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 枭霸
并不轻松,他一面搜视寻找,一面还得不时搀扶熊道元一把。
天空中的云层越积越厚,色调也越来越浓——阴沉厚重的那种乌黑灰暗,就像铅块般似
快要压向人的头顶;而阴霾混合在雾气中在滚动,起风之后,便更是白茫茫,灰蒙蒙的,阴
沉沉的冷冰冰的一大片了。
已经有细碎的雪花随着朔风飘舞缤纷,一阵一阵的卷扬浮掠,打在人身上,冷得透骨,
活似一把把的冰渣硬往人身上塞的一般。
喘着气,满脸是融雪以后的水痕,熊道元一脚高,一脚低的踉跄着叫:“起风了,魁
首,雪地下开了头………再找不着避风雪的地方,我们就得冻僵在这鸟山上啦。”
燕铁衣以手遮着眼眉上方,极目四眺:“镇定点,沉住气,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救得了自
己,光是叫嚷埋怨是无济于事的………”
天色昏暗得很快,周围业已胶凝着这般狰狞又绝望的迷蒙景色,熊道元目光回转,不觉
连嗓门都哑了:“魁首啊,入黑啦,看出去远远近近都是灰压压黑糊糊的影子,山林峰头连
着冰雪云雾,混混沌沌的任是什么也分不清了哇。”
燕铁衣的面庞也冻得泛起淡青,他低促的道:“不要嚷………”
嘴唇透紫,熊道元歪歪斜斜的移动着,抖索索的道:“刀山剑林……水里火里……进出
了这多年……全没叫我躺下来……莫不成,……今天就在这穷山恶野里冻硬了我这副身躯?”
长短双剑频频插试向雪地里,燕铁衣一边探路,一面攀行,他弓俯着腰身,一步步往前
走,头巾与披风向斜飞扬,猎猎作响。
寒冷是一种自然界的酷刑,它非常能折磨人,它是看不见,摸不到的,但它却尖锐得足
以裂肤刺骨,锋利得割肉砭肌,它总是那样缓慢的凝聚,无形的浸澈,摧残着大地一切有生
命与无生命的东西。
如今,燕铁衣,熊道元与邓长三个人,就正在寒冷的袭迫下挣扎,他们算是体会到这种
痛苦的滋味了。
呛着风,熊道元又在咕哝:“魁首……如其冻死在这荒山里,我情愿回头进‘拗子口’
同那些王八蛋拚上一场,好歹也能捞个本利,强似白搭一条命在此处。”
燕铁衣微喘着,偏过脸正要斥责熊道元,眼角目梢,却突的闪入一抹艳艳的红光——他
立即咽回了已到嘴边的话,固定偏脸的角度,凝注向红光映来的地方。
只是,他这一细看,那抹淡淡的光影又消失了,右侧边,仍是黑沉沉的一片。
熊道元也停了下来,不觉迷惘的问:“魁首,怎的又不动啦?”
低“嘘”一声,燕铁衣没有回答,依旧一瞬不瞬的注定那个地向——那个右侧边黑松虬
蜒,于一道石脊周围的方向!
一阵风啸卷拂,黑松摇晃,天爷,那抹隐约的,微弱的红光又出现了,只是一现之下,
便复被松影枝盖掩挡。
这已经够了,燕铁衣就这一瞥,便能肯定那是一抹火光,照情理推测,有火光的地方即
会有人,有人,也大概代表了温暖与食物吧?
精神一振,他朝那边指了指:“看到了么?”
熊道元茫然盼顾,疑惑的道:“看到了,看到什么了?”
燕铁衣懒得多说,领先行往那道隆起斜伸向下的石脊那边,熊道元紧跟着,却担心的低
问:“魁首……魁首……你看到什么啦?可别是花了眼吧?人在这种饥寒交迫的光景里,时
常会神智迷乱,产生错觉及幻像。”
燕铁衣加快了速度,没好气的叱道:“闭上你的鸟嘴!”
于是,他们先穿过那片舞动的黑松,刚刚出了松林,跳闪的火光便如此清晰,如此温暖
的映进他们凄寒的瞳孔里。
隆起的这道石脊,好象一座屏风,在石脊的背面,也就是燕铁衣他们现在能够看到的地
方,有一个狭窄的洞口,熊熊闪耀的赤艳艳火光,便是从那裂隙般的洞口中透露出来的。
柳残阳《枭霸》
第六十六章 黑蟒山 悲屈诉血
攀升向那个洞口,燕铁衣和熊道元真是费了不少力气;燕铁衣身上的创伤令他不敢提气
运功,怕扯裂了伤口,熊道元背负着邓长,也不便跃掠,地势又险,光度不足,他们只能像
常人那样手脚齐展的辛苦攀高。
好不容易来到了洞边,自洞中熊熊透映的火光,便首先飘过来一阵暖暖的热力,上天
啊,这是多么舒适,多么贴心,又多么受用的一股热力,燕铁衣他们奇怪以前竟从未发觉到
火与热居然是如此美妙的东西。
深深透了口气,熊道元嘻开了大嘴:“老天保佑,这可是那一座慈悲仙人的洞天福地
啊?”
燕铁衣道:“你先等一下,我进去看看是否有人。”
熊道元迫不及待的道:“可得快点,魁首,我已不能马上进去在那堆火里打个滚,可怜
我冻得连心都不大会跳了。”
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铁衣侧身挤进那个狭窄的洞口里,里面相当紧迫,他只走了三步,
便看见了地下燃烧着一堆熊熊松木,松木是劈成一条条架叠起来的,所以燃得很旺,烟气更
少,由此亦可想到,那生火的人是一个久习山中生活的内行人。
火堆的后面,是一处凹陷进去的洼壁,形成一片小小的空间,大概只有五六尺宽长,彷
若一个石室——一个人便盘膝坐在那里,凝视着红艳艳的火光发怔。
那是一个年轻人,约莫最多二十来岁,闪亮的火焰映照着他那张黝黑又胡髭丛生的面
孔,浓眉大眼间却透出了恁多的憔悴与阴郁;他穿著一身打了个补钉的破棉袄,棉袄的色泽
灰中泛白,看样子也不知穿多久了,一双加了帮的布鞋亦破了洞,露出脚上的布袜来。他就
那么呆呆的盘膝坐着,注视火苗的跳动,好似神魂早已不附在他的躯体上了。
这是个有心事的年轻人,而且,显然也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后生。
那人一直没有举动,连眼珠都没转动,他似乎还不知道已经有人进来侵犯了他这宁静又
孤寂的小天地。
燕铁衣只好低咳一声——生怕惊着了那人。
果然,抖震了一下之后,年轻人急速抬起视线望了过来,当他看见了燕铁衣,嘴巴忽
张,脸上的表情怪异,甚至在双眸中闪现出泪光!
燕铁衣歉疚的道:“对不住,风雪逼人,无可容身,只好冒昧前来打扰朋友。”
年轻人似是噎咽了一声,他吸了口气,嗓调微颤着:“没……没关系,这原是无主的地
方……请近靠火堆,也好暖和暖和。”
燕铁衣道:“多谢了——”
探身朝外望了望,年轻人问道:“只你一个人吗?好象还有二位才对。”
忽然一怔,燕铁衣不由打量着对方,他在奇怪,这年轻人如何会知道另外尚有两个人?
而且口气之间,似是早已认定了一般!
燕铁衣颔首道:“不错,就在洞外,正要招呼他们一齐起来,还望朋友一并包涵。”
看样子,对方不识武功的可能性较大,以方才他侧身入洞,近在咫尺这年轻人犹尚懵然
不察的情形来判断,亦并无太敏感的听觉或反应,可是,他为什么晓得又近乎肯定尚另有两
人?
年轻人好心的催促着道:“快请你两位同伴一起进来吧,外面风雪大,待久了吃不消
的。”
燕铁衣笑笑,转脸朝洞口呼叫:“道元,可以进来啦。”
响应一声,熊道元背着邓长好不容易挤了进来,只这片刻,两个人又冻得脸青唇紫了。
年轻人赶紧站了起来,帮着熊道元把邓长扶在火边他刚才坐过的位置躺下,燕铁衣这才
发现,那里敢情还铺着一块毛茸茸的兽皮呢。
接着,这人又回身从角落处一个竹制背篓中扯出一条补缀凑连的皮袄来,小心的替邓长
盖在身上,熊道元则早就蹲在火边,猛力搓手跺脚,一面团团烘烤着周身。
燕铁衣感动的道:“非常承情,朋友,这才叫‘雪中送炭’。”
年轻人忠厚淳朴的面孔上浮起一抹羞涩的笑意,他吶吶的道:“不客气………人与人之
间,本就应该互相帮助,而不是彼此残杀。”
望着对方,燕铁衣有所感触的道:“说得对,可惜的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天底下悟得透
的人却是不多!”
神色又转为黯然,年轻人的唇角抽搐了几下:“是的……悟得透的人不多。”
燕铁衣和悦的道:“朋友贵姓大名?”
年轻人微显腼腆的道:“我叫全兆忠。”
燕铁衣点头道:“全兄弟。”
业已多少暖和过来的熊道元,此刻冲着全兆忠龇牙笑道:“够朋友,全老弟真正够朋
友,要不是你,我们几个就通通冻成冰棍了。”
全兆忠红着脸道:“只是各位碰得巧,我已说过,这原是无主的地方,谁都可以来。”
熊道元笑哈哈的道:“要不是你生的这堆救命火引导我们,荒山风雪,加上连天带地黑
糊糊的一片,我们又到那里去找这个局处在角落下的老鼠洞?所以这一份情一定得领你
的!”
全兆忠吶吶的道:“不敢当,不敢当。”
燕铁衣道:“我叫燕铁衣,他是熊道元,我们是伙伴!”
点点头,全兆忠道:“二位是一起的,我知道。”
指指邓长,燕铁衣又道:“这一位,名叫——”
全兆忠道:“他叫邓长,我见过他。”
熊道元的神态微微变了变,他戒备的瞅着对方,道:“全老弟,你也是‘拗子口’的
人?”
全兆忠笑得凄苦:“是的,我是住在拗子口的人:……”
燕铁衣平静的道:“既然如此,我想‘拗子口’这两天来发生的事你也都清楚?”
模样透着那等的辛酸,他悲痛的道:“如果你们指的是徐小玉和邓长的事,我当然十分
清楚,还有你们昨天在那些人手中抢回邓长的经过,我也在远处亲眼目睹。”
燕铁衣道:“你认为,我们做得对不对?你只要以‘拗子口’一个居民的身分,说句你
心里的话就行,尽量客观的批评,不要顾虑我们的感受,随你怎么讲,我们也不会怪你,我
所要知道的,是听听‘拗子口’除了那干土豪集团以外的人是怎么个想法!”
全兆忠突然有些激动的道:“你们要我说实话?”
燕铁衣缓缓的道:“不错,说真话。”
仰起脸来,火光映照着全兆忠淳厚里无限凄楚,又无限委屈的面容,他的颊肉抽动着,
双手紧紧握拳,咬牙切齿的道:“我说——你们做得对,做得一点都不错,该杀的不是邓
长,是孟季平那个狼心狗肺——天良泯灭的畜牲!”
暗里松了口气,熊道元不禁一拍手:“骂得好,全老弟,可见‘拗子口’这无情无义的
鸟地方,至少还有一个似你这般明白事理的人!”
燕铁衣温和的道:“你同情邓长的遭遇?怀疑他犯罪的真实性?”
全兆忠吸着气道:“都不——”
燕铁衣不大了解的道:“那么,你怎么如此肯定造孽的凶手不是邓长,而是那孟季平?”
全兆忠的内心显然在受着某种情绪的冲激,他栗栗颤抖着,两眼圆睁:“因为我比谁都
明白孟季平的本来面目,因为徐小玉和我………和我早就情投意合,相互心许——要不是小
玉突遭横死,最多一两年后我就会正式托媒前去说合了。”
暗念了一声佛,燕铁衣真是庆幸不已,也感叹不已——谁说冥冥中没有定数?谁说天底
下没有报应?就在邓长的这桩公案正陷胶着的时候,主宰善恶因果的上苍,业已用——他的
手点开了一条明路。
熊道元初是一楞,随即大喜过望,兴奋莫名的道:“乖乖,真叫巧,不是?巧得连我都
以为是在做梦了;在这荒寒山野里,居然碰上了这么一位打着灯笼都无可寻的关键人物,这
不是老天爷的安排是什么?又免了冻馁之苦,又获得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反证,入山掘宝吧,
也掘不出这么一块活宝来,邓长的冤屈可要洗刷明白了。”
燕铁衣沉稳的道:“全兄弟,你可愿意告诉我们点什么?老实说,我们如今只能确知邓
长是无辜的,但却找不出有力的反证来指明真凶,为了使受冤者获得平直,使受害者瞑目九
泉,我们希望能有人本着良心协助我们,令这桩公案及早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全兆忠努力抑止着自己的悲恸及愤怒,却仍然微微抖着嗓门道:“你们放心,我会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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