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绝之风起云归






 

蓟门关,又称军都关,位于京城东北,素有当朝第一关之称,自古便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两旁高山夹峙而成的峡谷,城楼正居其间,屡屡阻绝了外族南下牧马的野心。四周景色优美,颇有游赏的价值。 

 

可纵然山色秀丽,那自古积累下来、埋藏于历史之中的杀伐之气却终究难以消却,正如当下这般情形。 

 

但细看,又与一般所谓的「外族入侵」有所不同。 

 

同样是夹带着杀伐之气的情景,可关口前对峙的双方都是汉人。 

 

阻挡在关口前的,乃是以一名容貌端正肃冷的华衣中年男子为首、总共十数来人的团体。服饰虽异,行动间却相当一致,显然是一伙的。且各人皆神光内敛,一瞧便知是有相当程度的高手――尤其是为首那名男子,更可列入当世一流高手的名单之中。 

 

相较于对方的人多势众,另一方却只有一辆简朴的马车。 

 

掌控着马车的,是一名与先前的中年男子年岁相若的俊美男子。纵然身穿一身迥异于华衣男子的褐布衣,神采却只有更为过人。他神情之间瞧不出丝毫紧张,只眉宇间隐透着一丝抑郁。 

 

眼见前方阵势如此,布衣男子唇角微扬,语调不卑不亢:「好久不见了,西门谷主。」 

 

「确实好久不见。」回应的,是华衣男子冷冷扬起的笑:「听闻白庄主近年来数度北上出关,怎么就没想过给兄弟打个招呼?」 

 

「西门谷主说笑了。蓟门关与京城可不只数里之遥,毅杰事务繁重,自没有岔道拜访之理。且谷主每日烦心之事不少,毅杰又岂能给谷主多添麻烦?」 

 

「怕添麻烦?想必不是把!白庄主数次出关皆行踪隐匿,简直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般……听说白庄主每次出关都是去东北,如今东北战事正炽,白庄主难道便不怕这瓜田李下之嫌?」 

 

「瓜田李下之嫌是不怕……怕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白毅杰一生虽未曾投效朝廷,却从无叛国之心。若真有他意,毅杰又何必事先传信通知穆大人入关之事?」 

 

他顿了顿,「无谓的言词之争便算了罢。东庄北谷之事先暂搁一旁。既有西门谷主在此,这个人我就交给你了。」 

 

言罢,只见得车帘由内一掀,一名青年自车中走下。他容貌清俊儒雅,却带着一分苍白,显然是有伤在身。只见他朝布衣男子一个行礼后,便即朝华衣男子那方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带有一种习武者特有的节奏,却因有伤在身而显得有些虚浮――但见他突然一个踉跄,当场便是一跌,而被华衣男子阵营中跃身而出的一人给实时扶了住。 

 

「扶柳公子下去休息。」 

 

冷冷瞥了青年一眼后,华衣男子出声命令道。那人领命正待扶青年入关,可青年却阻止了他的行动。 

 

只见他示意那人松手,径自向前朝华衣男子拱手一揖。 

 

「谷主,靖云受命回朝,途中遭遇敌袭,全是仗着白前辈相救才得以捡回一命。可否请谷主看在靖云及家父的面上,不要对前辈加以为难?」 

 

他的语调极为有礼,行为举止等亦是相当合宜。 

 

可听着的华衣男子却是面色一沉。 

 

「柳靖云,你柳家便是世代重臣,在我西门暮云眼里也算不上什么。至于你,更没有说这些话的份量――希望你好好弄清楚。」 

 

响应的语调冷沉中带有一丝不屑,目光中明显透着一股不以为然。 

 

青年先是一怔,随即一阵苦笑。 

 

「是靖云逾越了……受前辈相助却无以为报,很抱歉。」 

 

后面的话,是对着马车上的布衣男子说的。 

 

而后者只是露出一个要他不必介意的表情。随后,目光重新移回到对手身上。 

 

「西门谷主此来目的为何,不妨直说吧?」 

 

正如同先前了却言词之争的话语,男子直接问了对方的来意。 

 

而华衣男子则回以冷冷一笑。 

 

「北谷东庄之争,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得出个结果――但西门暮云于白毅杰之间孰高孰低,何妨就在此地做个了结?」 

 

「突然提出此约,西门谷主未免唐突了些。」 

 

「唐突?别告诉我你毫无心理准备,白毅杰。」 

 

「准备或多或少有,可不能是现在――你我之战不可能有人全身而退。而现在,不论胜败,我都不能削弱自己的力量。」 

 

虽未直言,可坚定话语间却已带上了拒绝之意。 

 

华衣男子因而眉头一皱。 

 

「你似乎没有拒绝的立场吧?以你在地方上的力量,以及数度出关却行踪不明这点而言……『通敌卖国』这个帽子似乎挺容易扣上的。」 

 

言语间所透露的威胁已经挑明了这场比试的不容拒绝。相望的目光冷沉却又带着一抹战意。 

 

布衣男子因而微微皱起眉头。正待开口解释,却在此时,一阵低幽语音自车中传来:「爹……」 

 

仅是轻轻一唤,却已透露了太多东西。 

 

在场众人皆是内功深厚耳力高明之辈,却仅有少数人发现车中尚有一人之事。听到轻唤之时众人本是大骇,可那掩不住孱弱而显得有些虚幻的音色却让众人又骇然转为另一种形式的震惊。 

 

是了,车中那人的呼吸太过微弱,微弱到了让人难以觉察的地步。 

 

而那声音称布衣男子为爹。 

 

众所周知,,男子膝下育有四子。而这四子之中只有一人会有着与其父迥异的孱弱。 

 

华衣男子因而微微玻鹚邸!?br />
 

他虽早已知道车内有个相当虚弱的人,却没想到竟会是如此身分。 

 

「是你的次子?」 

 

「……不错。」 

 

「数度出关,便是为了他?」 

 

「谷主是聪明人,应该清楚以冽儿如此情况而言,我若负伤,出了事只怕难以保住他。八年来他已是太苦,我不希望再让他受到伤害。」 

 

顿了顿,语气一转:「当然,你我之间终究得有个了结。谷主如能谅解……未免两年后八月十五,淮阴南安寺一战。」 

 

以布衣男子的名声地位而言,此言一出,便是无他人在旁,也没有悔诺的可能。如此提议令华衣男子先是一阵沉吟,而后才一个颔首。 

 

「有所顾虑,打起来也不尽心――也罢。两年后,你我南安寺一战。」 

 

言毕,他一个抬手,示意下属让出一条通道放马车入关。 

 

只见布衣男子略一示意后,一振缰绳……蹄音响起,本来静止不动的车子亦随之朝关口缓缓行去。 

 

蓦然风起。 

 

垂落的车帘因而掀起。一直隐藏于车帘之下的身影亦因而显露。 

 

虽仅只是一瞬,却已足够让华衣男子看清一切。 

 

那是一张足称俊美端丽无双的绝世容颜,却透着过于病态的苍白。暖裘包裹的躯体仿佛没有任何力气留存。 

 

那份气质是过于纤细脆弱了……可在望见绝世容颜之上那双幽深的眸子之时,男子震惊了。 

 

不同于躯体的纤细,那双幽深的眼眸有着难以击碎的坚强。 

 

仿如继承了其父的的意志,甚至更有过之的坚强…… 

 

而后,风停。重新垂落的车帘遮盖住了一切。 

 

望着驶过关口的马车,华衣男子头一次为一个人感到如斯可惜,却又庆幸。 

 

如果没有八年前的那件事,那个孩子定然会有一番令人惊羡的成就,使家业获得更一步的发展。 

 

可如今,他却永远只能在亲人的羽翼下生活…… 

 

便在男子复杂的目光中,马车驶离蓟门关,直至隐没于路的另一头。 

 

在足够远离先前的关卡后,原先缓缓行着的马车逐渐加快了速度。 

 

「冽儿,谷主看见你了?」 

 

「是。」 

 

回应的,是淡然却不如先前虚弱的语调。 

 

随着药性消去。病态的苍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红润。 

 

布衣男子因他的回答而露出了有些复杂的神色。 

 

「瞒过他了?」 

 

「是的……」顿了顿,「孩儿让谷主看到了他希望看到的『白冽予』。」 

 

一个本应拥有成就,却因人祸而失去了所有可能的少年。 

 

布衣男子闻言苦笑。 

 

或许他该为次子的能耐自豪。可涌上心头的,却只有满满的疼惜。 

 

「我们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好好休息,并想想之后该怎么做吧。」 

 

「是的,爹。」 

 

伴随着稳稳的一声应,微晃着的马车继续朝远方的家乡驶去―― 

 

那是少年阔别了八年的家乡。 

 

 

 

 

 

第一章 

 

沙―― 

 

伴随着细碎的声响,光润指尖轻轻翻动书页。 

 

炖煮着的药盅让屋内漫起浓浓药味,却丝毫不影响专注于书页上的目光。 

 

但有不能说是忽视。 

 

一察觉到空气中的药味有些许改变,本持着书的手立时离开书册,转而熄了炉火。 

 

而后,再次拿起了书、重新靠坐上床畔。 

 

以着极其惬意的姿态坐卧于床榻上的,是名带着几分丽色的、过于俊美的少年。动作虽显得有些慵懒,却又带着几分近乎出尘的闲适;绝世容颜之上神色澹然,而隐含着几分叫人无从揣度的幽沉。 

 

似浅实深的眸子紧锁手中书册。于脑海中架构着书中所言并将之记下后,抬手翻页、细读、理解、记忆。 

 

同样的过程不断持续――直到两道脚步声传入耳中。 

 

白冽予阖上书册,静静抬眸。 

 

无双面容之上神情分毫未改,心下却已暗自估量来人。 

 

其中一道足音属于三弟炽予;另一个则是完全陌生的。此外,隐约可分辨的谈话声大半是出自那个陌生足音的主人,三句不离奉承馅媚。 

 

当下收了册子,对来人的意图已猜了个十之八九。 

 

将一袭白色长衫褪下挂起。浅蓝床帷解落,轻掩住半坐卧上床榻的身影。 

 

余烬仍存的炉上搁着仍烫手的药盅;房内药味浓重依旧--本是为了试试昨日刚与于伯讨论而加以改进的新方子,此时倒是意外的帮了忙…… 

 

心底一抹自嘲升起,对于这即将来临的戏,也对自己。 

 

正如一个多月前在蓟门关的那场。 

 

那场戏的观众,是与父亲齐名的流影谷主西门暮云。却不知一个月后的今日,面对的观众又会是谁? 

 

解开长发任其披散,白冽予躺落塌上,眼帘轻垂,微一动念,先前悠长缓慢的吐息已然化为迥异的微弱。 

 

片刻后,足音已然由远而近,直至屋内小厅。 

 

只听厅内馅媚的语声响起:「白二少爷,在下陆仁贾,奉主人陆任倚之命前来拜会,并奉上长白千年参、千年何首乌、天山雪莲等药材,希望有助于二少爷的病情。」 

 

话中提及的一串药材皆是以珍惜名贵而闻名,可见这个陆仁贾必是以此为由,才的父亲允诺来此。 

 

白冽予当下一声轻咳,扶着床半坐起身,却是未曾束起床帷。双唇轻启。低幽中隐带分愁绪的语音已然脱口: 

 

「陆先生请进。」微微一顿,「劳烦贵主如此担心,还望陆先生能代冽予表达感谢之情。」 

 

后句方罢,那陆仁贾便已入得内室。满室的药味与浅蓝素帐后半坐卧的身影让他微微一怔,好半晌才回神答道:「哪里,二少爷不必客气……小人略懂歧黄之术,不知能否替二少爷把把脉,或许能有办法……」 

 

「……好吧,便劳烦陆先生了。」 

 

故作为难的同意了他的要求,心下却已带上了分戒备。 

 

右手轻撩起帷帐,入眼的是一张堆满谄媚的平凡面孔,而在望见白冽予时一阵怔然。白冽予也不多言了,像是毫无所觉的在那陆仁贾的怔忡中递出了手。 

 

后者这才回过神。粗糙的三指搭上白皙的皓腕,寒凉柔润的肌肤令人心神一荡。陆仁贾收摄心神悄然送出一缕真气欲探其虚实,却随即因那惊人的脉象而赶快收回了真气。一阵愕然。 

 

也难怪他的身子会孱弱至此,这个白冽予能活下来当真是个奇迹……他的一身经脉几乎可说是全毁,想必只剩了心脉未损,让他得以苟延残喘。如非有白毅杰这个父亲,他只怕连十二岁都没能活过。 

 

心下做出如此判断后,陆仁贾收回了手,面露歉然:「抱歉,对于二少爷的身子,小人实在无能为力……」 

 

「冽予清楚自己的情况,陆先生不必介意。」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