生又羞又急的表
情时,才觉著事情不太顺利了。
。0⒋⒈。闹学记那位先生又是个大胡子,好有耐性的把太太骗上了属于
她的那一辆汽车,才把花园的门给关上,轻声对我说∶“对不起,我太太有妄想症
,她不伤人的,平日做事开车都很正常,就是有一样毛病,她天天看报纸,天天去
看人家要卖的房子,每看一幢,都是满意的啦!你这一幢,我们并不要买,是她毛
病又发了。你懂吗?我太太有病。”
我呆看著这个做先生的,也不知他不买房子干什么要讲他太太有毛病来推托。
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过几天我拿些水果来给你,算做道歉,真对不起,我们告退了。”
他弯著腰好似要向我鞠躬似的,我笑著笑著把门关上了。
卖房子这么有趣,多卖几天也不急了。想到那个先生的样子,我笑了出来。他
一直说太太有毛病,回想起来的确有点可疑。
这种人来看房子,无论病不病,带给卖主的都是快乐。
那个黄昏,我将厨房的纱窗帘拉开,看著夕阳在远方的山峦下落去,而大城的
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想到自己的决心离去,心里升出一份说不出的感伤和依恋。心
情上,但愿房子快快脱手,又但愿它不要卖掉。可是,那属于我的天地并不能再由
此地开始。父母习惯了住在台湾,为著他们,这幢房子的被遗弃,应该算做一件小
事,不然住在海外,天天口说爱父母而没有行动,也是白讲。
既然如此,就等著,将它,卖给心里喜欢的人吧。父母是我的命根,为了他们
,一切的依恋,都可以舍去。
就在那么想的时候,门铃又响了,那批打过电话来的人全来看过房子了,这时
候会是谁呢?我光脚轻轻的往大门跑,。⒈⒋⒈。闹学记先从眼洞里去张望如
果又是那位建筑师太太来杀价,我就不开门。
门开了,一对好朴实好亲切、看上去又是正正派派的一对夫妇站在灯光下。
“听说,你的房子要卖?”我笑说是,又问怎么知道地址的,因为地址没有刊
登在报上,而他们也没有打过电话来。
“我叫璜,在邮局做事的,ECHO,你忘了有一年我们邮局为了你,关门十
五分钟的事情吗?”
我立即想到六年前的一个早晨,那一次我回台不到四个月,再回岛上来时,邮
局拖出来三大邮包的口袋,叫我拿回去。当时,我对著那么多邮件,只差没有哭出
来。怎么搬也搬不上汽车。而小汽车也装不下三大袋满满的信。
就在那种进退不得的情况下,邮局局长当机立断,把大门给关上了,挂出“休
息”的牌子,在一声令下,无论站柜台的或在里面办公的人,全体出动,倒出邮袋
中所有的东西,印刷品往一边丢,信件往另一边放,般空报纸杂志全都丢,这才清
理出了一邮袋的东西全是信。那一场快速的丢和捡,用了十五个人,停局十五
分钟。
“对了,你就是当时在其中帮忙的一个。”我一敲头,连忙再说∶“平日你是
内部作业的,所以一时认不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恩人来了,竟然不识,一时里,我很惭愧。
那位太太,静静的,一双平底布鞋,身上很贴切的一件旧衣。她自我介绍,说
吱米可。
我拉开相思树的枝叶,抱歉的说,说草地全枯了,以前。⒉⒋⒈。闹学记不是
这个样子的。
璜和米可只看了一圈这个房子,就问可不可以坐下来谈。
在他们坐下的那当儿,我心里有声音在说“是他们的了。”
“好,我们不说客气话,就问了你们喜欢吗?”我说。
那两个人,夫妇之间,把手很自然的一握,同时说∶“喜欢。”看见他们一牵
手,我的心就给了这对相亲相爱的人。
“要不要白天再来看一次?”我又问。
“不必了。”
“草死了,花枯了,只有葡萄还是活的,这些你们都不在乎?”
他们不在乎,说告以再种。
璜,先喊了一声,脸就红了,他说∶“讲到价格”“价格可以商量。”我
说。看看这一对年轻人,我心里不知怎的喜欢上了他们,价格这东西就不重要了。
“我们才结婚三年,太贵的买不起,如果,如果我们实在是喜欢这房子。”
“报上我登的是六百五十万,已经是对折了。你们觉得呢?”
“我们觉得不贵,真的太便宜了,可是我们存来存去只有五百八十万,那怎么
办呢?”米可把她的秘密一下子讲出来了,脸红红的。
“那就五百六十万好了,家具大部材留下来给你们用。如果不嫌弃,床单、毛
巾、桌布、杯、碗、刀、叉,都留给你们。”
我平平静静的说,那边大吃一惊,因为开出来的价格是。⒊⒋⒈。闹学记很少
很少的,这么一大幢花园洋房,等于半送。不到一百六十万台币。
“你说五百六十万西币就卖了?”璜问。
“米可说你们只有五百八十万,我替你们留下二十万算做粉刷的钱,就好了嘛
!”
“ECHO,你也得为自己想想。”米可说。
“讲卖了就是卖了,不相信,握一个手,就算数。”
璜立即伸出手来与我重重的握了一下,米可吓成呆呆的,不能动。
“明天我们送定金来?”
“不必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双方握了手,就是中国人这句话。好了,我
不反悔的。”
那个夜里,我将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一遍,动手把荷西的照片由墙上一张
一张取下来,对于其他的一切装饰,都不置可否。心里对这个家的爱恋,用快刀割
断,不去想它,更不伤感,然后,我拨长途电话给台湾的母亲,说∶“房子第一天
就卖掉了,你看我的本事。九月?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